375、多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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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世文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來。他雖然飽讀詩書,可顯然遇到大字不識的王氏,剩下的也隻有無可奈何。
錢如意道:“舅媽,你還是快些讓人把門窗打開吧。大白天的,想什麽樣子?”
王氏擺手道:“我才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隻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說著,又多看了胡大郎兩眼,轉向錢如意道:“你倆真的不畏懼日光?”
這下,錢如意可算體會到葛世文麵對王氏時候的無奈了。她隻好說道:“就算我們真的是鬼,又沒有做虧心事,無愧於天地,如何不敢見日光呢?”
王氏想了想:“也對。隻有那做了虧心事的惡人,死了才歸到那不得見光的地方去。那好人,多半是沒有事情的。”
她說完,又吩咐人去將門窗重新打開。
接著重新照耀進來的日光,王氏拉著錢如意,將她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不覺潸然淚下:“你這死妮子,這麽多年去哪裏了?也不知道給家裏人捎個信。真是個沒良心的。”
錢如意也跟著心酸,摟住王氏道:“舅媽罵的對,是我的不是。”
王氏道:“都是那惡人行凶,怎麽就成了你的不是了呢?也不知那殺千刀的,這個時候還是活著,還是死了。倘若活著,才是老天爺瞎了眼睛。”
有些事,縱然過去十年,二十年,甚至是終其一生,每每想起都仍舊是不可觸摸的疼痛。錢如意不想再想,於是轉過話題道:“舅媽一向可好?”
王氏道:“我好著呢。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她說完,頓時又各自相對,不知該再說些什麽才好。王氏頓時便有些懊惱起來:“往日我想起你的時候,總覺得你要是在我眼前,我必然有一肚子的話要和你說的。可是,誰知今日看見了,一時又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錢如意笑道:“我又何嚐不是呢?我這會兒非但想不起來要說什麽,在這之前,我甚至都有些害怕起來,不敢回家,怕見到你們的時候,沒得惹人心酸。”
王氏道:“這是什麽話,多會兒家就是家。我讓人給你收拾屋子去,等你休息好了,多半我也就想起要和你說什麽了。到時候咱們好好的說話。”
錢如意點頭:“好。”
王氏又看向胡大郎:“你一向可好?”她和胡大郎是熟識的,後來太子身死,胡大郎頂包的事,王氏並不知道,所以,王氏一直以為胡大郎是死了的。如今看見他,未免有些個忌憚。但都是熟人,總要打聲招呼。
胡大郎淡然道:“好。”
王氏頓時又語結起來,不知道該再說什麽。
胡大郎見狀道:“夫人不必過多的在意我。你給如意收拾房間的時候,順便給我收拾一間也就是了。”
王氏索性道:“那我也就不轉彎抹角了。這次你們兩個一起回來的,身邊連一個使喚的人都沒有帶著。原本我想著待會兒收拾屋子的時候,隻給你們收拾一大間就行了,如今怎麽又要兩間?”
胡大郎一怔,頓時明白了王氏的意思,他頓時失笑道:“難得夫人有心。”
王氏道:“當年咱們一個院子裏住著,我也不是聾子瞎子,有些事不能說,可我心裏還是有數的。那時候,一個你,一個阿青丫頭。你們兩個都是心思不純的。阿青丫頭戀慕的是陸子峰,你就不必說了。難道這麽多年,還是我多心了麽?”
錢如意越聽,王氏說的越過分了,連忙打住:“舅媽,我們隻是偶人相遇,同路而行罷了。沒有你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
王氏仍舊不信:“真的?”
錢如意道:“自然是真的。”
王氏轉向胡大郎:“果然?”
胡大郎兩手一攤,似笑非笑道:“夫人也看到了。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溝渠。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對不對?我們兩個大約是又來注定了,隻能是同路人,而不是夫妻。”
王氏頓時又些惋惜起來,望著錢如意道:“你這丫頭,不是我說你。你也忒沒有眼光了些。原先跟著陸子峰,雖說陸子峰是個好官,可是好官不會過日子啊。那時節,那一天不是拮據的過著。想要做個什麽事情都不可得。這胡大,雖說無官無職的是個閑散之人,可是他這人會打算,你若是跟了他,必定過得和財主一樣。
你這都兩世為人的了,難道還巴巴等著陸子峰麽?他如今在京裏做得,那可是大大的大官兒,哪裏還看得上你呢?你要是聽我一句勸,莫若趁此機會,就由我和你舅舅替你做主,成就了你們一場姻緣罷了。”
錢如意頓時便一頭黑線:“舅媽,你還是快些讓人去收拾屋子吧。我這一路走來,風塵仆仆,已經累得狠了。”
王氏依舊不肯罷休:“反正都是收拾,我索性給收拾成新房好了。”
錢如意聞言,慌忙扯住她:“舅媽,這件事咱們玩笑過了也就罷了。可不敢當真。”
王氏瞪眼:“怎麽,你還配不上胡大麽?或者胡大配不上你?”
錢如意道:“是我配不上他。”
王氏頓時大怒:“敢?”
錢如意急的頭上汗都出來了:“舅媽,你如今怎麽這樣的固執起來?都不聽人說話的。”
一旁原本眯縫著眼睛漸漸打起瞌睡的葛世文,聽到這句話頓時又精神起來,指著王氏道:“看吧,看吧,不是老夫一個人說你固執,就連如意,這麽多年第一次見你,都說你固執,可見你已經固執入骨。”
王氏忿忿不平道:“我們娘們兒說話,怎麽哪裏都有你呢?”
葛世文頓時又訕訕起來,轉向一旁的胡大郎:“客人,請喝茶。”
王氏也衝著胡大郎就去了:“胡大,你倒是說說,你果真也和那些酸秀才一樣,整日裏各種大道理掛在嘴上,因此看不上我家如意了麽?”
胡大郎搖頭:“我自然不是那等迂腐膚淺之人。”他這句話其實是諷刺陸子峰的,但是不小心一竿子打翻了許多人,比如旁邊的葛世文。
葛世文頓時就十分不滿意起來,站起身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忿忿的走了。
王氏卻還瞪著胡大郎:“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麽?”
胡大郎眼見今日之事,必須得給王氏一個合理的交代才行,不然她恐怕一定要亂點鴛鴦譜。因此,胡大郎道:“如意如今是宮裏的娘娘。”
“嚇……”王氏吃了一驚,轉而瞪眼看向錢如意:“娘娘?”
錢如意苦著一張臉道:“原本是個虛名,不當真的。”
胡大郎反駁道:“怎麽就是虛名了?你的名字可是上了大內金冊的。正兒八經的賢德妃娘娘。將來是要流傳入史冊的。”
錢如意道:“你就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胡大郎頓時便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他這人,最擅長給人添堵。他頂頂討厭陸子峰,錢如意的名字將來要載入皇帝家譜,甚至載入史冊。這就足夠陸子峰難受一輩子了。因此,他每每想起來,就覺得十分的得意。
“哎呦,看來這是真的了。我就說麽,我家如意那樣的好,也隻有天子才能匹配得上啊。哎呀呀,這可怎麽好呢?”王氏笑著,滿地轉圈,也不知道她是要找什麽,還是要做別的什麽。
忽然,她一拍腦袋,猛然想起什麽,望著錢如意就要爬下去磕頭:“民婦參見娘娘……”
錢如意將她扶住,哭笑不得:“舅媽,你是嫌我命長,要折煞我麽?”
王氏轉而又拉著錢如意:“如意,皇上長什麽樣子?”
錢如意笑道:“就是個人的樣子唄。”
“哦……”原本望著錢如意,想不起來要說什麽的王氏,這時候忽然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八卦宮裏得事情。錢如意一一和她說了,反正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王氏也沒地方考較去,不但聽在耳中就當成真的,還自動的添油加醋一番,而後才記在心中。王氏又和錢如意滔滔不絕的說起她這些年做的事情。
要說王氏,當真也是位了不起的婦人了。她認不得幾個字的,但是在金山縣的婦人之中,尤其是窮苦人家之中,頗有幾分號召力的。
她在金山縣縣衙前頭,錢如意原先買的那塊地上修建了一個閻王殿。因為閻王殿和縣衙相對,有些相衝,王氏又在閻王殿前修了一座獄神廟。縣衙嘛,南監裏的地方狹小,原來的獄神廟也挺狹小的。這時候般到縣衙前頭來,可是威風了不知多少。
也不知是這閻王殿起了作用,還是獄神廟起了作用。金山縣這麽多年,雖然發展的神速,但是作奸犯科的事情卻極少出現。這也算王氏的功德一件了。
不過,這並不是王氏做得最有功德的一件事。王氏做的最有成就的事情,當屬在長風書院下頭,開辦曲藝學府的事情了。
玉匣關內,土地貧瘠。要是單靠土地的產息,能夠達到溫飽就已經不錯了。還有很多土地少的人家,一年到頭想要吃頓飽飯都是幸事。
王氏開辦的這個學府,雖然十分的簡陋,但是給了窮苦子弟學藝傍身的機會。因此,王氏在金山縣一帶十分的有影響力。被人尊稱為‘多福夫人’。
關於這個尊號的由來,其中還有一個原故。
首先,葛世文在葛家被差點兒滅門之後,以五十多歲,將近六十歲的年齡複出,又做了好幾年的知縣。其次,葛世文高齡納妾之後,兩個小妾接連為葛家生下好幾個兒男。三一個,就是自葛世文將王氏扶正之後,葛世文沒病沒災,身體健健康康的一直活到現在九十多歲了,還能拿著拐棍兒追打那些頑皮的學生娃。
這三項加起來,別說是金山縣了,甚至有人斷言,在整個大業國都是極為罕見的。這都能成為祥瑞了。
這一切的一切,老百姓們都歸功於葛世文扶正了王氏,是王氏帶來的福氣。因此,百姓們又尊稱王氏為‘多福夫人’。
不過,錢如意看著這個多福夫人,就是個倔強、頑固婦人罷了。
王氏一直拉著錢如意喋喋不休的說話,一直說到深夜才走。
錢如意躺在床上,卻沒有了睡意。
她坐起身來,隻覺得眼前這個房間十分的眼熟。接著窗外的月光打量了半天,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衛如言待字閨中之時,在長風書院的閨房麽?
想起這個,錢如意心中更加的思如潮湧,再也睡不著了。她索性坐起身。為了怕王氏看見屋子裏光亮而擔心。所以,她也沒有點燈。就那樣摸黑在屋內坐著。
忽然,窗前黑影一晃。
錢如意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能清楚的感覺到,有個人站在自己的身後不遠處。
那人似乎並沒有看見錢如意,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屋子裏還有一個人,因此並沒有留意。
那人在屋子裏默默站了一會兒,轉過身來正要離開。猛然看見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的女人,那人頓時吃了一驚,一跤向後跌倒,低呼了一聲:“呀……”
隻是這簡短的,低低的一聲,錢如意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頓時都緊張的抽吧起來。
是周玉郎。
周玉郎跌坐在地上,盯著錢如意望了很久,似乎才看清桌前的人是誰,卻又不敢肯定:“如意?”
錢如意沒有搭話。她這時已經緊張的連呼吸都不會了。她這輩子最最不想見的人,最恨的人就是周玉郎。
“是你麽?”
周玉郎從地上爬起來,試探著向前走了兩步。
錢如意動了一下僵直的脖子。她知道,就算她這個時候怕死,也是沒有用的。而且,隻要周玉郎不死,她的仇就沒報。
周玉郎卻因為黑暗中錢如意僵硬扭動脖子的動作,嚇得又向後倒退了好幾步:“你……”
錢如意道:“我是一個死不瞑目的冤魂。”
因為緊張,她的嗓音都變了,帶著顫音,在這暗夜裏,聽上去十分的恐怖。
周玉郎又踉蹌倒退了兩步,後背重重的磕在床柱上,哢嚓一聲將原本就不太結實的床柱給靠斷了。搭在床架上的帳子,因為床柱的斷裂呼扇一下子兜頭蓋在了周玉郎身上。
周玉郎嚇得驚叫一聲:“啊……”手腳並用,胡亂地撕扯那些帳子,如此一來,更是帶翻了旁邊桌子上王氏特意擺放茶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