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關家

  齊田從醫館出來,站在人流如梳的街上。


  自賣她是絕不會做的。


  那怎麼辦?蹲在路邊上急得直冒汗,問身邊那個擺攤的「勞駕。不知道城裡哪些人家富些?家裡又是心善的娘子做主的?」


  那擺攤打量她邋裡邋遢乞丐一個,到還警覺起來。把攤子挪一挪,並不理會。


  齊田琢磨琢磨,自己不過腦子問得這麼奇怪,人家這樣也正常。想想,轉身跑去當街一跪,哭得要多慘有多慘,什麼家鄉遭了戰難,方面多少里被劫擼一空,又逢蝗災,家裡人把年幼的妹妹和母親跟同鄉互換分著吃了,哥哥帶著自己跑出來結果受了傷,現在命懸一線。編得驚天地泣鬼神。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許多過路的窮人都停下來,與她幫腔替她出主意。


  東家西家說了一堆。只有一個說「你何不去城西關家試試?那一家老爺是都城裡的大官,只有一個女兒在家。常常發粥做善事。」


  齊田爬起來做個揖,轉身就跑。


  跑回破屋一看,楚則居竟然清醒了點,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發現有人進來,似乎竭力想有所動作,可最後也只是嘴巴微微翕動了幾下,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齊田到有點同情他。


  前一天還意氣奮發,今天就落難變乞丐了。她小小一個,奮力把楚則居往背上搬,邊搬還邊安撫他「楚先生你別怕。我想到法子了,沒事的。」說完深深吸了口氣,一鼓勁,就站了起來。可她身量短,楚則居總有半截是拖在地上的。


  她半扛半拖著人,一步一顫就往外走。沒一會兒就氣喘如牛,腿都開始打顫了。楚則居還以為她會放棄,沒想到她咬著牙,硬是這樣背著他繼續向前走。


  嘴裡邊喘著氣還在邊說「你別怕。沒事。我扛得動。」


  楚則居閉上眼睛,耳朵貼在她單薄的背脊上,能聽到她砰砰砰的心跳。有力又倔強。


  關家並不難找。雖然比不上周家的奢華,但是在百川這樣的地方卻是十分出眾了。齊田好容易走到地方,放下楚則居的時候整個人一軟,坐在地上就起不來了。


  看門的免不得過來趕她「到別處歇腳去。」


  齊田撐著站起來,甩甩衣服是的灰,對他說「應城周氏四娘前來拜會關家小娘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只好說排行。還好良嫫嘴多,說過周氏老家是應城的。要不然她連自己是哪來的都說不清。


  看門的皺眉「哪個周氏?」只當她是哪裡來打秋風的。


  齊田挺挺胸「周有容正是家父。我與舅母南去路上走失,流落到這兒,記得關大人與家父同在都城為官,常有往來,便來投奔。」兩人有沒有來往她可不知道,只是個說話。


  但周有容哪個人不知道?

  要是齊田打扮得體面點,看門的早就顛顛去報了,這可是貴女。可現在她是這副樣子,看門的到有些猶豫,萬一是假的,自己豈不是倒霉,但又怕萬一是真的,客氣地問:「小娘子可有憑證?」


  齊田面有難色。怎麼證明自己是自己?要是腰上的玉牌還在也好呀。可身上稍微值錢一點的都被之前的漢子拿去換了東西。只能竭力自證「我小名叫阿芒,母親是田氏女,與阿爹現在都城,我與舅母一道,為避戰禍打算回都城去的,路上馬驚了與舅母走散。我舅父叫田有姿。是田氏長子。我有阿姐小名叫阿珠,阿弟小名叫阿丑。我舅母一定著急,到處找我呢。我只是想有個落腳的地方,你們也不需要以貴客待我,只往我家裡報個信,自當有人會來領我的。」


  看門的雖然不知道那些世家之間的姻親關係,但見她說得這麼流利,到有幾分相信她的意思,可她說的這些,他也無法證實,最後到底可憐她「你等等。你說的我去通報」


  齊田連忙謝他,目送他關了門進去,站著等了一會兒,外頭淅瀝瀝下起小雨。雖然是在關家的屋檐下頭,可也有零星的小雨飄來。齊田蹲在楚則居身邊替他擋著,不一會兒半邊身子就濕了。


  此時齊田到沒有想別的,只覺得楚則居有傷在身受不住這些,自己淋點雨又不妨事。


  過了許久,便那個看門的帶了個婆子回來。那婆子大圓的臉盤身材福態,但表情十分嚴厲。走到門口,先上上下下打量齊田一番,才開口「我家小娘子問你,可有沒有什麼憑證?」


  齊田心裡知道這恐怕是不能行了,但還抱著一線希望「我叫……」


  才開口就被婆子打斷「說句得罪的話,都城裡的事我們這些在老家不甚清楚。家中又只有婦孺,如今是大亂的時候,你若是不能自證,我們是斷不敢把人住家裡放的。」


  見齊田那表情,便知道她是拿不出來。轉身便要走。


  齊田連忙上前道「便是不能收留,能不能借些錢給我?我兄長路上被人傷了現在高熱不退,再不治就沒救命了。等回家我一定會百倍報答的。」田家地上都嵌珍珠,還差這點錢嗎。


  那婆子聞言,瞟了一眼地上躺的那個,倒真停下來,對齊田道「我家小娘子也有交待。多半你是會要錢的。」


  齊田連忙說「我不要許多。只要夠看傷抓藥就行了。」


  那婆子不應,只說:「我家小娘子也有交待,要問你幾句」向她道:「你們兩個在哪裡落腳?」


  齊田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還是回答:「在城北一個沒人住的房子。」


  「從城北到這兒,那可不遠。這麼大一個人,你一個嬌身慣養的小娘子,怎麼能背得到這兒來?」


  齊田正要自辯,那婆子卻不給她說話,只譏諷道「省省吧。也不打聽打聽。知道我家小娘子賢名裝病裝殘找上門來的還少?就連那些以為只有婦孺在家便居心不良的也絡繹不絕。我們小娘子若是沒有些過人智慧,早被人給害了,郎君敢放她一個人在這裡當家?」


  說著便甩袖進去,讓看門的把大門關上。


  婆子一路進了內院,去關家小娘子那裡回話。隔著屏風立定好不歡喜「果然是來訛人的。還好小娘子聰慧過人,不然放她進來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故。要是趁人不備要與惡人裡應外合可就出了大事。」


  關小娘子貌美聰慧賢良的名聲早流傳在外,被贊得多了,並不以為然。


  之前外頭的事報上來,她便問得清楚,來的是幾個人,什麼樣子,深覺以自己的聰明自然一聽就明白,一問就問出破綻。可這婆子竟然還連番讚賞,就好像她智慧不足,拆穿這麼點事都是極難得的。只覺得對方鴰噪。傲然道:「行了。你還不催促著他們把東西收拾起來。」畢竟戰禍將至。


  婆子誠惶誠恐地出去了,關小娘子身邊的丫頭是忐忑「萬一是真的,可怎麼好,周氏與田氏可是我們得罪不起的……」


  關小娘子對這個小丫頭到是非常和氣,並不擺架子,嫣然一笑說「田家小娘子並未走丟。我自然知道不是她。」多問那麼幾個問題,只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智慧的名頭。


  丫頭好奇怪「小娘子為何如此篤定」


  關小娘子俏皮地笑,伸手掐掐那丫頭的臉頰「你家小娘子智慧過人,自然知道。」


  「也是。」丫頭余有榮焉,開開心心給她去換茶。


  關小娘子望著丫頭的背影,心裡卻得意。畢竟自己知道的可還不止這一件事。


  不過,想到那些將要發生的事,想到自己的結局,一時之間恨意滔天。暗暗發誓,如今她即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必得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那些擋她路的,都不得好死。


  關小娘子表面端坐著表情恬淡。心裡卻在划算。這次去了都城,最最要緊的第一件事,是絕不能讓那個賤人搶了自己的機會。


  如果不是好心幫那個賤人以至於被罰,那天出門的就是自己,在街上遇到周四的是自己,為周四仗義執言的是自己,被認做義女的還是自己,阿爹沾了光就不會死,步步高升更是因為自己。阿爹在,那自己不用寄人籬下,最後做皇后的也應該是自己。


  那個賤人能借周四的風扶搖而上,難道自己就不能?憑什麼她人人稱道,步步生蓮,自己只是想嫁得好一點,卻死得那麼不體面。


  聽到有人進門來,才收斂臉上的恨意,


  見進來的是那婆子才不悅起來「不是讓你去督促著把東西收拾好,又什麼事?阿姐那邊收拾得怎麼樣,你可去看了?」


  那婆子一臉驚意,急道:「小娘子,不好了。周家真丟了人。」


  她不是家生,以前在老家有結伴的小姐妹,兩個都被賣成下人,因同過患難,到比家裡那些賣了她們的親人還親些,雖然如今隔得遠了,但時常都有往來。


  那老姐妹也是在小主人跟前服侍的,只想著主家寬仁,將來跟著小主人服侍得好,小主人自然給養老,沒想到如今戰禍四起,主家南遷,她倒是被帶上了,卻不想小主人好好地闖了禍,累得她被趕了出來。現在沒了活計,才過來投奔。


  這婆子回去提了一嘴,原是想藉機讚揚自家小娘子的智慧,卻把那老姐妹聽得心顫。這老姐妹原就是阿珠的奶娘。


  阿珠半夜落跑,雖然李氏怪她這個做奶娘的管束不當,但也不至於趕走她,一直是壓在別的車上,只等一起去了都城,讓田氏發落的。


  怎麼知道路上阿珠又闖禍,把四娘弄丟了。李氏再不耐煩,遷怒她這個奶娘,說這種不當事的東西留著也沒用。好在李氏心善下不得惡手,只把她趕了並未重罰。


  這婆子回去說了這些,阿珠的奶娘一聽怎麼會不知道真假。當即就要去找齊田回來。她若能將功贖過,還怕以後沒有好嗎。


  關小娘子聽婆子說得心頭亂跳。也顧不得想其它地,立刻追問「那奶娘人呢?可找去了?」


  婆子連忙說「穩著她呢,周四娘都已經走了,城這麼大個她一個婆子,能去哪裡找?這些事還得依仗小娘子的。」


  關小娘子才鬆了口氣,又問「阿姐那邊知道嗎?」


  婆子立刻擺手「我問清楚就往小娘子這邊來了。」


  關小娘子立刻叫人駕車。


  婆子還勸她「小娘子金枝玉葉,何苦自己出去受風……」


  金枝玉葉?關家在百川說一不二,但自己與周四相比算什麼金枝玉葉嗎!上輩子就是這婆子誤了她,井地之蛙!

  關小娘子再不耐煩聽她的蠢話,讓她在家裡穩著奶娘,自己帶著丫頭提著裙角就住外去。


  一路還著人分幾個方向找去,並不說明找的是什麼人,只形容的樣貌,囑咐找到了先不要聲張,等她到了再說。


  等終於得了信,趕過去就看見沒有行人的巷子里齊田被幾個乞丐圍著。


  那幾個乞丐比齊田要高出不少,手也狠,把她打到在地上,還用腳去踩她的頭。


  齊田身上臉上全是泥。一面無聲掙扎,一面儘力護著楚則居。


  那些乞丐發現她是個女的,還去扯她的衣裳。齊田一直拚命反擊。但還是被扯開了衣裳。露出貼身的褻衣。


  車裡跟著關小娘子的丫頭倒吸了一口涼氣。


  女子貞潔可是要命的事。立刻就要叫隨行的人上前去。


  關小娘子卻突然開口道「等等!」臉色慘白,慌忙拉上車簾,瞪著一處神色變幻莫測。丫頭被她嚇著,一時也不敢多嘴。


  關小娘子怎麼不懂,衣裳都被扯開了,被人看到裡面,這種奇恥大辱,世家小娘子怎麼能忍。現在自己救了她,她此時必然感激,可是以後呢?等緩過來未必不會想著,她找上門來時自己若沒有趕她走,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故,心裡難免不生怨恨。


  兩個人身份懸殊,對方心裡一點怨恨,對她可能就是厄運。何況自己又見到她這樣丟人現眼的處境。將心比心,如果是自己,還容得下一個這樣一個人在都城的圈子裡頭,時不時蹦出來刺心嗎。


  關小娘子捫心自問是做不到。


  正在遲疑間,便聽到車輪隆隆,不一會兒就到了眼前,正是她表姐徐錚,挑了帘子問「可是阿雲?你車子停在此處做甚麼?」


  這個賤人!

  關小娘子正要掩飾,剛掀開簾就看到徐錚發現了巷子裡頭的事一臉驚訝,也顧不得跟她說話,轉頭對著巷子里那些乞丐大聲喝斥「你們在做什麼!」


  又對車邊跟著的人厲聲道「還不上去瞧瞧是什麼事故!」


  乞丐一見有人來,立刻就四散著逃跑了。


  徐錚身邊的人看清楚那邊的情況,便不再上前,往徐錚回復「是個小娘子。」只隱約能分辨是個女的,穿的什麼衣裳,是什麼打扮,哪裡還分辨得清,從頭到腳都是泥巴。


  那邊齊田眼睛都被泥糊住了,抹了一把還睜不太開,模模糊糊只看到個女人下車往這邊過來扶她,也不嫌她臟,問「可有傷著哪裡?動得了嗎?」又對幫她打傘的說「別撐傘了,我拉不動她,幫我扶一把。」還叫人查看倒在地上的楚則居。


  有車,有隨從!齊田緊緊抓住她的手站了起來,一張嘴吐了一口泥巴,立刻道:「多謝搭救。我是應城周氏之女。不知道恩人是?」


  徐錚好不驚喜「你是阿芒還是阿珠?我是湖州徐氏長女。我母親常說起幼時與你母親的趣事。你怎麼在這裡?」她身邊的丫頭提醒地叫了一聲「小娘子!」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站在雨里跟個泥人寒暄呢,爽朗大笑說「瞧我。走吧走吧,沒事了。回去再說。」


  車裡關小娘子聲聲冷笑。眼前徐錚笑得這樣得意,在她看來無非是以為自己攀上高門,竟然把亡母都拿出來做梯子,到底是腦子不好使,等著吧,總有哭的時候。


  收斂的臉上的恨意,掀了帘子掩嘴驚道「正是周妹妹嗎?也不枉我冒雨出來一場,可算是追上了。我方才聽說有人上門來投靠,阿姐讓人趕走了。才特地追出來。」


  徐錚不解「我沒有呀」


  關小娘子不可置信看著她,似乎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到底不再辯駁,向齊田道「可能是我弄錯了。是下人私下而為也不定。現在找著了便好了,先回去吧。」對著齊田嫣然一笑,文文弱弱。


  一行人匆匆回到關家,齊田等楚則居看完大夫吃了葯,才鬆了口氣。自己回去洗洗乾淨,吃了點東西。又耐著性子與關家小娘子和徐錚說了會兒話。


  自己怎麼走丟的,怎麼弄成這樣子,都說個清楚。只與楚則居遇上的事到沒有提,說這是自己兄長,來找自己的遇到了搶劫的壞人。


  說完這些傷心的,徐錚很快又高興起來「我們也是要南去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到時候你跟我們一道走,說不定還能追上你舅家。」


  齊田到不關心這些。她最擔心的是楚則居什麼時候能醒。自己客廳現在躺著兩個人,那些人有沒有殺回馬槍。雖然心裡一樁接一樁的事,嘴裡還是應和「再好不過了。」


  聊完這些時間也不早,三個人各自回房。


  齊田回去關好門窗,迫不及待倒在床上,立刻就閉上眼睛回現代去。她怕那些人已經找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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