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家世

  齊田爬起來就住廚房跑,她餓。


  餓得抓心撓肺。


  燒水、煮麵、下蛋。望著沸水她心裡湧上一種無路可走的焦灼。


  年輕男人站起身走到廚房門口,齊田才回過神,硬著頭皮把楚則居說的那句話音譯了一遍。大概是這麼說的,但不成句,合起來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行不行我都只聽清楚這些。」齊田把面撈出來哼哧哼哧吃面,腮幫子鼓鼓的。一副『我不掙扎你看著辦吧』的樣子,說「我覺得是法語。但我不懂。」


  她聽她媽說過。有時候興起,她媽也教她幾句,好幾個國家的話她媽都會說。不過那些外國話太拗口,她說不來,懂得詞也不多。只是覺得從發音規則上面比較像法語。


  年輕男人卻表情一下嚴肅起來。


  神神鬼鬼他不信,更不相信自己面前這個小姑娘睡個覺能有什麼神通,可事實也擺在面前,她說的話,有幾個地方發音有問題,但大體是對的。


  而這句話,她不可能是從哪裡偷聽來的,只可能是楚則居自己告訴她。楚則居這個人,他還是了解的,即然她知道,那就不會有錯了。


  年輕男人拿起手機看了看,放下手機對齊田說:「其實,我還找了別的大師。」


  從齊田『睡著』他也沒閑著。但是得回的反饋不盡如人意。


  要說擺擺風水,那些『大師』們還挺能來事,張嘴一套一套。


  現在楚則居這個情況,讓他們招魂,他們也挺能來事,張嘴還是一套一套。


  可讓他們拿出真憑實據………有好幾個直接翻臉走人的。其它人也是吱吱唔唔借故推脫。


  唯一一個做到的,竟然還是他面前這個小丫頭。


  一個窮鄉僻壤來的小丫頭,字都不認識幾個,但能分辨出是哪種語言。可她的來歷,在她睡著之後自己也查過,從她坐的什麼時候的車,人從哪來的,在哪兒呆過多長時間,在公園睡那條凳,跟誰起過爭執打過架,都查得一清二楚。確實沒有任何問題。


  年輕男人不動聲色。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她怎麼做到的也已經不在考慮範圍,他只要結果:「楚先生有什麼交待?」諸如什麼時候才能醒,外頭的事怎麼辦,總得有個方案。


  齊田這一會兒,一大碗面就吃完了,放下筷子抬頭,眼神特別寧靜,沒回答年輕男人的話,而是說「我媽是首都人,在國際中學讀的書。叫趙多玲,被拐賣的時候二十一歲。」


  這信息量。簡單明了,就是要做交易。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年輕男人並不意外:「你想讓我幫你把你媽救出來?」


  齊田搖頭「我要你幫我查我外公外婆現在的住址電話。現在就查。我沒時間,楚則居也沒時間」徐錚也沒時間。


  她的要求,對這些人來說,應該不難。她相信這一點對方還是肯辦的。


  果然年輕男人點點頭。立刻拿起手機。但並沒有打電話,而是發了個消息出去。


  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一聲,他拿起來看看,又給齊田看。


  對面回復說半個小時之後給消息。


  齊田繼續說:「我還要一筆錢。現在就要。」這次有些心虛,但沒有表現出來。


  她這架勢……年輕男人是個聰明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問「要多少錢?」


  多少?齊田說「五百萬。」她說出這個數字,自己都嘴軟。


  她看過一期舊報紙上的新聞,上面說中了彩票就有五百萬。那時候她天天發夢,自己要是有五百萬就好了。


  齊田在心裡是打定了主意,年輕男人就算是還一大半價,剩下來都綽綽有餘。她不點頭也不行。難道真放任徐錚不管。


  再說,楚則居現在的處境,她也得考慮是不是落毛的鳳凰,可能拿不出來這麼多的錢?

  年輕男人卻點點頭「好。」


  好?

  就是這樣容易?五百萬?有錢人到底有多有錢?


  齊田心臟猛地狂跳好幾下。突然想到小陳,不知道她在場的話,會不會還是賺自己要的少了。


  「你要現金,還是轉帳?」年輕男人問。


  齊田拿了紙筆寫下一串號碼。剛才她做面的時候,就想清楚要怎麼做了。只是沒想到,真會全額拿到這麼大筆錢。


  齊田寫下的這卡號,是當時鎮上的郵政儲蓄銀行免費辦卡的時候辦的。不要錢,白給,好多人都辦。小鎮一共就幾十米的一條街,熱鬧得跟什麼似的。


  她辦了卡,拿回去給她媽看,她媽說在外頭不需要帶錢,有卡就能買東西。


  這件事在當時的她聽了,簡直像天方夜譚。想不明白為什麼有卡就能買東西,拿出來給人看看卡就成了嗎?還是說外面的小賣部每家都有可以取錢的機器?現在想想真傻。


  可當時,這張卡簡直是外面世界給齊田帶來的最直觀強烈的衝擊。以前她媽講得再多,都很遙遠,好像是另一個世界。這次卻是真實存在,看得見摸得著。讓她感覺到原來媽媽口中那個世界離自己並不遠。


  所以這卡上雖然一直沒錢,但她還是一直把卡隨身帶著。彷彿它有什麼神奇的力量。


  在跑出來的那天,偏偏那張卡落在家裡了。


  一路上,好多次齊田都覺得自己走不下去,自己不可能做得到。可是想想它,想想它所代表的世界與生活,想想媽媽說的那些外頭的事,就好像更有勇氣。


  出來以後她才知道,原來刷卡消費並不是多麼神奇的事,商店也沒有取出錢的機器,只是數值從一個卡號轉到另一個卡號。多簡單。當時的自己是多麼無知。


  後來聯繫上之後,她媽知道她寶貝那張卡,還特別託大勇讓她放心,告訴她卡自己收得好好的,沒被家裡其它人糟踐壞。


  現在雖然這張卡不在身邊,但卡號齊田早就背得滾瓜爛熟。


  齊田報完了號,不過一會兒,年輕男人手機響了兩聲。他拿起來給齊田看。其中一條信息,確認是入帳500萬無誤。


  另有一條信息,是兩個人名和一些簡單的個人資料。


  一男一女。年紀有些大。還附有兩張圖片,拍得是電腦屏幕,上頭是兩個人的信息表格。


  並帶著一份存檔文件。


  是當年孩子丟了以後報警的問詢筆錄,趙多玲的一些情況,還附有一張年輕女孩的一寸登記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笑得非常燦爛。一看就是生活富足環境長大的孩子。


  齊田能從這個女孩五官中看出她媽的影子。


  但齊田並沒有自己想像中和她媽長得那麼像。


  雖然兩個人都是秀氣的類型,可齊田的五官和年輕時的她媽差別還是很大的。


  當年齊田的媽媽趙多玲是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失蹤的。


  趙多玲是典型的獨生子女,齊田的外公是做生意的,現在雖然不行了,但當年趙多玲還在的時候,家裡能算中產,父母逢迎女兒富養的原則,從沒讓唯一的女兒受半點委屈,吃的喝的用的,包括從小到大上的學校都一定是能力範圍內最好的。趙多玲在學校交友廣泛,警察找過不少同學談話。


  因為捨不得女兒,趙多玲當時沒有出過國,大學學的是漢語言文學,英語成績從分數看並不太好,看上去是不擅長母語以外的其它語言。


  齊田有些走神。


  年輕男人提醒齊田:「錢你可以登錄銀行確認。」


  「不用」他現在這個情況,不必要在這種事上撒謊。齊田回過神「借你電話用一下。」她要往大勇那邊打過去。


  號碼按完,電話里一直提示對方不在服務區。這是常有的事。齊田原本也不抱多大希望。便請年輕男人幫忙自己發個簡訊。


  簡訊里也並沒有說什麼其它的話,只是讓大勇轉告她媽,她在外面挺好的,那張卡上她存了一點錢。


  然後齊田把老家的地址寫下來,推到年輕男人面前:「如果我有什麼事,請你把這個地址告訴我外公外婆。如果他們不想管,就告訴他們,我媽有五百萬。」……有時候,做家長的反而會希望,自己的孩子當年就死了。


  年輕男人把那張紙條收起來。突地一笑說:「連後事都得交待,看來楚先生實在好運,這五百萬花得值。」一開始他覺得齊田有沒有可能虛長聲勢,但如果是為了加價錢作態,她就不會要一口價多少錢,現在看來,分明是背水一戰。


  他頓一頓對齊田認真說「你可想清楚值不值。」小小一個姑娘,才十多歲,要不要這麼用命搏。


  齊田雙目炯炯有神「我不搏今天根本不會在這裡。」從村裡跑出來是那麼容易的嗎?她長到這個年紀,已經值錢了,家裡那麼多孩子,她爸不想留她。也不想把她嫁人。


  附近人窮出的彩禮少。


  像齊男這樣的大姑娘,得賣一二萬呢。那彩禮才幾個錢?女孩子,終歸是別人家的,反正都是給人當婆娘,賣與嫁,有什麼差別?

  齊田不甘心。


  人活著,想活得輕鬆,能輕鬆得不得了。逆來順受得過且過,當自己是個活死人就行了,不就一天三頓飯,吃喝拉撒睡嗎,許多人都這麼過了。


  可要活得難,每一天每一步,都得不計結果往前奔。


  齊田除了一身膽量,自恃一無所有。知道自己若是瞻前顧後,便真會一事無成。


  再說還有徐錚在等。


  她不是沒有掙扎,萬一跟這年輕人談不成,事情怎麼了結,還去不去?但說到底,已經到這步,做白眼狼棄之不顧,她干不出來。她媽沒教她做這樣的人。


  齊田躺下去不一會兒就熟睡失去意識,眼珠兒在眼皮下對動得厲害。年輕男人注視她一會兒,低頭看看手機上那些資料,手指順著視線一行一行移下去,在一個名字上猛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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