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椿從外頭回來氣乎乎,先遇到了阿桃。
阿桃連忙拿茶給她「怎麼樣?」
椿沉著臉說「我帶著人打聽了一天,最後只摸到西市上頭。」她也沒有別的法子,就順著一個一個藤子摸上去。最後只摸到西市,是因為找了好幾個人,都說是西市買東西的時候,餛飩攤上有個吃餛飩的人說的。她去了餛飩攤把攤主都擰出來問了大半天。那攤主一天要招呼那麼許多客,哪還記得誰呢。最後無功而返。
椿喝了茶立刻去齊田那裡回報「莫約比我高一個頭,身形偏瘦,戴了個瓜皮帽。沒染色的麻布衣裳。聽著像是哪裡來的田舍郎。奴婢瞧著,多半是裝的,哪裡無故會有鄉野之人來說小娘子。」
還打算找了人再去打聽。
「也不必查了。」齊田卻說。
椿意外「為甚麼?」
齊田放下手裡的書正要說話,就聽得外頭報,徐錚來了。
徐錚穿了一身英武騎裝,手裡拿著鞭子,外頭報的聲音才落下,人就大步進來,鞭子不曾放下,往齊田對面的椅子一坐不說話,臉色難看得很。
齊田好笑「哪個得罪了你?」
徐錚開口便說「先說在前頭,那話可不是我說的。你要是疑心我,就是存心要氣死我!」
齊田愕然「哪個說是你說的了?」
徐錚氣道「宋怡來跟我說,但有什麼都該立刻與你分說清楚,不要懷了姐妹之間的情份。」前二天就說了,她一想,齊田未必還能懷疑自己嗎?懶得理會,立不立皇后她的名字雖然被提了一次,那宋怡的名字不也被人提過嗎,齊田就算是疑宋怡,也不能疑自己。
可一天天過去,心裡卻有個疙瘩,越來越不自在。最後熬不往,氣乎乎上門來了。「你可疑心我了?」問齊田。
齊田無奈「我看你才是存心氣死我。竟還專門跑上門來問這個。」
徐錚這才有些笑意,叫阿桃給自己上茶多放點糖,得意對齊田說「我就知道你是不能疑我的。」又問這件事打算怎麼了結。這幾天她也使了人去查,可也沒個結果。謠言說得也太氣人。
那謠言先是說齊田先頭遇難的事,是菩薩顯靈要救周家。哪知道齊田平安無事回來了,喪星不死,周家就一個個被她給剋死了。先是周有容,再是二郎,連著妾氏,周老夫人命硬,只是瘋了。現在這喪星卻要衝著皇宮去了。聲稱自己是從哪個隱世的高人那裡聽來的。高人能做異夢,夢得見未來。看見了喪星入主,天下餓殍遍地。火光撕殺四起。
「也不知道是哪個在背後。」徐錚皺眉。要真坐實了,別說皇不皇后,以後嫁人都難。
齊田自然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這個時代的人很迷信,有太史這種官職,掌管天象星曆,又愛把星辰與人的命運相關聯。甚至有些地方還巫術橫行,人病人都不看大夫,只管請巫來做法。
不過她還是淡定「這件事不必管它。只管等著自有結果。」
徐錚茫然「哦。」看來齊田是有辦法,那不管就不管吧。喝了茶就不肯再坐提著鞭子又大步匆匆走了。外頭還有一大群下仆等著她。
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阿桃送她出去,看著背影搖頭好笑。
田氏那邊到還怕女兒有心結,結果齊田吃得下睡得著,該上學的時候上學,該讀書的時候讀書,半點也不受影響。關先生也讚賞齊田心性好,遇事能沉得住氣。
謠言傳到二個月。又變了風頭,說關家有異象,半夜裡彩光氤氳。
他們說的關家,並不是忻臨關氏,關閣老那邊,而是百川關氏,關雉家。她父親關長德受了還未行登基大典的新皇重用,陞官的速度跟飛似的,一下就竄上了天,現在在朝中也算得重臣了,都城裡也賜下了府邸,比徐家都不差。
椿聽得冷笑「怪道四娘說是誰不必查呢」這不,自己就冒出來了。
風頭一變,都城裡哪個還不知道這其中的關聯?
寒門便以為世家這些人故意為之,要以關雉取代周氏阿芒,對世家這些人又開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朝上一點小事,兩邊都要吵個沒休。只光說修堤派的兩個巡官中哪個主哪個副,都爭了足足半個月。
如今四閣老中,也不全是世家的人了,關閣老沒了,補了一個宋家上去。寒門得勢,講話底氣越是足。
兩邊吵得臉紅脖子粗,只差沒有罵娘。個個擺出就事論事的樣子來,絕不肯說氣從何來。
楚則居不管。坐在高椅上頭老神在在,不知道是個什麼打算。
到是徐鱗先提了謠言的事。從私心而言,他是不願意齊田做皇后,可……也不能就看著她被人詬病。周有容身死,與她有什麼關係?那琳娘與二郎,也是自作孽。
徐鱗剛說了一句,便再沒有他插得上嘴的了。
世族與寒門兩邊相互頂了半天,才發現原來目標一致。世族不認同百川關氏,寒門對關氏也沒有好感。什麼百川、忻臨說白了還不是一家嗎。
最後得出結論「絕不可聽信謠言。」
關長德這個時候不幹了,事情已經這樣,怎麼也要爭一爭,說「事關國運。也不能輕率。」把太史叫出來,讓他算,周阿芒到底是不是天煞孤星。
太史被拎出來,站在殿下。四周環繞著近百數官員。世家的,寒族的,關家的,個個盯著他不放。
他先是看星盤,後頭開始打卦。請詔於天。打了三卦,怎麼打都是一陰一陽。打完三卦,照規矩就是天意已定。可往新帝看,新帝不說話。反問他「卦還未成,怎麼不打了?」關長德一看皇帝都這麼說,便默不出聲了。群臣交換眼色,都不說話。巫術天相,向著他們的時候才是真理。
太史跪在大殿之下的天空之下,硬著頭皮,後頭足足了打十七卦,沒有一次能成。最後打卦的手都抖了起來。
一卦卦下去,越打高座上的皇帝氣壓越強。臉上帶著笑,表情淡淡地,卻叫人背後發寒。
打到十八卦才出了個雙陽。之後連著三卦都是雙陽。
在場的人都抹了一把汗。相互看看,個個心有餘悸。
太史鬆了口氣連忙向新帝稟告「卦成。」但跪太久,半天站不起來,還是被內侍架出去的。
這一朝完,關長德回去,直接就找關雉。
關雉見他回來,立刻問「如何?」
關長德皺眉「以後這種事,你不要再做了。」今天皇帝是什麼態度,他看得清清楚楚。
關雉不服「父親難道覺得我夢的有岔?如果不是我的異夢,父親又怎麼有今天?她做皇后是絕不能行的。」
關長德無奈,可關雉說的也是實懷有,他站在那裡也不好說什麼,最後只問「難道你就行?你再行,也要看皇帝願意不願意。今□□堂之上,足足打了二十一卦。幸得打出來了,打不出來你以為會如何?我怕太史都不能活,你能討個什麼好?」想想也是后怕,自己女兒私下這些行徑,皇帝萬一知道了,自己也難逃罪責。
見關雉死不悔改,對身邊的下仆厲聲說「再不許她身邊的人出門!」氣惱轉身出去,才走幾步,就遇到迎面而來的新帝。
嚇得他退了好幾步,跪都忘了跪,不曉得自己與關雉的話被聽了多少,膽顫心驚往楚則居身後看,關家的下仆對他使眼色,不是自己不想報,是楚則居不讓。
關長德想想,照楚則居這速度,大概也只聽到最後一句,心裡微微一安,要跪,楚則居卻越過他一直走到關雉面前。
關雉臉刷白的,連忙跪下。
「想想也只有你。」楚則居圍著她走了一圈,臉上也看不出喜怒。
關雉伏聲不敢說話。
楚則居步子不急不緩,停下來時問:「餓殍遍地,戰火四起,可是實情?」
關雉心中一喜,正色道「這種話,妾身斷然不敢亂說。之所以散播在外,亦不是有私心才為之。難道阿芒不做皇后,妾身就做得嗎?不過是所見慘事太過駭人,不忍心天下人受苦,也不忍心陛下好好的江山,變成那副樣子。」又說「陛下回頭想想,之前妾身所書之事,可有一件是不對的?」心裡卻想,她不做皇后,自己怎麼就做不得?自己能夢天下,她能嗎?世上可還有一個能與自己匹敵的人!再說自己家即不算是世家,也不算是寒門,更是剛剛好。如今的局勢要立皇后,要麼兩邊都沾,要麼兩邊都不沾。
楚則居負手,沒有說話。
關雉低下頭,臉上的笑意怎麼也不能抑制「陛下,阿芒雖好,可陛下也當以天下為重。」
楚則居垂眸,冷冷看著自己面前低頭俯身的女子。
此時齊田在關先生書廬旁邊的地里刨土種菜。
她做農活很拿手,不過好久沒有做了。關姜在旁邊讀書給她聽。阿丑和阿貢則在踩泥巴玩,褲腿擼到了膝蓋,袖子擼到胳膊肘,踩著泥巴相互想把對方推到泥地里去。
關先生站在旁邊不管教就算了,還要插嘴教他們怎麼更容易把對方推倒。
兩個小郎君一開始只是玩笑,後頭漸漸嚴肅,照關先生說的演練。
楚則居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打完了架。
齊田一手牽著一隻泥猴,把兩個人帶到湖邊上洗手。阿丑調皮愛亂動,阿貢乖巧。
椿回頭看到楚則居站在坡上,連忙要說話,楚則居擺手。示意她退下去。
椿便是再想告訴自家小娘子,也不能。急得直往齊田看,恨不得自己的目光是有重量的。
偏偏齊田沒有一點知覺。
給阿貢洗手時還問他「你母親最近可好嗎?」
阿貢講話細聲細氣,跟女孩子似的「母親現在管著繡房,沒甚麼不好的。」
阿丑在旁邊嘰嘰喳喳,把自己的袖子拉給自己阿姐看「他母親做的。還給我綉了個小老虎。我可喜歡得緊。」齊田看,他袖子內口,果然有個很小的虎形。
阿貢小臉上也有笑意「你臉上還有泥。」
阿丑連忙在水裡照,可摸不準。阿貢拉他過來,給他擦擦乾淨。阿丑笑他「你自己還一臉呢。」伸手往他臉上擦,又要打鬧起來,之前也白洗了。
齊田無奈「五十步笑百步!」壓著兩個泥猴子又重洗一遍。這一洗才看到,兩個人手腕上頭有幾道傷,一看就是跟人打過架。
「你們兩個打架了?」
這下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齊田皺眉看向阿丑。
阿丑偷偷看了齊田好幾眼,可被阿姐這麼盯著,壓力實在太大了,垂頭小聲說「不是打架。」
「那是什麼?」
一問才知道,是阿貢平日也幫他母親做點雜事,先頭去府外拿布料,聽到有人在說齊田喪星的事。結果便跟人打起來了。回來被阿丑知道,兩個人也不告訴大人,偷偷摸摸跑去查清楚那個人平常去的地方,在小巷子里設了埋伏,把那人打了一頓。
齊田斷然沒有想到,兩個人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她這裡教訓,兩個小毛頭就垂頭乖乖聽著,好容易訓完了,阿丑拉著她小聲問「那阿姐是不是做不得皇后了?」他阿姐這麼好,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姐,憑什麼做不得皇后!
齊田蹲得有些累,左右這裡也沒人,就地坐下,雖然是對阿丑說話,也並不因為他是小孩子就敷衍他,認真問他「你喜歡阿姐做皇后嗎?」
阿丑點頭,但立刻又搖頭。他才不想阿姐做皇后呢,阿姐嫁了人就不能在家裡了。嫫嫫說的,說阿姐長大了,就要去吃別人家的飯,不是自己家的人了。「阿姐你不要嫁人,我們自己家有飯吃,不吃別人家的飯。以後我長大了,照顧母親,照顧阿姐。」
齊田好笑揉揉他的肉臉「嫁到別人家,又不是為了吃別人家的飯。」
「那是為什麼……」阿丑好茫然呀。
「先頭珍姐姐也說了這個。嫁人是為什麼呢?」齊田拿著石頭在水面上打水花「我問珍姐姐,她以後會不會再嫁了。珍姐姐說,她是不會再嫁了。她喜歡已經不在世的姐夫,姐夫不再世了,她也不想嫁給別人,以後等老了死了,是要去與姐夫同棺的。兩個人葬在一起,下輩子也要做伴。」
齊田長嘆了一口氣,對阿丑說:「喜歡別人,要與別人同棺是為什麼,我真不懂。」伴侶死了,要不要再嫁,肯定是要衡量得失。「喜歡是什麼呢?人都死了,也沒有知覺,為甚麼還要睡在一起呢?」
阿丑連忙說「我也不懂。」立刻攻擊本來自己就不喜歡的珍娘「珍娘真奇怪!」阿貢也工摻和「阿貢也不懂。」
「你不可能這麼說大阿姐!」齊田笑,摸摸他和阿貢的毛頭「以後你們長大了就會懂了。」嘴裡繼續說「我跟你們就不同了。這些事我長這麼大也不懂。想來一輩子也不會懂了。所以嫁不嫁人,嫁一個什麼樣的人,對我來說,跟喜歡不喜歡沒有什麼關係。」
阿丑篤定地說「那嫁人還是為了吃人家的飯嘛!」拉著她的手臂搖「我們自己家也有飯吃。阿姐——阿姐!」
齊田大笑起來「就算不做皇后我也是會嫁人的。」
椿的心都提起來了,直往楚則居看。
卻發現楚則居好像並不生氣。
楚則居站在高坡上在想關雉。
關雉的預言放在以前,他是不會信的。可現在,他從『楚先生』變在了『陛下』,足以說明命運的可怕之處,如果這個預言是真的,現在就是把天下和一個女人擺在他面前讓他選。
他看不出自己有什麼猶豫的必要。畢竟女人很多,有一個也可以再有別的。有美的,也有更美的,有聰明的,還有更聰明的。永遠都會有更好的。
認真說起來,自己好像也不是非要娶她不可。她除了直拗,也沒有別的特別。傳遞消息的事,讓她做個女官也可以。平衡世族與寒門,想別的法子也不是不行。什麼事都有別的路可以走。
可他卻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娶她,她會嫁給誰……
他的人生出現了這麼一樣東西,他自己不想要,覺得付出的代價會太高,可也絕對不想給別人拿走。
就聽到下頭水邊的齊田說「但阿丑放心吧」她幫阿丑整整衣裳,非常認真「阿姐一定要做成這個皇后的。誰攔也沒用。」
阿丑鬱悶。他放什麼心,他才不想阿姐做皇后呢。「那要是皇帝不喜歡呢。」
「他不喜歡也沒用。我就是要嫁給他。」齊田說。這些天她已經想得清楚了。
青非震驚。小娘子家家這是說的什麼話。卻看到楚則居竟然在笑。
他笑一笑,扭頭摸摸鼻子,抿抿嘴。轉身邊的步子都比來時要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