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大贈送
錢得利心裡猛地一沉,萬萬也沒有想到,這墓會在。
阿果問他「什麼呀阿爹?」
錢得利搖頭。他有點懵。坐下發了一會兒呆,咬牙繼續往裡挖。既然來過一次,對外牆以及種種機關都比較了解。省去了很多麻煩。
叫阿果把在城裡買的蠟燭拿來,點燃后拿東西推進去,等裡面能點蠟燭不熄,又去抓了只野兔子,捆了牽好,囑咐阿果不要亂走,在上面等著自己。這才下墓去。
經過俑道,與陪葬錢得利借著微弱的光,打量著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在現代的時候,他與那些盜墓的人一起下來的時候,這裡都是空的。但現在卻是滿的。有陪葬的石人俑,也有各種擺滿的食物的玉盤。只是盤裡的食物早已經腐壞。持蠟燭走到主墓室,各種華貴的玉器與金器琳琅滿目。
主墓室外面雕像還在。腰上懸劍,穿著盔甲。不是壽太后又是哪個。
錢得利猛不丁看到她,還有些怔然。一位太后以武將的姿態塑像,葬在皇帝規格的陵墓中。
他不曉得自己是看到了熟人高興,還是難過。
當了主室的棺槨前,看到棺前所供的那柄長劍,卻是止步不前了。茫茫然站了好半天,才又原路返回。
阿果很乖,叫他等就真的一步也不挪蹲在洞口。見阿爹出來了,連忙迎上來。
錢得利把洞口掩蓋了,帶著阿果下山。走在半山腰往山下看,能看得出張城是四面環山。
兩個人回到了家,阿果立刻跑去把兔子剝了,拿來給錢得利烤。吃完了錢得利把金餅拿出來,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阿果驚奇地看著。
分完餅之後錢得利便帶阿果上街去,買了身衣裳換了,打扮整齊。阿果洗乾淨是個清秀的孩子,大概從出生沒有這樣好的衣裳,興奮不已。
錢得利牽著他,在城門口找了個酒肆看有沒有空房租住。一問,卻說沒有的。
本地從來沒甚麼外人來,所以旅舍也沒有。問起治官府衙,原來治官也是沒有的。因為地方太小了,統共只有四五條街,最富的那家是地主周圍能種的平地全是他家的,差不多一城人都是給他家種地的。但有什麼事要告官,得到鄰城去。大概要走一天多的路程。平常是沒什麼人會去的,大事還是最富的那家家主做主,去判斷對錯,畢竟這裡大多數都是給他家幹活的。
錢得利問鄰城的方向。
店主笑「統共就一條路。你順著路走就到了。」
錢得利買了吃的,就帶著阿果上路了。
阿果奇怪「我們去鄰城做甚麼?」
「去打聽消息。」
「這裡不能問嗎?」
「這裡太封閉了,對外面的事知道得不清楚。」以前聽說某處的人連外面是哪一朝都搞錯,只覺得無稽,現在看卻未必不可能。
兩個人一直順著狹窄的土路走到二天,才到了鄰城,雖然說是有政府機構的城鎮了,但看上去情況比張城好不了多少。只是所處的地理位置要比張城開闊些。人口也要多得多。
茶寮里的人也不少。除了附近的人,還有兩個看上去是路過的。正在給人說外頭的事「你們這兒,太僻遠了。甚麼都不知道。」話里話外很是看不起本地。
於是本地人也不大願意跟他說話了。只有夥計還在逗他說話,大概因為年輕,對外面的事情十分好奇。
錢得利也做出感興趣的樣子湊過去,問幼帝與太后的事。
那人知道幼帝,也知道太后。
錢得利大喜,這次卻謹慎些,問「太后姓什麼?」
那人反問「你連太后姓什麼都不知道?」彷彿他不知道的是水要用嘴喝這樣的常理。
錢得利問「太后是不是姓壽?」
那個人大笑起來「你們這裡完全與世隔絕。外頭的事真的半點也不知道。武宗義皇帝都崩了一年多了。」
阿果在旁邊辯解「我阿爹說的是壽太后,不是武宗義皇帝。」
那個人看不起他們無知「你們真是半點也不曉得嗎?壽太后死後,群臣上書,幼帝將之追封為武宗義皇帝。開國以來還沒有這樣的先例呢。」
錢得利問「幼帝是多少歲?」
那個人說「十九了吧。」雖然已經十九,壽太后也去世了一年多,可世人還是習慣性叫他幼帝。
說完還想叫這些鄉下人開開眼界,卻發現聽自己說話的一大一小已經茫茫然地走出茶寮去了。
十九了?
錢得利順著路往前走,他沒想到自己在十九年後了。
所謂偏洲一戰,已經成為了往事。齊田也已經不在世了。
阿果追著他問「阿爹,我們去都城嗎?」
錢得利停下來,抬頭望望天,回頭說「等阿爹把事辦完了,再去都城。到時候咱們在都城置個新家,等你長大了,娶個都城媳婦。」去那裡看看,他所熟知的那些人,還在不在。
阿果小跑跟上,錢得利走了幾步想起來,回頭在路邊的書寮買了本音字給他,兩個人調頭又往張城回去。
回去之後,仍舊回到舊屋,買了許多蠟燭。錢得利每天奮筆疾書,阿果負責給他打下手把寫完的紙張晾乾。還負責上街去買吃的回來。沒事的時候就在一邊學著識字。他到勤奮,每次錢得利停下來休息,就看他把院子里滿地都寫的字。錢得利到有些欣慰,自己可沒這麼用過功。
就這樣寫了好幾天,寫完之後裝訂成冊子。
錢得利翻看那三本記錄,有些感慨。這些說是隔世的記憶,可現在想來,不論是陳王登基,還是徐鱗稱帝都真實得過分。這些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所以才會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而每個故事裡面,都有偏洲之難,有海外五國仗著火器,摧毀整個國家的事件發生。
每一次自己與齊田還有楚則居三人,所扮演的都是不同的角色。
陳王稱帝的那一世,楚則居是個寒士,有一腔抱負但時運不濟,原想投效在人麾下,但身體不好一直纏綿病塌不能成行,陳王逝世之後,他也病死了,記錄著火藥與槍械的手札被好友得到帶走。才導致偏洲之難。
徐鱗稱帝那一世,楚則居身為九王身邊的幕僚。雖然成功勸服了先皇帝除掉世族,可皇帝並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做這種事,最忌諱就是不免決絕,結果謀反的陳王雖然死了,卻導致世族狗急跳牆反撲。先皇帝與九王都死於亂戰。楚則居也未能倖免。他的手札被一個軍士發現帶走。最後偏洲之難也未能倖免。
毫無例外,每一次自己和齊田都沒能阻止這個國家被壓倒性的武力摧毀,沒能阻止百姓淪為別國的奴隸與下等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園。
他每次和齊田都差了一步。無法想像,幾百年的文明,因為這樣的原因被摧毀。那幾百年後那個宏偉的國家還能不能夠存在?
只有這一次。齊田殺了楚則居,成為太后,去了偏洲成功結束了糾纏幾世的厄運。
錢得利一字一句,把他知道的三段歷史都記錄了下來。而齊田在偏洲這一本,只寫到她遇難時為止。之後發生什麼,他自己也毫不知情。但他想,這樣也足夠了。
寫完最後一個字時,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阿果過來問他「好了嗎?」
他摸摸阿果的頭「快好了。」
把書包好,準備了東西父子兩個又往墓里去。這次比上次還要順利些,畢竟是來過一次。
不過阿果卻不解,為甚麼自己要帶這麼多乾糧,好像要在山裡住很久似的。
到了地方,錢得利卻並沒有立刻進墓里去。
而是開始在遠處隱蔽的地方開始挖洞。
阿果奇怪「阿爹幹什麼?」
錢得利也不回答。
挖完之後,便帶著阿果把墓里值錢的東西往外搬。
裝滿了一個洞,就封起來,另找離得遠的地方,再挖一個。
阿果悶聲問「阿爹我們是不是在偷東西?」
「當然不是。」錢得利一臉正義「這些東西我們不挖走,也會有人挖走的。再說,我們得了這些錢,是為墓主辦事。並不是為了我們自己。」
阿果說「我們拿金餅子換了東西吃,買了衣裳穿……這也不是為了自己嗎?」
錢得利一臉正氣「我們穿得好吃得好,是為了身體好。身體好將來子孫才多,才能為墓主辦事嘛。要不然我們先死了,還辦個屁。」
阿果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兩個人把墓里都搬空了,花了幾天時間。最後只保留了一小袋金餅在身邊。
叫阿果在外面等著,錢得利拿著三本手札進去。費了些時候才把棺槨打開。
裡面的人臉上蓋著金線綉制的龍紋巾,上三個角墜著抱起氤氳的珍珠。身上穿著九重大衣裳,從領口看,一層比一層要精緻。外頭是明黃的龍袍。雙手合握,手上肌膚健康而有光澤,就好像只是一個睡熟的人。手裡還握著一個牌子,上面有『齊田鑄』三個大字。
錢得利看著牌,不由得笑了笑。把三本冊子放進去,又有些感傷起來「齊小姐,我怕是回不去了。那些金銀珠玉你也享受不到,我就拿走了啊。咱們百年之後再相見了。要是能夠,您能不能叫張先生打我下手不要那麼重?畢竟我年紀也大了,您說是不是?」
說著又想,自己這次卻怕是不用再來了。
可能天將降大任,才有這樣的神跡。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大概從現在往後,一切都回歸正軌,以後將會是不同的走向也未必。誰知道呢。以他的腦袋是想不清楚了。
他合上了棺木,爬出墓地。卻又想起來,萬一有人來盜,把棺木打開了怎麼辦,別的還好說,偷了也就偷了,手札可不能丟。
連忙叫阿果「鎮上有沒有打鐵的。」他得把棺蓋澆築起來。說著話音才落,自己卻突然怔了一下,隨後哈哈地大笑起來。
阿果不解「阿爹你笑什麼?」
錢得利搖搖頭,心裡卻在想,事情真是奇妙得很。自己與盜墓的進去時,發現上蓋和棺身澆築在了一起還有些驚訝,古人入莫,只盼自己能復活,開棺設置得再複雜,也沒有那一個會把自己釘死在棺材里的,這個墓主是自己和自己有仇還是怎麼的?怎麼能這麼封死呢。
現在知道,原來是自己封的。
「走吧兒咂。」錢得利背著一袋金,牽著兒子,往山下走,心裡竟然舒暢,哼起小曲兒來。
阿果問「阿爹我們是不是要去都城了?」
錢得利說「那可不。咱們現有錢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穿什麼就穿什麼。等到了都城,大屋買起來,再去尋摸尋摸,看你阿爺阿公還在不在世。」
「阿爺阿公?可我阿爺阿公不是死了嗎?就埋在山坡上頭,從家裡都能看得見。」
錢得利狡辯「是乾爹干公。」
「是什麼時候拜的?是什麼時候的事,沒聽阿娘說過,我也不知道。」
錢得利腦殼疼胡謅「你那時候還小呢,不懂事。人家看你長得好,就把你收作養子了。」似乎想想也不對,那自己豈不是跟祖宗一輩了。算了算了,混叫嘛。
阿果拖長了音「哦————」
終於不問了吧,錢得利一口氣沒松出來。
就聽到阿果又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啊呀。養孩子真的太嫌人了。
錢得利挖耳朵。
阿果又問「要是乾爹干公不在了呢?」
錢得利頭痛「不在了就用大金子給鑄個金身供起來!」
等爺兩個吵吵鬧鬧沒有走到都城,錢得利就病了。
一開始在旅舍住,後來眼看沒有好轉,只好在本地找介人買了個宅子落腳,病榻纏綿六七年,阿果到是個孝順懂事的,沒有半點慢待,又肯讀書識字。眼看錢得利不治,身體每況愈下,成日里比他這病人還要心重一些。
知道阿爹最記掛自己成親生孩子的事,早早就成了親。媳婦是本地人,家裡窮困,但一家人都沒甚惡習。第二年就生了個兒子。抱到錢得利塌前來與他看。錢得利十分欣喜。只說「我以為自己一生孤苦,卻沒有想到會有今天。」這一天精神都格外地好。
還叫兒子把兩尊金像拿來給自己看,一寸一寸輕手擦拭,讓兒子跪下起誓,就算是家敗光,這兩尊也不可以動,要流傳到後世去。又說了些事,叫阿果記下來。
阿果哭著沒有不答應的。
他邊說著,阿果邊哭著寫。
說後世某年,家裡會多一個男嗣,就取名叫得利好了。要送到哪裡去拜師才能活……
說著,便笑,可聲音漸漸小了。
心裡惦記著到死也沒有去成都城,看看自己的乖孫女兒還在不在,過得好不好,兩位祖宗到底有沒有活。
眼睛漸漸閉上,聽著兒子兒媳婦的哭聲越來越遠,又想,不知道齊小姐怎麼樣呢。是真的死了,還是托生成了別人。
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過了一會兒又好像聽到了刀劍的聲音。雖然覺得睏倦,卻還是努力地睜開眼睛。雖然看得不太清楚,但是能看得見有張人臉在自己面前。
大叫「錢得利,錢得利!你別死啊。我還要帶你回家去呢。」
他想動一動卻不能了。喃喃叫了一聲「齊小姐」
對方大概是要把他抱起來,一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好像又給了他不少力量。
他奮力眼了眼睜,一下便看到了自己面前的齊田。
對他來說是時隔幾十年前的事,可在眼睛睜開的時候,看到身邊的一切,又好像再次回到了偏洲府君攻進內宅的時候。到處都是血跡,到處都是叫喊聲
齊田醒過來了,扶著他。
原來自己又回來了,大約是來告別的吧。錢得利嘴裡虛弱地又叫了一聲「齊小姐……」
他想說,我現在挺好的,不回去了,現代有什麼呀?有電有手機有網路,但是沒兒子沒兒媳婦兒。我兒子好啊,又孝順又聽話又上進,回去了孤家寡人反而不歡喜。我這一生挺圓滿的,要辦的事我都辦完了。
但也只是叫了這三個字而已。
齊田看著懷裡的人眼睛完全失去了神彩,就知道,錢得利死了。
她站起來,看著內室那一地的血腥,將手裡的銅錢放到懷中,『鏘』地拔出長劍只一反手,就將衝過了家將向她奔來的府君剝去。
府君一臉驚駭,大概完全沒有料到,方才還背對著自己的人,怎麼會運作這麼快,角度這麼刁鑽。他想躲,但是沒躲得及。被長劍當胸穿過。死得茫然而不甘。
齊田踩著他的胸膛,提著那顆人頭,揮劍斬下,大喝「府君已死!」血液飛濺,噴了她一身。
那些府君的人一下就呆住了。
齊田大叫「椿!」
被圍困渾身是血的椿與家將一道掙扎著跑到齊田身邊來。把長貴大福和錢得利抱了,圈成一團小心地往外退。
這時候徐鱗混身是血,帶著人大步從外面沖了進來。
他一路來看著滿地的死人,心中已經不抱甚麼希望,只是不肯不見到人不肯放棄罷了,才衝到門口,就見到成了紅人的齊田,提著人頭護著椿和殘存的家將抱著好幾個人出來。
他心裡一落,把手裡的神機收起來,仗劍單膝跪迎「臣等救駕來遲。」
他身後的人一擁而上,將宅之中最後的幾個叛賊也拿下了。
與他一道來的幾位文官與數名將領也被這情景所驚駭。隨後,便一改之前對這個抱子太后的輕視,恭恭敬敬,跟在徐鱗身後跪伏下來「臣等救駕來遲。」
齊田看著這些向自己跪伏的臣子門。臉上卻並沒有半點喜悅。
她很多次地,在歷史課上聽老師說過,一將功成萬骨枯,當時或許有些觸動,可卻遠不及現在胸中的萬分之一的悲痛。
她大步,從這些跪伏的人中走過去。徐鱗起身,跟在他的身後。被抱出來的長貴還有許多受傷的人,都被徐鱗的人接了過去。錢得利和大福也被抱了出來。還有許多戰死的家將,與被屠殺的侍人。
大門外,還有更多的死傷。
齊田停下步子,站在台階之上,看著滿目瘡痍的院子。踉蹌了一步,徐鱗伸手穩穩地扶住了她「太平盛世都是鮮血鋪就。他們為一國之寧,死得其所。後世安享太平的人,也不會忘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