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椿轉回都城時,城門已經關了。她拿了腰牌衛軍才開的門。入城后便直奔宮門去。


  入宮裡便遇到宮人,有向她致哀的。她到底算是周家女了,周家老夫人病逝她卻因為在宮中當差不能去送喪。說起田氏,宮人也十分讚歎。


  椿走之後宮人還向同伴說「聽說未出喪時,各家去靈堂,瞧著那老夫人可養得真好,白白胖胖,很是富態。可見周夫人真是個和氣人。不過她自己不做不好,不得福報。」又說「只是周夫人太偏信那什麼道士了。這一家折騰得,大半夜裡要出喪。」不過與她前些年傾家蕩產相比,會做這事也不奇怪。


  椿進了內宮便有認識的宮人來見禮「姑姑往太后那裡去?太后還在宣室呢。」拉著她到一邊低聲道「您今日在娘娘面前可仔細些。小公主犯了錯,被斥責了好一通,太後娘娘責怪徐氏教習不嚴,不讓她回徐府了被禁足在宮中。」


  說著嘆氣「想那小公主平日是何等嬌慣,自來也沒有半點不如她意的。可這次就是徐二夫人也沒敢求情。陛下親自送她到內宮去。」


  椿只做沒事的樣子問「你瞧著人被押去的。」


  宮人笑:「哭得難看,不肯見人,在宣室門口就登了車。陛下可心疼,跟上車去勸著。奴婢到是隨著車子往後面去了一趟。迴轉的時候陛下一句話也沒說。」


  椿只說「知道了。」往宣室去,內侍門已經沒有再守得那麼遠,該幹什麼仍幹什麼,與素常無異。她深深吸了口氣,斂眸垂首,不急不緩地向內殿去。


  門口的侍官見她禮一禮,她微微頷首。穿過外殿,進了內殿,才走幾步就看到長貴守在外面。見到人過來,他先不先就咳了一聲,裡頭原有說話的聲音,他一咳立刻就停了,裡頭人略提高聲音問「外面什麼事?」是太后在說話。


  長貴看清楚后,連忙回話「椿回來了。」


  椿進去,猛然看到幼帝坐在上座還驚了一驚,侍對方一開口,聽著是小公主的聲音才緩過來。齊田看到她,表情很複雜,示意她到身邊來。她垂首默默去。


  「難道我皇兄就白死嗎?」小公主說話真是半點也不客氣。她眼睛是紅的,只往徐鱗看「阿舅要讓我阿兄白死嗎?外面可來了信,說周家已經跑了。阿舅為什麼不叫親衛追去!」


  椿聽得揪心,只往主家看。


  齊田坐在一側,沉聲道「周家這條命自然是要賠的。」


  小公主牙尖嘴利質問「人都跑了,又不使人去追,那打算怎麼賠?」


  齊田說「以我一命抵之。」


  椿心裡一震,緊走了一步,可這也沒有她說話的地方,只在齊田腳邊跪下垂起淚來。


  徐鱗嘴角微微畜動,眉頭輕顫,極力剋制。先時田氏進了內殿後,齊田就是這樣說著,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想想她這一生大概也沒有跪過什麼人。她說「如果不是因為有我的事在前頭,母親不會不捨得嚴責阿丑。他如今行事,說到底也是因我而起。此事與母親、與旁人都沒有關係。周家,田家,素來沒有異心,我母親與徐府兩家也向來交好。這些徐大人也是知道的。錯只錯在阿丑一人,如今,一國喪主,我厚著臉皮,唯請以一死相賠。」


  而此時,聽到太后的說話,小公主怔一怔,大約也沒想到太後會這樣。回過神逞強「你也不過是騙騙我罷了。周家的命,憑甚麼太后你來賠?想來,你也知道我阿姐最喜歡你,她從來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誰懷胎十月生的!只恨不得是你親生的呢,把你當成先皇後轉世一般,這些不全是你的手段嗎,叫她跟你比跟我阿婆跟我還親些!你這樣攻於心計,她怎麼會肯叫你賠這命!我看你就是故……」


  徐鱗猛地斷喝「還不閉嘴!」打斷了她的話。


  小公主卻是不服氣「我說錯了嗎?皇兄這樣死了,阿舅卻吼我?」說著便大哭起來,邊哭發恨,把桌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我不管,我就要周家九族為我阿兄殉命。」


  「這些事大人正有決斷。你先下去。」徐鱗要去拉她,她躲開,跑到齊田面前,看到她腰上的劍,一伸手便拔來。


  那劍寒光凜凜,出鞘便有清吟,伸到齊田面前「我說你在等阿姐來護你,你即說不是,那你死吧!」


  徐鱗衝上來,一下便把她抓住了。


  齊田卻示意他鬆手。接過劍,垂眸看看,對小公主說「你阿姐,是很想念你們母親的。有時候她受了委屈,便會去你母親陵寢看看。只是你年紀小不知道罷了,她自以為身為長姐,便不能叫你們笑話不肯露出半點。在別人面前,也不是肯示弱的性子。如今傳令長公主回都,並不是為我,而是為監國而來。你年紀還小,又不像她自幼便在宣室打轉浸淫朝政,還有封地的治地的經歷,許多事是你不懂的,一兩天也學不明白。雖然有蘇任,可你大概不會肯聽他的話,而你舅舅也到底不能貼心,只有你長姐來相伴了,將來朝事上至少有個人商量讓你知道對錯,便是有甚麼事也不至於覺得彷徨無依。」


  小公主聽了卻還是作出冷淡的樣子,只嘀咕「我憑什麼聽蘇任的?」自己堂堂公主,他一個下臣,不聽他的有甚麼不對?

  但別話到也沒有說,她這些年都是玩玩鬧鬧,朝上的事哪裡懂得。徐二夫人走時也勸了,要以大局為重,不能叫江山落到別人手上。她雖然覺得太后說得有些道理,但她可不會忘記自己面前這個是維護著殺兄兇手的人,現在說得再好聽,還不是大話說了卻不想死嗎。要哄了人們都相信她。自己可不傻!


  只調頭含淚對徐鱗說「阿舅,你可別忘記誰才是你的親人。反正我阿兄不能白死的。不然我什麼也不管了,就跑到外面去,叫天下人都知道你們在騙人,叫別人都知道周家殺了我兄長。你們不肯為我阿兄報仇,到時候總會有旁人肯。」


  說完便叫「長貴!長貴!我累了!」


  長貴急匆匆進來,手裡端了碗湯藥,說是可以叫嗓子沙啞些。雖然也不會像幼帝的聲音,但聽上去像是傷風,並不會叫人懷疑。


  小公主接過來正要喝,想想,又遞還「你先喝!」


  長貴接過來喝了,她等了一會兒才喝下去。回頭對著內殿兩個大人用力冷『哼』了一聲,但未免還是有些稚氣。轉身大步往外面去。看得出極力把步子邁得大步,不露出女兒姿態來。


  徐鱗微微躬身,對齊田說「家裡把她寵得不成樣子了。」


  齊田搖頭「她有什麼不對?」


  兩個人都默然。


  過了許久,徐鱗默默退出去,齊田又在宣室坐了一會兒。


  正中間的塌椅上掉了一小塊玉石的,在扶手背面,看不見,但坐在那兒伸手去摸便摸得出來。她當時覺得不礙事,一直沒有提過,現在坐下去摸一摸,還是凹著的,沒有補。到叫她想起很多舊事。


  椿原想勸幾句,在她心中幼帝雖然可親,但娘娘才是最要緊的,可想想,到底不能勸出口。只是替娘娘心苦。幼帝過世,主家心裡的痛不比小公主少半點。小公主還能向主家撒一撒氣,那主家又能向誰撒這一腔悲意呢?


  齊田呆坐了一會兒說:「母親來了,也不曾說阿丑是為了甚麼。可後來我想想,大概是明白的。」她坐在那兒,一寸寸撫過坐椅和案幾,上頭彷彿還有幼帝的痕迹。


  桌上的摺子殿開,硃批鮮紅。


  幼帝幼時,字跡秀麗,可後期字跡漸漸有些剛勁的意味。「他自來便是個好孩子。」齊田說了這一句,就不能再開口說一個字了。只是挺直了背坐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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