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周臨淵沒想到, 會人去樓空。


    他拆開手裏緊緊攥著“絕筆”信,緩緩閱覽。


    “承蒙顧郎照拂,感激涕零……每憶別院點滴, 不勝歡喜……天不遂人願, 自草原一行歸京,時常暈厥吐血,醫者斷言餘生腦疾,命不久矣……藥石加身,自覺日漸萎靡,不出數月,容貌大不似從前, 唯恐駭人……人生夙願唯二,一則魂歸故裏,西天侍奉父母;二則顧郎憶餘全若初見之時……”


    她說,等他找到了她,也不過是一具屍體而已,不美。


    讓他勿尋。


    她說, 不忍當麵拜別。


    隻在信中祝他前程似錦, 身體康健, 妻妾和睦,兒孫滿堂。


    她說, 山高水長, 來世再相逢。


    周臨淵往院子裏掃視一周,這裏比平日安靜了許多, 棚子裏的幾隻雞沒了, 隻有牆壁上的迎春花還在靜靜地綻放。


    屋子裏麵, 收拾得齊齊整整, 床榻上放著一堆東西。


    獨獨櫃子、箱籠裏,早就沒有一件物品。


    無處不昭彰著,這裏已經沒有人住了。


    隻有她留給他的一堆“遺物”。


    周臨淵過去翻看床榻上的東西,筆墨紙硯、花箋、狐毛大氅等等……全是他曾經贈給她的東西。


    她把他給的所有東西,都還給了他。


    好像劃了一條涇渭分明的銀河,將兩人清清楚楚分在遙不可及的兩端。


    刹那間,他有些恍惚。


    仿佛不曾與她有過任何交集。


    還有玉佩。


    周臨淵找了又找,沒有玉佩。


    她帶走了。


    若非這塊消失的玉佩,周臨淵幾乎要開始懷疑自己,真的產生了幻覺。


    他坐在床邊,出了一會兒神,眼眸一點點變得平靜,冷冰,灰敗。


    顧豫走進來,看著空空如也的院子,向周臨淵稟道:“三爺,陳循禮說可能被徐氏的人盯上,已將女掌櫃和雪書姑娘,先帶去時雍坊那邊的宅子裏了。”


    周臨淵紋絲不動地坐著,沒有說話,臉色淡得不能再淡。


    似一片蒼茫雪色裏敗落了最後一棵樹、凍死了最後一隻飛禽,看起來毫無生機。


    顧豫覺得周臨淵很不對勁。


    他在屋子裏環視一周,有些納悶,她倆的行李怎麽收拾得這麽快?

    直到他看到了一對護膝,護膝上還有一個小人,顯然畫的是他。


    那是雪書的手筆。


    顧豫愕然走過去,拿起護膝和一片畫紙,還有周臨淵手裏的絕筆信……虞冷月不是在陳循禮那頭,答應嫁了嗎?她倆怎麽會留下這些道別的東西?

    半晌,他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三爺還沒來得及親自告訴虞冷月,她要嫁的人,就是他,她卻打算同三爺“死別”!

    顧豫拿著護膝怔忪在原地,少有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


    周臨淵輕掀起眼皮,口吻如常,又輕又冷:“陳循禮那邊還有什麽消息?”


    顧豫忽然就不敢說了,可到底是喉嚨咽了咽,硬著頭皮說:“他說……他說……掌櫃的已經答應嫁了。”


    周臨淵輕輕頷首,手上卻捏皺了虞冷月給的絕筆信。


    如果,娶她的男人,不是他“顧則言”呢?


    她應該也會嫁了吧。


    他微微笑了笑。


    顧豫簡直頭皮發麻!


    他出言道:“三爺,要不您還是過去……”


    周臨淵抬手,沒讓他把話說完,隻起身,淡淡道:“找人把這裏收拾了,別留痕跡。”


    顧豫猶豫著問道:“陳循禮那邊……”


    周臨淵一腳跨出門檻,道:“一切照舊。叫陳循禮管好那頭伺候的下人,若有人泄露半點消息……”他冷淡地說:“打死不論。”


    顧豫心都沉了沉,縱然三爺有手腕,但極少對一般人下這樣的狠手。


    他跟上去問:“您還去時雍坊的宅子嗎?”


    周臨淵沒回答,他上了馬車,撂下顧豫回了周府。


    顧豫擦掉了額頭上的冷汗。


    他知道,成婚之前,三爺不可能去了。


    顧豫擔心周臨淵,還是特地回了一趟周府,私下裏叫出來海岩,嚴肅地叮囑說:“這一個月裏好生伺候,千萬不要出差錯。三爺現在……”他頓了頓,換了個好懂的說法:“很高興見血。”


    海岩心頭一凜,忐忑應了。


    他小心翼翼伺候了好幾天,倒也不見周臨淵有異樣。


    甚至於,主子比平日裏歇得還更早了些。


    晚上,海岩奉茶和吃食進書房。


    他悄悄覷著周臨淵。


    然而周臨淵隻是臉色平靜地揮手道:“放下出去吧。”


    海岩應聲退下。


    月色紗燈罩投出來的光暈,灑在周臨淵玉白的臉上,如同澹澹月光映著畫中人物,有種華貴的清冷。


    他鋪平虞冷月留下的書信,看了又看,斂眸複又睜開。


    想不通一般,茫然地低喃自語:“命不久矣……嗬嗬……”


    周臨淵端起茶水,呷了一口,茶溫正合適,他又大喝了一口。


    還不等清爽的茶水過肺腑,喉間猛然一陣惡心,一下子全吐了出來。


    明明隻喝了一口,卻嘔得格外厲害。


    他撐著長桌站起來,想著出去吹吹風也許會好些。


    才繞過桌子,砰一聲,猛然跌在地上,起不來了。


    不光胃裏翻江倒海,五髒六腑也擰在了一處似的,疼得厲害。


    周臨淵躺在地上,蜷縮著身子,出了一身的冷汗,臉色蒼白如雪。


    他把腦袋埋在雙臂裏,不住地顫抖呻|吟,眼圈也紅得厲害。


    她竟然騙他說,她要死了。


    她有沒有想過,如果娶她的人,是別的男人。


    他該怎麽辦。


    ,


    虞冷月住在時雍坊的宅子裏,五進的宅子,不光住了她跟雪書,還有其他仆從,甚至有些是金陵的口音,仿佛同她十分熟稔。


    雪書覺得渾身不自在。


    虞冷月也是。


    好在陳循禮安頓下她之後,很快就來見她了。


    虞冷月說:“我要見你們主子,聊一聊情況,談一談條件。”


    鹽引案現在是什麽情況,她處於什麽境地,要付出什麽,能得到什麽,她全然不知。


    陳循禮很客氣地說:“姑娘,情況複雜,您暫時不必知曉,等到去了府裏,您親自見一見,便都清楚了。條件也不急,有當年的婚約在,周家一諾千金,您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就是。至於我們主子給您的條件,稍後有人同您一一細說。


    時間緊迫,您要學要、記的東西還很多,您還是先把心思放在這些必要的事情上。”


    虞冷月啞然。


    她雖知道周府當家的老爺已經貴為內閣次輔,但是見她一麵的時間都沒有嗎?


    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半點不由人。


    陳循禮還有許多事情要操辦,很快就退下了。


    他一走,教導的嬤嬤就來了。


    一天下來,虞冷月大概了解了周家為她準備到了什麽地步。


    連雪書都十分詫異:“……從金陵來的船,金陵來的仆人,還有您的各種‘嫁妝’,周家竟然都備齊全了。”


    簡而言之,虞冷月隻要閉眼嫁過去就是了。


    什麽心都不用操。


    虞冷月也不理解,周家怎麽會周全到這種地步!


    即便是親生爹娘嫁女兒,都不及這般細致、大手筆。


    除了她的身份至關重要之外,難道還因為周家如今顯貴,必須重諾,所以不敢失信?

    隻是看周家這般態度,她是非嫁不可了。


    虞冷月換了一套素淨衣裳,帶上帷帽,打算出門。


    宅子裏管事的媽媽攔下她,問道:“姑娘要去哪裏?”


    虞冷月直視媽媽問道:“怎麽,周家難道不許我出門?”


    管事媽媽道:“沒有,不過姑娘還是先請示一下陳管事比較好。”


    虞冷月被軟禁了。


    等到陳循禮過來了,那些人才允許她出院子門。


    虞冷月很生氣。


    陳循禮卻過來說:“……姑娘,功在此刻,您若露麵叫人瞧見,隻怕功敗垂成,誰也不希望這樣是不是?”


    這話在理,若落入別人手中,還不知道事情會怎麽樣。


    隻是什麽消息都不清楚,她實在不安。


    虞冷月隻好說了韓三姑的事情:“她是我在金陵的遠親,入京之後,一直在找我,恐怕是受了的人的指使,如果你們不想我的行蹤泄露,或者以後鬧出別的事,最好先抓住她一家子仔細審問。”


    陳循禮眉頭一擰,問道:“姑娘可知道是誰受誰的指使?”


    虞冷月蹙眉道:“我哪裏知道?你們難道連這個也不清楚?”


    陳循禮覺得古怪,暫且先應下這件事,去稟了周臨淵。


    周臨淵聽說過這一家子。


    派去金陵的人,順便也打聽過些許虞冷月的家事。


    他知道韓三姑企圖賣過虞冷月。


    隻是他並不知道,韓三姑居然還受了什麽人指使。


    周臨淵吩咐陳循禮:“你把人抓起來,封了口,趕出京城。”


    陳循禮還說:“可是虞姑娘很想出門親自處理韓家人的事情,三爺您的意思……”


    周臨淵眸光冷沉,道:“不準她踏出門檻半步,迎親之前,好好看住她。”


    陳循禮會意。


    周臨淵又垂眸道:“如果她想見那一家子,低調押過去讓她見。別鬧出人命。”


    陳循禮明白,這是三爺疼太太,縱著太太拿人出氣,凡事都有他兜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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