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伶娘, 去泛舟。”
周臨淵在一片蟬鳴聲的夜色中,拽起虞冷月。
“啊?”
虞冷月雙目迷茫。
這大半夜的,泛什麽舟?
周臨淵利落地從床上起身穿上衣, 像迅速拔地而起的新篁, 一下子就破土而出一副嶄新的麵貌。
虞冷月仿佛聞到了竹子的香氣,抿一抿唇,不由自主跟上他的動作。
夫妻倆悄悄坐了馬車出門,悄無聲息,連雪書都沒有驚動。
虞冷月並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這趟路途有多遙遠。
她靠在車壁打瞌睡。
周臨淵將她攏在自己懷中,盛夏炎熱, 他卻絲毫不覺。
虞冷月額頭冒著薄薄的汗,熱意被困意擊潰,她掙紮了一下,就歪在他身上睡了,腦袋緩緩地滑到他的大腿上。
周臨淵輕輕托著她的脖頸,避免她落枕。
不知睡了多久。
再睜開眼時, 眼前是一片湖, 大片的荷花盛開著, 蓮蓬在深夜裏昂著腦袋,等待朝陽臨幸。
虞冷月撥開簾子下馬車, 隱隱約約想起來:“我們是不是來過?”
周臨淵點頭:“在這裏劃過船。”
虞冷月往四周一看, 去年這裏有小亭,今年不知怎麽看不見了。
但她推測, 這荷花盛開得比去年茂盛, 盡管她上次過來, 看見的已是殘餘的景象。
雖然是夏夜, 岸邊還是洇了水,一隻小船孤零零飄蕩在水麵,走過去仍舊濕了鞋襪。
虞冷月提著裙子,這回不讓周臨淵抱,她固執地說:“我自己來。”
他膝蓋還受著傷。
周臨淵也沒強迫,與她齊肩往小船走去。
這船沒有篷。
浮在水麵,周臨淵撐著竹篙,往深處劃。
藕花深處,一葉扁舟。
濃夜裏翠綠的蓮蓬,唾手可得。
虞冷月伸手,摘了一個,不顧形象地在船上剝蓮蓬吃。
蓮子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彌漫,像跨越了四季的甜,穿心過肺。
是她喜歡的味道。
不過都是野生蓮蓬,個頭小,蓮子少,大多微澀。
周臨淵撥開荷葉,一朵碩大的荷花露出頭,像美人麵從碧海裏悄然浮現。
都不用他催促,虞冷月站起來摘下了那朵蓮花,放在鼻尖嗅,聞不到濃烈的味道,也不比周府花園裏的花朵珍稀,但野生的花,自有其平凡樸素的美。
抬頭仰望星空,虞冷月捏著花,腦海裏恍然浮現曾經說過的話。
她憧憬著:春天騎馬,累了就在草原上席地而坐,看雲卷雲舒;夏天劃兩隻船采荷,我拋一枝荷花給你,然後你把剝好的蓮子給我……
已經騎過馬了。
他現在又帶她來采蓮。
虞冷月突然明白,他突然的興致從何而來,愣然看著他,遲遲沒把花拋給他。
周臨淵挽起袖子,白皙的胳膊在夜裏晃眼。
他垂眸,撥蓮子,送一顆到她嘴邊。
虞冷月張唇,咬住。
荷花淡淡的香氣,像漸漸彌散的夜霧,沁入肺腑。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坐在船上,安靜了下來。
周臨淵躺在她身邊,閉上了眼。
野鴨鳧水,咕咕、咕咕地叫,他在蕩悠的小舟上,對著天地蓮葉,幽幽地道:“伶娘,休息會兒。”
後來,天邊漸白,遠山銜日,他們該回去了。
周臨淵劃著小舟出去。
兩頭尖的舟,還算自由地穿梭。
虞冷月順手還能帶走幾個不錯的蓮蓬。
上了岸,虞冷月以為,是要回家的。
但,馬車真的往三必茶鋪行駛去,路過了茶鋪門口。
她久不得自由,不知道茶鋪現狀,不由得挑開簾子。
茶鋪招牌沒換,生意也沒變,仍賣茶葉,剛剛開張,客人三三兩兩,既不熱鬧,也不算冷清寂寥。
周臨淵吩咐車夫改道。
去林青榮家。
她看著他。
周臨淵隻是尋常一句:“你不是想去見他嗎?”
虞冷月徹底失語,仿佛湖麵裏的一支蓮,縱然撐直了根莖,卻抬不起燦爛的臉龐。
蓮瓣在太陽的炙烤下,片片剝落。
林青榮就住在這附近。
她若願意,立刻就能見到他。
車夫要轉入小巷,洞明的巷口,狹長的巷道,像河漢迢迢,不知道盡頭是什麽。虞冷月有些倉皇地抓住周臨淵的胳膊,說:“夠了,我不想見他了。”
周臨淵瞥來一眼,跟她核實:“真的不見?”
虞冷月“嗯”一聲點頭,說:“真的。”乖巧地貼著他的胳膊。
周臨淵嗓音一貫的淡:“好。”
車夫改道回周府。
車軲轆壓石磚的聲音,比蟬鳴還煩,虞冷月心裏莫名躁得很。
他對她簡直縱容得過分,可她給不出相應的籌碼。
晚上,她來了月事,趕周臨淵去前院睡。
他不光答應了,她撒氣踹他的那一腳,他也沒有計較,隻是勾一下唇角,深深地看著她,好像要在更合適的時候,再還回來。
虞冷月惱火。
周臨淵卻隻是捏了捏她的臉頰,唇邊無言,卻透露出她已經清晰解讀出來的意思——我有足夠耐心,等到七日之後。
這些日朝堂波雲詭譎,虞冷月來了小日子,人也懨懨的,天氣燥熱,她像蔫兒巴的一朵花,靜靜開在窗邊,不汲水,也不再綻開了。
周臨淵回來時,要給她澆上久旱之後的甘露,說:“伶娘,今年的你生辰沒過成,補上。想怎麽過?”
虞冷月抬眸。
周臨淵瞧著她,揮揮手打發了丫鬟,又不緊不慢地斟茶,泰然閑適如在精心修剪花枝。
而虞冷月就是他手裏的那一束花枝,被修得失了多餘的枝葉,全然按他的心思來生長。
她突然長刺般地問了:“我想許什麽願都可以?”
周臨淵沒猶豫地頷首。
什麽都可以?
虞冷月攥住了袖口,心頭冒出離譜的念頭。
還是算了。
她淡淡地說:“哪有補過一說。已經過了就算了,等明年吧。”
周臨淵也隻是點頭,說好。
都隨她。
之後的幾日,周臨淵早出晚歸,不知在忙些什麽。
但是公爹周文懷也成天不著家,虞冷月心裏知道,周臨淵還能回來一趟,大概也是勉強。
她心裏不願給他再多添煩惱,隻顧學著管賬,在兩盞高腳燈下埋著腦袋,算盤撥得劈啪響,聲音清脆,像撥某種樂器似的。
反倒是周臨淵,回來了還有閑心拿她開玩笑:“這琴彈得離譜了。”
虞冷月一核對,可不就是又上錯了數。
盤了太久,眼睛花,看錯了。
她想抬手揉揉眼,被周臨淵及時扼住手腕,溫聲說:“去淨手。”
周家的賬可不像她那小茶鋪的賬,三下五除二就撥得清楚。
學了一整日,她腦袋就像顆顆蓮子成熟後,整個都膨大了,裏頭的芯兒,全是苦的。
驟然被人一下子阻了舒舒服服揉眼的動作,她惱著甩開他的手,說:“你管我淨不淨!”不知這股火氣,究竟還積了什麽別的東西沒有。
屋子裏靜下來,隻有盞盞燈火閃爍。
虞冷月心想,她不該發脾氣,這會兒該去哄他了。
但是她不想,也就坐著沒動。
她知道,他會惱,會甩臉子走的。
這也正好。
她並不喜歡,他拿出從前的態度待她,仿佛深戀的眷侶。而她,居然開始動搖。
周臨淵去取了幹淨的帕子,在清水裏擰幹,走過來,抓起虞冷月的手,一點點擦淨,每一根手指頭根都不放過,掌心的每一條紋路,都被他洗幹淨。
就好像,在明苑肌膚之親過後,他心甘情願地替她擦身子。
盡管,那體貼僅限於床笫之間。
可那也是從前他罕見的真情一麵。
現在卻忽然成了她唾手可得的東西,像小舟行駛途中的遇到的蓮蓬,隨她摘取。
虞冷月抽回手,抬眸說:“周臨淵,你別這樣。”
哪怕他還向之前一樣,掐著她下巴喂藥呢,明明現在也可以掐疼她的手腕,不容她掙紮,偏偏是這樣的溫柔。
周臨淵眼睫輕顫,好像被摘了蓮房受了重傷,要汩汩冒出雪白的漿水。
最後也隻是蹲下去,繼續給她擦另一隻手,淡聲說:“我輕一點。”
虞冷月沒脾氣了。
哪怕是從前,他也沒這樣對她低過頭。
“好了。”
周臨淵放開她的手,把帕子扔去銅盆裏。
虞冷月雙手潔淨,但眼睛已經不幹澀了,也就不想去揉了。
就寢時分。
周臨淵沒有多久可以休息,隻是抱著她準備睡了。
虞冷月靜靜靠在他懷裏,無端提起:“‘顧則言’是誰?”
周臨淵也沒隱瞞:“我表弟。”
虞冷月早猜到了,畢竟“顧”姓是他母親的姓氏。
她睜著眼,漆黑如墨,問道:“為什麽用他的名字?”
用他的名字來騙她。
周臨淵回想了一下那個瞬間,卻想不起來什麽,解釋道:“隨口一說。”
虞冷月看著他的眼睛問:“那現在,也是隨口一說嗎?”
周臨淵緊緊抱著她,說:“不是。”寒霜覆雪的眼眸裏,融了東升朝陽的炙熱。
虞冷月在窒息中,低聲問:“從今以後,都是真的了麽?”
周臨淵幾乎一顫,低而沉地“嗯”了一聲,鄭重道:“都是真的。”
不知過了多久,虞冷月摸了摸周臨淵的額角,提起那一次替他駕車,帶他撞車的事:“還記得這疼麽。”
周臨淵淡笑:“記得。”
虞冷月很狹促地狠狠警告:“如有下次,會比這更疼。”
周臨淵喜極了,聲音居然極低:“好。”
虞冷月濕潤著眼眶,咬了他一口。
“周羨嶼……你讓我等了太久。”
周臨淵跟她致歉,說都會賠給她。
作者有話說:
換了個封麵,封麵上的書名也換了,叫《月入長淵》,實在不會取啦,就叫這個好了。
不過書名換掉,需要找編輯,後麵再找編輯改過來吧!大家看到封麵書名以後變了,不要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