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漓瀾閘附近原先並沒有流水,更沒有橋。那一帶原本名叫芳林院,住的是葉致曾祖的一位姨奶奶。


  據說這位老姨奶奶生前雖然談不上萬千寵愛,卻也頗受葉致曾祖的看重,正室待她也和善,從來沒有刻意磋磨過。


  偏偏這位老姨奶奶是個有命無運的,雖然生過幾個哥兒,卻都沒養活過三歲就夭折了。之後沒幾年,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無端就在自己屋裡上了吊。


  等下人發現的時候,身子都冷硬了。


  後來芳林院就有些不怎麼好聽的傳說,下人們之間各個說得是煞有其事,一度鬧得沒人願意靠近。


  彼時還是世子的葉老太爺看著實在不像個樣子。


  好好一個國公府邸,整日里傳些什麼神神鬼鬼的事情,傳出去太跌了面子。弄個不好,還會被人以為自己母親、慶國公夫人德行有虧,生生把個妾室折磨死了,才會如此後宅不寧。


  所以便派人快馬加鞭趕到五台山,請了位素日有些往來的得道高人來看。


  也不曉得高人跟國公爺說了些什麼,只曉得芳林院是徹底給拆了,又從府外不知何處引了一股活水,建成了泉溪的樣貌。


  那之後府里倒是重新安靜了下來。只是這些舊事的來龍去脈,因果循環到底如何,也隨著葉致曾祖的去世,徹底湮滅了去。


  「小姐,漓瀾閘那邊雖然路修得比小花園好走很多,但是也太繞了,整整多出近半路程呢。」


  佩玉小聲說著,看錶情是指望靠路太長打動一向有些懶散的葉致:「從那邊再繞回博容軒,估計要將近亥時了。」


  葉致並不在意。


  漓瀾閘建了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年了,真有什麼東西作怪,還能等到現在?


  她一心不想走小花園坑坑窪窪的泥土道。


  只要是葉致認定了的事,不管佩玉怎麼說,也是沒有用的。


  跟在後面的伽羅是個機靈的,眼看沒什麼轉機,葉致是鐵了心要繞路,便笑著打岔:「佩玉姐姐別是怕了吧?要我說,有什麼好怕的,咱們五六個人,難道還怕了它一座橋不成?」


  葉致很是滿意地點頭道:「不錯,正是這個理。這漓瀾閘也修了少說二十幾年,真要鬧些什麼,難道還專等著我了?」


  佩玉無法,只好應下,又小心叮囑葉致:「漓瀾閘那橋的欄杆修得低,晚上又看不分明,姑娘千萬抓緊我的手,別走偏了才好。」


  葉致微微一笑。


  佩玉果然是個妥帖的。


  鄭老夫人把佩玉放到她屋裡,原本就是因為看重佩玉細心穩重,兼之脾氣溫順不爭。葉致身邊,最需要這樣的大丫鬟扶持。


  喬氏亦是做此想,於是也把自己身邊比較得用的瓊琚給了她。


  佩玉和瓊琚兩個,就是如今葉致房裡的兩個大丫鬟,負責著葉致起居諸事。


  佩玉平時對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再無半點疏漏,葉致也不想因為自己的任性讓她為難。


  想到這裡,葉致輕輕握了握佩玉的手,低聲答應著:「你放心,我不會亂跑的。」


  一行人就從小花園入口處退了出來,轉而繞路行向了西北方向的漓瀾閘。


  不多一會兒,前面婆子的明瓦燈籠,就照亮了漓瀾閘橋上的大理石欄杆。


  那欄杆正如佩玉所說,修得很是低矮,即使葉致現在身量未足,欄杆也只到腰下一寸的位置。


  漓瀾閘附近少有人經過,此時連個上夜的婆子也看不到。


  溪水好似很深,黑幽幽得也看不見個底。站在曲曲折折的橋上放眼望去,四面皆是流水,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耳邊只聽得水流潺潺流動的微弱聲響。


  連草叢中小蟲的鳴叫聲都弱到幾乎聽不見了。


  佩玉緊緊抓著葉致的手,又是千叮嚀萬囑咐:「姑娘,千萬看好腳底下。」


  此時葉致其實也有些後悔了,沒想到入了夜的漓瀾閘,安靜的這麼嚇人!


  可是她要面子,怎麼也不好再反悔,又繞回小花園去。


  君子以誠信為立身之本,出爾反爾,算什麼好漢呢。


  雖然葉致既不是君子,也不是什麼好漢,卻最崇拜那些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抿了抿嘴唇,葉致乖乖讓佩玉抓著自己的手,又回頭道:「伽羅常磐,你們幾個跟在後面,不要並排著走。」


  這橋的寬度,剛剛容得兩個同行。若是在白天也就算了,現在已經入夜,除了婆子手上的明瓦燈籠,就只剩下天上月光能夠照明了。


  如果兩個人並肩而行,很容易出什麼意外。


  常磐和伽羅連連點頭,跟在葉致身後,唯恐一個不慎翻過了欄杆去。


  佩玉也不好遇葉致同行,只好自己走在前面,向後面伸出手,抓著葉致。


  她腦袋後面也沒長眼睛,看不見葉致的情況,只好囑咐伽羅和常磐:「看好姑娘!」


  大傢伙兒都沒了說笑的心思,只是沉默地看著腳下,沒什麼聲息的在橋上走著。


  走出去沒多遠,葉致就覺得有些不對。


  她拽拽佩玉的手,小聲道:「佩玉,停一停!」


  佩玉反應很快,馬上叫住了前面引路的兩個婆子。


  一行六個人,悄無聲息的停在了橋中央。


  葉致也不說話,只是豎著耳朵,仔仔細細聽著周圍的動靜。


  她能感覺得到,佩玉握著她的手心裡滿是冷汗。


  「你們聽到什麼沒有?」葉致聽了半晌,卻再也沒有聽到剛才那聲奇怪的響動,只好問自己身邊的人。


  常磐平時最怕那些鬼神之說,膽子小的不得了,聽到葉致問起來,整張小臉都嚇得面無人色:「姑、姑娘,是不是、是不是說剛才那個聲音……」


  葉致點點頭:「你們也聽到了吧?好奇怪,像是有什麼人在慘叫一樣。」


  她當然不信漓瀾閘有什麼怨氣的,她是擔心這周圍疏於管理,若是有什麼歹人翻牆進來,藏在了周圍的樹叢里,可就麻煩了。


  「可能是聽錯了。」佩玉強自鎮定地笑說,「現在是春末,想是有什麼貓兒狗兒的發春也不一定。」


  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葉府是養了不少寵物貓看門犬的,葉致以前也聽到過這些小動物在發春時的叫聲,倒是確實跟剛才的聲音有些相像。


  又看了看周圍,佩玉像是怕被什麼人聽到一樣壓低了聲音:「姑娘,牆那邊就是三姑娘的屋子。三姑娘屋裡就養了兩隻波斯貓呢。」


  佩玉這是在提醒她,葉攸最不喜歡別人窺探她的事情,特別當對方是葉致的時候。


  大房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清楚,葉攸對葉致的那股敵意,尖刻得幾乎要冒出頭角來了。


  葉致不由苦笑。


  她捏捏佩玉的手,示意佩玉自己已經明白了,又稍微抬高了一點聲音:「你們把燈籠舉起來,看看周圍有什麼東西沒有。」


  婆子們聽見,依言把手裡的燈籠舉高,向著四周照過去。


  燭光透過打磨得透亮的蚌殼照過去,朦朦朧朧地照亮了附近的一大片景緻。


  在燈籠搖搖晃晃的光芒中,漓瀾閘周圍的雕欄畫棟、波形水廊等等,都影影綽綽地現出了形貌。


  四下俱寂,佩玉等人看了半天,也並沒有發現不妥之處。


  葉致也仔仔細細看了一圈,確定周圍並沒有什麼異樣,才鬆了口氣。


  「倒是我多心了。」


  葉致笑著大道:「既然並沒有什麼異常,咱們便趕緊回房去吧。」


  前面提燈的婆子也跟著賠笑:「可不是,再晚些回去,太太那邊該著急了。」


  黑暗中,明瓦燈籠照出她們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形,在地上拖出數道長長的影子。


  ***

  涵光室是葉府三爺葉季承的院落。


  葉季承最近奉旨往平安洲去了,三夫人曹氏便把女兒葉攸安排在自己正房的碧紗櫥里,母女兩個夜裡也好做個伴兒。


  曹氏很注重養生,這日還未到亥時,就命人熄了燈,早早歇下了。


  而葉攸住著的碧紗櫥里,安息香正靜靜地燃著,青紗四合如意雲紋的帷帳垂落,隱約可見內里並沒有人在。


  「把她的嘴給我堵住!」葉攸端坐在自己那朧冰閣的小廳內,把青瓷茶盞狠狠擱下,一張雪白的臉氣得幾乎扭曲。


  見葉攸大發脾氣,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不敢大意,一齊擁上前用,七手八腳地拿布把雲梨的嘴塞了個結結實實。


  生怕手上動作慢點,再被雲梨哭喊起來,下一個挨罰便要換成自己。


  三姑娘可不是什麼菩薩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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