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卻還沒等張口,又被人打斷了。
「我娘說,舅母這正廳的炭火燒得這麼旺,也難怪林夫人口裡犯干,心裡著火了。」高元霜手裡捧著個青釉褐彩一別行千里詩文壺從屏風后繞了出來,「娘特地打發我過來,讓我借花獻佛,用舅舅酒窖里的生蛇酒,請諸位夫人嘗嘗呢。」
高元霜語氣嬌憨,又是奉了城陽長公主的令,前來斟酒,林夫人哪裡還敢發作?只好硬生生忍下一口氣,權當沒聽見柳夫人的嘲諷。
有高元霜解圍,眾人都笑起來,七嘴八舌地恭維著六王府果然藏著好酒,今日可要好好見識見識,算是把話題岔了過去。
高元霜持壺倒了一圈酒,見葉致姐妹們還站在那裡不敢動,眼睛一轉,便走了過去。
她把手裡那壺遞給葉致,笑道:「這壺好沉,拿了一會手怪酸的,好妹妹,你幫我拿會兒。」
葉致趁勢接過了壺。
但看那壺原來是個瓜棱壺,四條凹棱將壺的腹部分為四等分,喇叭口,瓜棱腹,流下書褐彩五言詩一首:「一別行千里,來時未有期。月中三十日,無夜不相思。」
詩字跡清晰,以草書書成,順勢隨形,揮灑自如。便知是長沙窯所出的精品。
不待六王妃說話,高元霜又笑著對四姐妹道:「方才我跟著母親在偏廳歇息,正好看到舅母身邊的挽綉姐姐,捧了套如意過去。我看那如意文采輝煌的很是稀罕,又不好意思擅自喊住挽綉姐姐看個明白。」
她拍拍手,笑道:「這下好了,正好妹妹們在。我少不得拉著妹妹們給我作陪,請舅母拿出那如意來,讓我仔細看看,日後也好出去說嘴呢。」
這話說得,是捧著六王妃的面子,六王妃哪裡有不應的理兒。
趁著下人去取東西,葉致幾個跟著高元霜退到了一邊。
高元霜把執壺又從葉致手裡接了過來,轉手就交給了過來準備接壺的下人,和葉致開玩笑道:「快說,怎麼謝我?」
葉致輕輕掐了她一把:「你可別不知足了,我這幾日頭昏眼花的,要再給你綉把扇子可不能了!」
「誰說扇子了。」高元霜白她一眼,「我是說……」
她話沒說完,葉致就明白過來,這是讓葉致把薛嵩給的書,借給她看看。
只是這種場合不好把話說的太直白,兩個人只好眼波飛來飛去地,傳遞著等我回府你再派人來取的信息。
正巧六王妃身邊的挽綉,捧著高元霜所說的如意進了門。
一時間眾人接停了說笑,細細打量著挽綉手上的東西。
葉致不由暗暗稱奇。
那如意並非一柄,而是大小不一的一套九柄,與中原常見的厚重玉如意不同,十分的修長細巧,想來是外邦之物。
其中最大最燦爛的一柄,如意柄頭作白犀七葉形,界以金線,鑲嵌著珠玉象牙花鳥,柄身有紅綠鏤牙花紋。木質部分畫有金線,極為輝煌奪目。另外八柄則分別裝飾有斑犀、玳瑁、鯨鬚、白玉等等。
縱然在座都是自幼錦衣玉食、見多了珍奇古玩的貴婦,也自問沒有見過一套如此奢華卻不低俗的如意。
都是些主持中饋的主母,雖未見過,卻也不會表現得十分驚異。只是低聲笑著恭維六王妃,言稱果然是王府中才有的好物件。
高元霜既然起了這個頭,少不得把話繼續問下去:「舅母,這東西是何處所得?叫什麼名字?真真是高雅不過!」
提起這套如意,六王妃波瀾不驚的端莊面容上就多了幾分得色:「不怪元元沒見過,這東西原叫做『犀角黃金鈿庄如意』,據說是百年前天竺的摩揭陀國王室所制,用來貢奉於佛前的。」
六王妃笑笑,笑容間又多了倨傲:「後來摩揭陀國毀於戰亂,有名公主流落到中原。因為生活落魄,隨身攜帶的許多珍寶都被送人或者變賣了,其中就有這套如意,在中原輾轉漂泊了多時,才被清河崔氏所得。」
葉致聽到這裡,才反應過來,難怪六王妃如此得意。
雖然平日里六王府受世子陳是的連累,常常被人暗地裡當笑話講。可卻少有人議論六王妃鄭氏的不是,皆因著她出身高貴,從來只有滎陽鄭氏看不起別人的,哪裡有世人看不起她的道理?
鄭老夫人等人心中則思量得更多,東西雖然是清河崔氏的,可誰不知道滎陽鄭氏與清河崔氏世代通婚?如今的鄭氏族長,娶得便是崔氏的小姐,認真論起來,崔夫人還是六王妃的堂嫂。
最後東西既然到了六王妃這裡,讓人不得不想到前陣子陳是在國子監被打,皇上非但不曾維護,言語間還頗多安撫薛嵩之意。
滎陽鄭氏借著六王妃的生日,送來珍寶,自然有安撫六王妃,暗示皇上五姓七望對六王妃這個低嫁的女兒的處境,很是關心的意思。
先宰相薛元超曾嘆息說:「此生所遺憾者,未能娶五姓女!」薛家已屬以韋、裴、柳、薛為成員的「關中四姓」之一,但仍如此仰望五姓七家。
在時人眼裡,「山東(崤山以東)士族」最高門也即天下士族最高門。
這樣一個重視門第出身的時代,一個家族往往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六王妃這個嫁與親王的出嫁女若是受到侮辱,是否暗示著皇室不把天下士族最高門的五姓放在眼中?
六王妃得到母族的支持,又怎麼能不好好炫耀一番。
如此看來,今日宮中是否會有表示,就顯得更加重要了。
在座的都是伶俐人兒,哪裡有不懂得其中關竅的,口中都還在附和著六王妃,一口一個真是「稀罕得很」「到底是崔家,非普通士族能比」。
心中卻都轉得飛快,尋思著宮中到底會做出何等動作?若是皇上無動於衷,她們這些前來賀壽的,怕是要尋個借口,早早退席了。
在場的眾人各懷心思,面上卻是波瀾不驚,依舊你來我往的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就有王府管事從外面跑進來:「回稟王妃,回稟諸位夫人小姐,興慶宮大太監穆磊代表太後娘娘,賞下王妃的壽禮,同來的還有樂正家大小姐!」
果然來了!
穆磊是太後身邊兩位大太監之一、興慶宮的掌案太監。既然是他代表太后前來,還是需由六王妃出面接待。
眾人都避到了左側挾屋裡,樂正大小姐則進了城陽長公主所在的右側挾屋。
六王妃朝著南內興慶宮的方向屈膝行禮,寫過太后的恩賞,穆磊身後的小太監依次把太后的賞賜奉到了香案上。
六王妃和穆磊笑著寒暄了一回,再一次謝過太後娘娘的賞,塞了個大大的封紅給穆磊。又張羅著要人置辦一桌上好的酒席請穆磊和他手下的小太監入席。
穆磊也不客氣地接封紅了,滿面堆笑:「太後娘娘那裡還等著老奴回話,這酒菜就不叨擾王妃了。出宮前,太後娘娘還專門囑咐了樂正大小姐,要她好好地給六王妃賀壽,回宮還要把今日的熱鬧講給太後娘娘聽呢!」
六王妃接了太后的賞賜,心中記掛的事情已定,只覺得胸口舒暢了許多。
聽見穆磊的話,曉得這是太后專程給自己做面子,哪裡有不應的道理:「穆內侍只管放心回去,樂正大小姐在我們府里,只管和我這個壽星好好樂一日。」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穆磊笑著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就帶著人起身告辭了。
六王妃攜了等候在的樂正大小姐,與從挾屋裡出來的眾人一同細細欣賞太后的賞賜。
金壽星一尊,伽楠香木鑲金粟壽字十八子手串一串,鳧靨裘一件,富貴長春宮緞四匹,福壽綿長宮緞四匹,還有兩個白琉璃碗中,各盛滿大小不一的祖母綠戒面和大小相同的東珠。
要說珍貴,也並不是舉世難尋的珍貴,試問在座的各人,誰家沒得過類似的賞賜?
只是這是太後娘娘賞的,興慶宮大太監穆磊親自送的,還有樂正家的大小姐作陪,在這個時間上,意義又不一樣。
又是交口稱讚了一番,才簇擁著六王妃和樂正大小姐重新坐下。
城陽長公主也從挾屋裡出來,見到樂正大小姐就笑道:「你這丫頭,前陣子我進宮去去,怎麼也不見你?」
樂正大小姐笑道:「可說呢,那幾日跟著穆內侍回鄉祭祖去了,三日前才回來的。」
葉致感覺到有人在悄悄戳自己的腰,回頭一看,卻是葉數。
仗著她們這次坐在了正廳角落上的位置,葉數才放心大膽的湊到葉致耳邊小聲問:「大姐姐,這樂正大小姐又是何方神聖啊?」
葉攸正豎著耳朵仔細聽著城陽長公主和樂正大小姐的對話,因為幾個人挨得近,才聽見了葉數的發問。
很是不屑地對著葉數丟了個礙眼,像是在說葉數果然是井底之蛙,居然連樂正大小姐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