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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潮起錢塘秋

  秋陽萬里,秋風蕭蕭。


  現今,買一個丫鬟奴婢,與買一頭家畜並無太大不同,所多不過一份書契,而一個女奴所值,只是買一匹馬所需花費的兩成,甚至只有一頭驢所值之一半。


  不管買賣的是不是女兒,沐東和布行女東家都稱之為丫頭,一個金餅之數,買家不以為貴,賣家也不覺得賣便宜了,頗有好買好賣、皆大歡喜之狀。


  從布行出發,一路上,小女孩兒依舊無悲無喜,面上木然一片。


  「妹子,你有名兒嗎?」


  「回女郎話,我叫郭大丫!」


  「大丫妹子,疼么?讓張大兄背你先去看郎中吧!」


  「謝女郎關心,大丫不疼,不用看郎中,我自己可以走!」


  「大丫妹子……」


  牧玥的愛護,並未換來小女孩兒有多少表情變化。


  走過兩條街,又作了些零星採買,行至一酒肆,從院中牽出馬車,大丫神色變了,只見她面現焦急,問道:「女郎,咱們要去很遠么?」


  「也不算很遠,坐馬車一個多時辰便能到!」牧玥道:「怎麼?大丫有事兒么?」


  「啊!這……」大丫猶豫片刻,忽然『撲通』跪在地上道:「大丫求求女郎,求求公子,求您們救救我妹妹!」


  「你還有妹妹?」牧玥一怔:「大丫起來說話吧!你妹妹在哪兒?她怎麼了?」


  「她……她生病了!在城北!被……被我阿母和阿父扔的!」大丫吞吞吐吐說道:「我阿母和阿父……不是我親生父母,妹妹是我親堂妹,她得了重病,然後被扔到城北去了,我從家裡拿吃食給她,又拿了家裡的錢去買葯,被阿母發現了,所以……女郎,請你救救我妹妹,她還活著,能治好的!真的!治好了,她也可以給女郎做奴婢!」


  「什麼?」牧玥驚呼


  幾人面色變了變,又都默而不言。


  大漢以孝立國,在國法家規及道德層面上,即便只有父母之名,那也是大丫和其堂妹的天,就算被扔掉、賣掉、虐待打死,亦不出世情法理,世人多會見怪不怪,更無追責報仇之談。


  「你阿母阿父都不是親生,卻是為何?」沐東感興趣的不是故事,而是這個女孩兒本身,年齡雖小,卻很堅強、冷靜、重情義、機敏果斷會把握時機,且五官端正,可塑性很強。


  「回公子話,我阿母是我親生父親的繼室,而阿父……」大丫目中猛然射出一道寒光,冰冷之極,有咬牙切齒之聲,未幾,她復又平靜道:「繼父原是繼母家的表親。」


  「布行原是你親生父親的產業,對么?」沐東眨了眨眼,而後緊緊盯著大丫道:「如果我沒猜錯,你父親原是兄弟兩人,你伯父或是叔父早逝后,把你堂妹託付給了你們家,在你父親過世、你繼母和繼父接收了產業后,便對你們姊妹不待見,並且經常虐待,你妹妹生病,就藉機把她扔出了家門,直到今日又把你賣掉,對么?我言中可有謬誤?」


  「公子……您……」


  大丫的驚駭難以言狀,由此,等於證明了沐東所言皆中。


  張進、祖郎、還有牧玥,三人皆是一幅震驚莫名的表情,還有佩服萬分的目光,沐東在享受之餘,不由暗嘆:這就是咱的優勢!他想說:如果你們的靈魂都自千百年後而來,並且是小說宅或者看多了狗血劇,興許,你們比我推理得還要精確豐富。


  大丫對繼父那刻骨仇恨的由來,沐東沒有再推理,也沒有再問,花錢把其救出苦海也就罷了,沐東可不會正義感泛濫,去自尋麻煩。


  城北,小土山,一堆亂石。


  倚著亂石搭就的草棚下,一小女孩兒已永遠閉上了眼睛,大丫沒有歇斯底里,只默默抱著早已冰冷僵硬的堂妹,有無聲淚水如決堤。


  「妹子!妹子!」牧玥悄然流淚,陪在大丫身旁,無語作安慰。


  「公子!」張進努嘴示意,沐東瞭然:小女孩兒露出的皮膚上,紅黑斑點成片,未知是因為患了天花還是水痘之疾,都有些心尖兒發顫。


  「進兄,你進城給買付棺材吧!」兩人走得稍遠,沐東說道。


  不久,張進從城裡迴轉,帶回了一輛拉棺材的牛車,還一道帶回十餘騎士,卻是在路上巧遇祖豐一行,便一同領來了。


  「公子!」祖豐遠遠迎上:「此行頗有收穫,比預想還要好太多。」


  「豐兄辛苦!各位老兄都辛苦!」沐東抱拳。


  「為公子效勞!分內之事!」一行人皆執禮回應。


  在祖豐刻意之下,加之少年公子不凡之處讓人敬畏,身家豐厚也在無形中做了影響,漸漸的,主從關係樹立了起來,而沐東樂得如此,反正他來到這時代,是註定要做人上人的,哈哈哈!

  聽完祖豐附耳說了雒陽之行收穫,沐東點點頭,望向遠方,長吁了一口氣,說道:

  「明年,咱們的茶葉生意,就到了收穫的時節了!」


  幾年買茶芽制茶、買山地、種茶苗,到如今,終於有了成績,以後按照既定計劃,逐年擴大種植面積、擴大產能,收入便有了穩定保障。


  「公子,此行回程中,老疤和老黑問我東家的情況,想來拜見,我聽他們言中之意,可能想安穩下來,有意常年為咱們效力,你看……是否?」


  「先不見!」沐東搖搖頭,當時選擇信任祖豐,一是於祖豐有恩,二是對祖豐的性情有了解,三是不得已,現在則不同,他很清醒,自己沒有社會根基,又太過年少,而老疤和老黑都是一方強人,若跟隨在側起了不善之念,後果不堪設想,他想了想道:


  「以後押送財貨,還是花錢臨時請人為主,至於老疤老黑,你的老朋友,咱們可以適當多付些酬勞,先合作,其他的以後再說!」稍頓,沐東又道:


  「如果日常人手緊張,咱們自己培養,留意收一些孤兒,教授武藝、文化,一定要品性端正,寧缺毋濫,至於家裡護衛,暫時你就多費些心,我看張進他們幾個都不錯。」


  「好!」祖豐點頭,若有所思:看來公子所謀甚大……


  「豐兄!」沐東抬眼,忽而一笑,問道:「當年在許家大宅,那孫司馬也是英雄人物,你為何不追隨於他?」


  「公子早想問了吧?」祖豐亦是一笑道:「當時——當時就想著『官賊不兩立』,他是官,我是賊,雖與我有不殺之恩,但他殺了我們那麼多兄弟,我又怎能?嗨!」


  果然如此!沐東早有猜度,他也認為:當日祖茂認了孫堅為主,雖不說荒唐,但也凸顯莽撞,恰不如祖豐識因果,明是非。


  不遠處,張進幾人已幫著把小女孩兒放進了棺材,又挖了一土坑,齊手幫壘起了墳堆。


  早夭之葬,無太多規矩講究,但一切辦完,天色也已近黃昏,回到柏樹村,天已黑盡。


  秋,不覺已深了。


  仲秋中旬,餘杭往南六十里,富春江口的錢塘縣,迎來了一年一度的人潮。


  八月十八未時過,沐東一行五個騎士,兩輛馬車,三男兩女五個小孩兒,加上董建,進了錢塘縣城。


  多半日顛簸,一進城,都下了車或下了馬,城裡人流涌動,車來車往,好不熱鬧。


  「公子你看!」董建湊近沐東身邊,指著街上遊人如織,說道:「呵呵!公子!你看這,呵呵,人可真多!若不是我早早帶了信給妹婿,哪裡能尋得著客棧住下!」


  「董老!多謝!」沐東微笑應道。


  「嗨!謝什麼!叫什麼董老?」董建搖頭晃腦道:「公子,如果看得起咱一個郎中,不如你也像叫仲度一般,叫我建兄就好!」


  「啥?」一旁的凌操耳聰,聞言驚呼出聲,這董郎中都年過四十了,還上趕著降輩分,犯得上么?隨即,他斜眼再瞧瞧沐東,心裡很無奈:沐公子明明比他還小了四五歲,卻把他娘叫嫂子,叫他祖叔父為豐兄,可把他又叫操兄……哎!凌操嘆口氣,人與人真特么不同。


  「還是叫董老吧!」沐東雖然心裡年齡不小,但他一看董建那半尺長須,再看看自己,相形之下,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建兄』,他嘴角一抽道:「董老,您可不能折煞我這個少年孺子,若有我效勞之處,您儘管吩咐。」


  「呵呵!公子客氣了!您少年大才,日後定非常人,前途不可限量,他日小老兒自然少不了您幫襯照顧!說來,呵呵!」董建『呵呵』連篇:「我聽說,凌張氏的肺癆之疾,其實是您給用藥治好的?」


  「不敢!我哪懂什麼岐黃之術?」沐東客氣著,正感嘆董建太過人精、太過老狐狸,忽然心中一動:治肺癆他是胡蒙,辯症開方更是一竅不通,但是,他懂簡單的急救、懂簡單的消毒,也見過簡單的外科手術……


  雖然都是一些最基礎的常識,可對於時下的醫家來說,依然會是神仙之見、神仙之術,若把這些傳於董建或是別的郎中,興許——突然,在後面不遠,有馬蹄聲響亮,打馬之聲震耳,沐東胳膊被一拉,是牧玥。


  「小弟!你看!」牧玥用力抓著沐東的胳膊,眼裡不僅有緊張,還有一抹懼意。


  沐東順著牧玥示意的方向看去,幾個著甲軍士護著一輛馬車,在街道上雖行馳速度不快,卻有橫衝直撞之勢,隨著領頭軍佐呵斥,路人紛紛閃避。


  馬車簾掀開著,能見到車裡面有兩美貌女子,一幼童倚車窗看向車外,神情很興奮。


  是他!是她們!

  領頭軍漢沐東認識,兩女子或是兩婦人也認識,而那些人多半都忘了曾經的交集,他拍拍牧玥的手道:

  「沒事兒!姊姊!她們應該也是來錢塘觀潮的!放心,她們認不出咱們的,即便認出了也沒關係!不會來找咱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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