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鬥篷雖大卻單薄濟不了什麽事,懷樂留在門外的半邊身子冷得抖起來,鞋襪已經濕掉了。
兩隻腳趾僵得發木,她想動一動緩解足趾帶來的不適和疼痛。
但渾身麻疼更嚴重,明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縮成一小團,挨在殿門邊瑟瑟發抖。
瞧著更可憐得緊。
傅忱唇邊的嗤意不減,臉上的冷笑越深,目光平靜而冷漠的凝視著門邊的小身影。
他想著,就這麽孱弱的小螞蟻,不用他費多大勁,大概吹吹指頭,就會死掉了吧。
瞧她膽小的,被人占了地盤,卻什麽都不敢做。
想想也是,她這樣弱小,能做什麽?
傅忱忽而記起。
昨日夜裏,初初開始時,他分明沒用幾分力氣,小螞蟻便小聲哭上了。
脆弱易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嬌吟冒出口,磕磕絆絆的。
傅忱勉力抽身立起來,撐著餘力殘存的一絲清醒,冷汗抖到睫上,借著月光認真睜眼看了看。
他那會就認出想起來了。
汴梁宮宇的最南處,住著宣武帝活著的最小的那個女兒。
噢,是那個沒人要,沒人管的小結巴。
既沒人要,傅忱漠笑。
用來給他當解藥好了。
下藥的人用藥狠,想著他質子賤命。
假山後麵窩藏的時候足夠藥發酵到最頂峰,故而他也被折磨透了,傅忱手下沒有絲毫憐惜。
該說她弱命賤活呢。
南梁的人,本來都該死掉的,就給她發揮一點作用吧。
誰知,竟然沒有死在塌上,傅忱轉念又想,這約莫是她唯一的可用長處了。
“,,”
說到可用長處。
宣武帝即位有幾年,傅忱就被西律當作質子押解到南梁朝有幾年。
相較於當年他的苟延殘喘,如今他的落魄潦倒為人魚肉,不過是他留在南梁結黨營私的偽裝。
當年大周國瓦解,邦國紛亂不止,幾方勢力幾乎是旗鼓相當的,但南梁占了先天優勢,地處要塞,物產豐厚,糧草充足養得兵強馬壯。
南梁很快便崛起,拔了先籌,兵馬齊全便效仿大周國吞並了周圍的小邦,無法吞並的邦國,便逼了年年上賦稅。
傅忱可用長處,便是西律上貢賦稅當中的“貨物”之一。
“,,”
對麵的人依然沒有說話,
懷樂死咬著下唇,心裏即慌亂又害怕,打顫的雙腿和酸疼的四肢提醒著她昨夜裏發生了什麽。
偏殿鬧鬼很少有人過來,但是總防不住一些好色膽大包天的太監和宮侍,想要欺,辱,她。
前幾次她運氣好,堪堪躲了過去,後來懷樂學聰明了,兩隻細弱的胳膊吃力拖了殿內的東西抵住門。
入夜她鑽到床塌地下睡,地磚冰涼冷硬,冷得懷樂抱著手臂顫著牙哭。
漆黑陰寒的偏殿,細弱的哭聲空靈而飄渺,把鑽窗爬進來的宮侍嚇跑了。
偏殿鬧鬼的傳言瘋傳,來的人越來越少,連一日一日給懷樂送飯的人也變成了幾日一次。
懷樂很少出去,她太孤單了。
沒有人陪她說話,她幾乎沒有朋友,大家都嫌她笨,嫌她晦氣。
昨夜傅忱闖了進來,趁著藥占了懷樂,懷樂哭哭怕怕,淚水流幹了,丟掉那些,她心裏有更多的是對這個男人的好奇。
這是第一個和她親近的人。
可是小結巴的膽子太小了,她想看又不敢貿然伸出頭。
靜默良久,風雪席卷而來的寒冷滾著心裏的奇異,她終於鼓足了勇氣,從外麵進來。
小心翼翼關上門,抬了頭,怯著一雙清淩淩的杏眼打量著坐在床沿的男人。
鼻頭圓潤小巧,被凍得起了紅通通的粉意。
借著白日的光,傅忱才算看清楚她全部的長相。
小結巴生得不算傾國傾城,圓臉杏眼,她瘦,身上總沒有幾兩肉,圓潤的麵頰還帶著嬰兒肥。
鼻子俏,烏黑的眼珠子像透亮的琉璃球,宛若初生的小鹿。
站在哪裏傻不愣登的,眼裏的不安和害怕是那麽明晰,更像一隻愚蠢的小狗了,就這麽巴巴看著他。
“,,”
傅忱打量懷樂的同時,小姑娘也在仔仔細細瞧著他。
傅忱年及弱冠,他親娘原是西律的惠沅皇後。
誰知道惠沅皇後產下第二胎公主,落了病根,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惠沅皇後屍骨未寒,才三月罷,西律就有了新的皇後,傅忱是西律的嫡長子,自然是養在新皇後的膝下。
西律被南梁打得落敗,為彰顯西律求和的誠意,也為了拔掉這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嫡長子。
傅忱尊貴有餘的身份,這時候便派上了用場,就這樣,他來到了南梁。
飽受人欺辱和蹂,躪,拳打腳踢,冷言奚落早成了家常便飯。
他時常被淩,辱。
拋開西律質子的身份來講,另一方麵也是因著他的長相。
惠沅皇後極美,沒落前母族蒼盛,當時在西律風頭無兩,不然也不會在盛世當了皇後。
傅忱隨了惠沅皇後的長相。
他的骨相優越,靡豔旖麗的容貌合著男人的英氣,美得足以讓人屏息,盡管臉色蒼白,更顯得羸弱無害,像漂亮易碎的蝴蝶。
懷樂嘴巴微張,呆愣愣傻了說不出話。
和傅忱一樣,她也知道他,是那個西律來的漂亮質子。
他的日子比懷樂要更難過。
懷樂出去找吃的時候,遇見他在長巷子裏被二哥哥欺負。
奴役揪著他的頭發,騎在他的脖子上,兩隻手都被擰到身後,扭成特別疼的形狀。
二哥哥煽打他的臉頰,清脆的巴掌聲,一下一下的,震得懷樂心裏發麻。
巴掌聲越響,二哥哥的笑聲越大,這兩種聲音的交織幾乎占據了懷樂好幾個夜晚的噩夢。
他沒有哭。
她就躲在不遠處,看著漂亮質子的嘴角流了血。
他的眼睛特別好看,看著他的眼睛,懷樂曉得他肯定想哭的。
隻是二哥哥太壞了,越哭,他們就會越高興,也會更厲害打他。
懷樂想過去幫他的,可惜懷樂太弱了。
隻敢捂著嘴巴,藏在竹夜林的暗處渾身發抖。
等二哥哥走了以後,漂亮質子暈了過去,她才悄悄的溜出來,用帕子給他擦幹淨嘴邊的血跡。
隻是血流得太多了,怎麽擦都擦不幹淨,就像他臉上的指痕印。
懷樂心軟,莫名的,眼淚軟趴趴地掉下來。
靠近床榻處正殿中央內一扇珠窗的擰窗骨鎖年久失修,壞掉了。
風聲呼嘯,外頭的雪似乎又變大了,透過壞掉的窗飄了很多到殿內,殿內比外麵暖一些,飄雪落進來沾上地即刻就化掉。
窗桕大開,糊窗桕的紙早沒了,用一根彎曲的木棍孤零零支著,才不至於掉下來,下麵放著一個邊角殘缺掉了漆的四方凳。
傅忱瞧一眼便知道,小結巴身量矮小,四方凳是用來墊腳增高的。
一直都這麽靜默,傅忱不打算開口。
他沒想過小結巴能活下來,他原本的打算是早上便殺掉她,以絕後患,偏殿少有人來,死了個不受寵的公主有什麽的。
但那宮女平白找了她去照看白梨樹,隻怕出了岔子,宣武帝新得的胡女很受喜愛,小結巴若是死了,要出事端……
如今是風尖浪口,還不到正式撕破臉的時候,因此,傅忱改了主意。
淺色的床塌上盛開出一朵殷色的小花,傅忱估摸不出懷樂的意思,要看看她是吵鬧還是要如何對付他,靜觀其變再應以對策。
鬧,就掐斷她的脖子。
他在心裏設想過無數的可能性,唯獨沒有想過這小結巴,壯著膽子挪到他麵前,掏出那包快要化完的飴糖塊伸到他麵前。
用那種小心翼翼的討好對著他,頗有些甕聲甕氣。
“,給,”
那雙透亮的眼珠子,不摻半點欲望的雜質,清澈純淨,有的也隻是期翼。
“,糖。”
她講話依然是磕磕絆絆,輕柔,聲音很軟,“甜,甜的。”
兩隻手捧著,湊到傅忱的眼皮子底下,他聞到了飴糖的甜膩味。
小孩子才吃的東西。
她拿他當小孩子哄?
早在她看過來的時候,傅忱臉上的冷意便收了回去,他慣是一副沒表情的柔弱樣子,眉目如畫,青蔥稚嫩,看著更像漂亮的蝴蝶了。
如今斂下了睫,窺不出什麽意思。
懷樂瞧著,心裏莫名覺得她也跟二哥哥一樣,是占了他的便宜。
昨天的事情,這樣想著,便都成她的錯了。
傅忱思慮想到這層麵,濃密的睫羽下湧起是翻騰不盡的嘲諷。
結巴便也算了,腦子看起來也是壞的。
男女之事,拋開你情我願,若是沒有三書六禮的先章,明媒正娶暫且不論,女人大多數都是吃虧的。
而他和小結巴,不會有後續,她太過於愚蠢,這樣的人到了他跟前,他不會瞧上一眼。
竟然反過來安慰他,果真是卑微。
亦或者她覺得,在她的眼裏,他是柔弱的,所以想要對他施以憐憫和疼惜。
傅忱的舌尖抵了抵後槽牙,暗裏覺得這小結巴可悲,可笑到他幾欲樂出聲來。
她竟然愚蠢到如此地步,分不清禮義廉恥便罷了,誰強誰弱,到底誰吃了虧也辨不明白。
該說她天真單純,還是愚蠢至極。
難怪那些宮女太監如此不把她放在眼裏。
好啊,留她一條小命在。
就當給是他在南梁煩悶日子裏解樂的玩意好了。
“你叫什麽?”
傅忱給出了第一聲問候,他淡笑。
明明最親密的事情已經做過了,兩人之間依然生疏到發冷。
懷樂笑著往他那邊挪過去一點,飴糖離他更近了,混合著她身上所帶的少女清香。
傅忱抬眼對上她的眸子,繼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他和她說話了,懷樂笑吟吟應聲。
“我,我、我,叫,懷,懷樂。”
“,懷樂。”
她把飴糖放到傅忱的手上,手伸展比劃著,似乎想要憑空比劃出她名字的輪廓,隻怕傅忱聽不明白她的隻言片語,從而遺忘了她的名字。
她竟然還是識字的。
雖然筆畫並不成熟,歪歪扭扭,傅忱順著她潤白似細蔥一樣的食指看出她的名字。
“懷,樂。”
懷樂寫好一個他便跟著念出來一個字。
小姑娘笑彎了眼睛,重重地點頭,精致的五官也跟著靈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