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葡萄焉巴些的她都吃了,好的全留在盤裏給傅忱。
懷樂雖然沒有多少東西,但隻要她有的,全都給了傅忱,而且都是她最好的。
褪了皮的葡萄,特別圓潤,堆得整整齊齊,一口咬下去,飽滿多汁。
在這帶了熱氣的天裏很是清涼舒適。
吃到一半的時候,傅忱撚起來一顆看,剝得很幹淨,看得出來她剝得很認真,他恣意安然享受著這種好。
連帶那核桃,傅忱視線下移。他不怎麽愛吃核桃,但是一想到那核桃是懷樂費心費力剝的。
又覺得不錯了。
四方凳被他踢壞了,圓凳又太高,她常坐的小杌子前兩日被傅忱打翻羹湯浸濕了。
懷樂抱出去洗幹淨,如今還在日頭底下曬著。
她是蹲在旁邊剝的,她總愛蹲著,總喜歡縮成小小的一團。
做事異常很認真,他在旁邊盯她很久,她都沒有發覺,那雙澄明的眼睛,在那隻容得下她盯著的東西。
起先還用兩個核桃在手掌中借力互捏,她意識到自個的手勁不足以破開兩個核桃。
便將她的手掌捏成拳頭狠砸下去,抬起來的時候,手側已經紅成一團,幾個核桃剝下來,手自然腫得已經不成看。
他不明白,那沾滿了灰塵沒人要的風箏,明明是垃圾,她跟撿到寶一樣。
傅忱撇撇嘴。
無趣。
小蠢貨麽,總是沒有什麽心計的,大概喜歡的東西也和別人不一樣。
她那般容易相信別人,腦袋瓜自然盤算不出什麽。
虧他前些日子白費了心思多想那許多。
傅忱神思倦怠手撐著頭,晨起時暗樁傳來了消息,盤算鍾官的坑已然挖好了,就等他抱著“他的清高和對宣武帝的忠誠”往裏跳。
既然受不了他手上的權,就把他的權慢慢分散出去。
把他架空。
長處過盛,難保不會變了味。
就好比,文官擅文,但也僅僅隻擅文罷了。
人越居高處,越會謹言慎行,端重自身。
鍾官的確在這方麵做得很好,傅忱的人挖到他家上幾代祖墳,愣是沒找出點錯,不僅如此,鍾官和他夫人的士族也幹幹淨淨,沒什麽可以讓傅忱下手的文章。
樹大招風嘛。
好在,朝野之上看不慣鍾官的人多得很。
傅忱撒了點錢和人力,讓那些人不斷的給宣武帝旁敲側擊諫言,暗示鍾官手上的職權過重,該分散些。
起先一兩次宣武帝還給搪塞了回去,後來說的人多了,他漸漸的也就起了疑心,畢竟三人成虎的威力不容小覷。
再加上帝王本就多疑。
這不,鍾官的權勢雖然明麵上沒被分散出去,今兒個上朝的時候打著體恤鍾官的名頭,宣武帝撥了兩人跟在鍾官身側督檢。
有了今日,還愁來日?
用不了多久,鍾官就要垮了,假株錢也沒有擱置,傅忱從四街沿入手,在一些小攤販手上轉了幾波,流了一些出去,接下來就是鏢局。
賭坊和錢莊是發印子錢的,對於株錢的真假會很上心,流入這兩塊地方必須要走官場的路子。
雖然假株錢造得足以以假亂真,但傅忱生性謹慎敏感。
沒有上林三官的官章,容易出事。
就在這兩日,西律那邊也傳來消息,新皇後所生的兒子和他舅舅玢王,撕扯得厲害,父皇臥病床榻是管不了。
他正好作壁上觀,看虎鬥,坐收漁利。
思及此,傅忱不免冷笑,他的好父皇啊。
足夠聰明的話,還想當個體麵些的先帝,就該知道來求他了。
當初,縱著新後將他送來南梁,如今再看看他那巴心肝捧上來的女人給他生的好兒子。
傅忱蔑笑著,都是什麽玩意。
手搭上小食盤摸了一個空,垂眸一看,不知不覺當中,葡萄,核桃,都被他吃光了。
他從前慣不愛吃甜的,如今與梁懷樂呆久了,似乎吃慣了。
指尖沾著葡萄汁,黏膩得很,傅忱麵露嫌棄。
他起身去淨了手,在小結巴的妝奩上隨手摸了一塊帕子擦掉掌上的水珠。
巾帕上不知繡了什麽,針腳亂亂的。
一點都不工整。
看不出來這是什麽,傅忱用完就隨手丟在了地上。
小結巴不知道尋沒尋到人給她修風箏了,別不是又去給人剝核桃做討好的活計。
梁懷鳶比她還要十指不沾陽春水,會修風箏?
傅忱抬腳剛出殿外,便聽到一陣悅耳清脆的笑聲。
“飛,飛起來,咯,”
仿佛鈴鐺被微風浮動那般現丁零響動,傅忱的視線往上移,那個風箏竟然被她放了飛起來了。
飄蕩在空中,尾巴是修好了,隻是紙糊的兩條尾腿,殘缺了一半。
風箏也像她,能飛起來卻殘,梁懷樂聲音柔潤潤的,卻是個結巴。
傅忱朝著聲源走。
偏殿很大,附近有幾條甬道,有一條甬道很逼仄,說甬道都不合適,應當說是小巷子,這條小巷子繞出去有一塊很大的園林。
應當是偏殿從前居住的貴人辟出來的地方,姑且算個小禦花園。
裏頭栽著很多樹和花,譬如海棠,合歡樹,山茶。
因著沒有宮侍打理,在這塊自由的天地裏瘋狂生長,宛若野林。
供人休憩的石桌石凳,梁懷鳶在那倚著,她沒有跟小結巴去放風箏。
大抵也是,她比梁懷樂好些,知道那個風箏算不上什麽稀罕物。
傅忱在巷口抱臂站定,抬眼看過去。
不怎麽聰明的小廢物,一手拿著風箏的線軸,一手扯著線,在林裏時不時小跑穿梭。
她玩得很開心,鹿眼彎著,笑得明媚清麗,垂至腰間的青絲,全盤起來挽成雙螺髻,她仰頭看天上,簪發的天水碧色的後壓流蘇不停的晃動,顯得俏皮極了。
傅忱很是不解。
出門時手指被核桃紮破了,她也沒包紮,血流得不少,她沒哭?
不是總愛哭麽。
這麽醜陋的風箏,就能讓她這麽高興?高興到顧不上她的手?
冒了細汗的臉頰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她也不擋一擋。
黎美人懷孕,梁懷鳶被叫去陪她,宣武帝對黎美人當真是疼愛的,對於這個未出生的孩子,他也極其重視。
重視到,讓他的親身女兒去給黎美人跟前差遣,陪她解悶。
原因無它,黎美人在後宮沒什麽交好的嬪妃,如今她的脾氣越發暴躁,宣武帝要處理國事,總不能時時看顧。
梁懷鳶開始不願意,但她額娘芩妃非讓她去,好好壞壞的話講了一籮筐,繞來繞去都還是為著聯姻的事情。
梁懷月上頭有個親哥,生母位列貴妃,母族更是汴梁士家裏的大族。
梁懷鳶好壞輪不上,芩妃是指著她去聯姻的,好歹成了西域王子的正室,能拉襯母族一把。
去吧去吧,她也剛好想著能夠和黎美人跟前說上幾句,最好啊,把梁懷樂或者梁懷月攛掇去聯姻。
她留在汴梁,慢慢再撈好處。
“阿樂,你自個玩吧,黎美人午睡快起了,我去含元殿瞧瞧。”
梁懷鳶坐了一會就走人。
懷樂聽見聲音,沒過來,回頭應,“,好,”
梁懷鳶走了沒多久。
傅忱看了一會,忽然覺得那張明豔的小臉蛋臉上的笑容是那麽刺眼。
他不想看她笑得那麽好聽,笑得那麽嬌俏。
傅忱低頭從地上找了一塊扁平一些的石頭,眯起左眼,正打算飛擲石塊上去將那風箏線割斷。
忽然刮來了一陣風,他還沒有出手,懷樂的風箏就被風吹得歪了。
她人小,拽不穩線,人也都跟著踉蹌好幾步。
瞧她驚慌失措的,嘴巴微微張起來,茫然無助的懵懂樣子,可憐又有趣。
可憐兮兮些好,多有趣啊。
隻叫人想更用力欺負她。
最好哭起來,哭出聲。
傅忱忽一激靈,臉色一寒,他剛剛都在想什麽?
風箏掛到了旁邊的樹上,線纏上了枝椏。
拿著線軸用力晃啊晃,也晃不下來,懷樂在樹下左看看,右看看,看得脖子都酸了。
樹太高了,她根本爬不上去。
好在旁邊的宮牆那地方有個木梯子,懷樂把線軸放在地上,搬了一塊石頭壓住線,她跑過去。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木梯子扛過來,搭到樹上。
看著還差一截才能摸到線。
木梯子擱了很久了,木頭已經被風雨腐,蝕,摸上去沒有那麽硬實,用手摳,還能摳下來不少木屑。
這不是一把牢固的木梯子。
懷樂怕得腿腳打顫,每一步都爬得特別謹慎,兩隻手牢牢抓著木梯把手,爬到一半往下看。
腿肚子顫得越厲害。
“太,太高了,”
風還在刮,不僅纏在樹上的線也跟著搖搖欲墜,小結巴也跟著搖搖欲墜。她簪發的流蘇纏到了脖子上,小臉蛋也不紅了,被嚇得寡白寡白的。
傅忱看著,眉頭蹙起來。
她是在找死嗎?
他的腿剛抬,邁出去半步又收回,礙著他什麽事?
死了才好。
傅忱這樣想著,眼睛卻一直緊盯著木梯。
懷樂看看地麵,又看看頂上的風箏,一鼓作氣,她閉了閉眼又往上爬了兩階。
看這小結巴還是個英勇不要命的,明明害怕,還非要往上爬。
風更大了,刮得樹枝亂顫。
懷樂的嚇出來的眼淚也被風卷走了,她哭著下來,到第三階的時候,沒踩穩摔了下來。
掌心都是泥和細碎的小石頭。
是不是又要哭得更厲害了。
傅忱看了一會,他壓了壓唇,轉身就要離開,愛哭就哭吧,他沒心情在這陪著她哭。
傅忱踩碎了地上的殘枝。
懷樂已經發現了他,她仿佛找到了慰籍一般,竟然飛奔過來,此時此刻也顧不上會被傅忱推開和丟遠。
撲倒他的懷裏,纏著他的腰,發鬢溜出來的幾縷發,繞過他的鼻梁,傅忱聞到似有若無的清香。
懷樂淚水傾斜而下,“忱,忱哥哥,阿阿樂的風箏纏到樹上了,”
“嗚嗚嗚嗚,阿樂,好沒用,”
許是她哭得太傷心了,傅忱一時之間竟忘了推開她。
他心裏在想:嗯,你也知道你沒用了。
懷樂還在哭訴,一隻小手抓著傅忱的衣襟,另一隻指著樹上的風箏,淚眼朦朧。
“,太高了,懷樂取不下來,”
“哦,你不是有梯子?爬上去不就好了。”
他還想看她不自量力甩第二次呢,會不會摔小殘廢,那樣的話,會和西律那隻貓差不多一樣了。
說不定,他還會像投給那隻貓一樣,心情好的時候給她投喂點東西。
好比過她天天喝些兌水的稀米粥。
那玩意,狗看了都搖搖頭。
懷樂抽噎,哽咽著哭訴,“太高了,懷樂爬不上去,風,風一直在刮,”
她還是怕死的啊。
傅忱皮笑肉不笑,盯著她滿是淚痕的臉蛋,“想讓我幫你?”
她倒是會打主意。
懷樂點點頭,“忱,忱哥哥,可不可以幫幫阿樂。”
傅忱看著她的臉,展顏笑道,“可以。”
懷樂拉過他的手,牽著他往前走,傅忱一時怔愣,忘了甩開。
等他要甩開的時候,已經到樹下了,懷樂已經鬆開了他的手。
“懷樂給你,扶,扶梯子,”
傅忱低嗤一聲,他用得著梯子。
他本來也沒有打算要給她拿下來,撿起來差不離扁平的石塊,夾在指尖飛擲出去,纏在樹上的風箏線斷了。
風箏迎著風飄走了。
懷樂瞧著飄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點,“我,我的風箏,”
再要哭了吧,傅忱瞧著被風刮飄著越來越遠的殘腿風箏,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4-13 04:27:45~2022-04-13 23:58: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長島加冰、有理數無偶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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