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柏俐君不依不饒, 柏清珩站在原地不動,他也沒力氣把人推過去,就衝著懷樂喊了一聲樂兒姐姐, 隨後跑躲了。
懷樂聽到柏俐君的聲音,匆匆把眼角掛著的淚擦去,她扭過頭, 臉上換了平常的笑。
“,”
正想問呢,柏俐君吃好沒,誰知道台階上隻站著柏清珩一個人。
他站著, 蹙眉看著她。
不遠處的那個小姑娘, 眼角被她擦得紅紅的, 估摸著以為他不在, 以後後頭的人是俐君,措不及防瞧見他。
整個人都被驚著了,正微長著嘴, 像一隻茫然無措的小兔子。
“,,”
柏清珩沒有騙人,也不是不想哄,他真的不知道怎麽哄人。
也不能怪他, 柏清珩生來就話少。
他在南梁朝裏做翰林院編修, 主要負責史書編纂、謄抄等事務,成日對著書卷亦不覺得煩躁, 更叫他養得性子寡言, 甚少和女兒家接觸,更不知道如何講些什麽。
在腦裏思來想去, 都是一些晦澀難懂的史詞修論, 臨了到頭, 憋出來一句勉強算是問候的哄話。
他問懷樂道。
“是今日的飯菜不合口味?”
這一開口, 不僅連懷樂都愣了,連躲在暗處偷聽的柏俐君都替他摸頭無語。
他哥這是什麽哄人的話?有這樣問候姑娘家的嗎!
柏清珩尚未察覺到有什麽不對的。
他口氣很平緩,完全叫人聽不出來,他是在哄人,想叫她別哭的那種哄,完全摸不著邊際。
“若是不喜歡吃這些菜,你盡可說出來,想吃什麽,找筆墨寫了告訴我,我讓我阿娘重新給你做來。”
不知道是不是俐君太胖,襯得旁邊懷樂瘦得很,她跟俐君一起跑著玩的時候,柏清珩總擔心她隨時要摔。
懷樂在養嗓子,柏俐君也是養身子,藥吃多了對身子不好,柏夫人聽從大夫的話,靠食滋補。
二人吃的飯菜,就比如那煨的鴿子湯,青筍,排骨,裏麵都放了很多郎中配給的藥材,再混著枸杞,阿棗、山藥等滋補的食材煮,聞起來香味都沒有,藥味很重。
柏清珩隻掀開蓋子看過一回,就那麽一回,一口進鼻子他都快窒息了,聞不下去,補藥味道太濃鬱。
也虧得一大一小,天天吃,天天喝,真叫他吃,不出三日,必然要摳著嗓子眼吐。
對於懷樂為什麽哭,柏清珩不了解她的過往,他性子淡泊,也隻能往這方麵想了。
小姑娘知道他會錯了意,連忙擺手:不用不用,飯菜很好吃,懷樂很喜歡。
懷樂很認真在打手語解釋,臉上滿是迫切的著急。
柏清珩不怎麽與她相處,她的手語看不太懂,連蒙帶猜也理不全她的話,以為她連臉皮薄不好意思,在推婉拒絕他。
“,你等等,我去拿紙墨來,你寫下來給我,想吃些什麽菜。”
他說罷,就走,懷樂著急,她攆上去,兩人之間隔了一點距離,追不上柏清珩,她一著急就張了嘴。
萬萬沒想到,她說出話來了。
極軟極糯的聲音,前麵磕絆了些帶了點沙沙的啞,“你,你別走,”
“你別走呀,飯菜很合胃口,很好吃,不用換了,不要去拿筆墨紙硯。”
柏清珩聽到聲音,驚了一瞬,他停下腳步轉過來,她能說話了?
懷樂顯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嗓子好了,她提著衫裙,小跑到柏清珩麵前。
她攔住他,手一直擺,頭也搖得像撥浪鼓,今日簪發的鳶尾花流蘇墜,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音。
剪短的發編了很多小辮子挽起來,有幾縷發不規矩,黏到她水潤的唇邊。
她大概是真的害羞,越說聲音越小,“真的很好吃,懷樂很喜歡。”
“不挑食的,”
要不是離得近,壓根聽不見她說的是什麽,柏清珩挑了挑眉。
“,,”
她在這裏白吃白住這麽久,懷樂已經非常感激,哭還被人撞見誤會了,都怪她自己不爭氣,沒有忍住眼淚。
別叫他再去麻煩柏夫人了。
那些吃食有很多的肉,還有許多的藥材,沒嚐之前,懷樂看見就知道很貴了,他們待她很好,懷樂不應該再提些什麽。
柏清珩還沒說話,躲在旁邊的柏俐君瞬間就跳出來了。
連喊帶叫,“樂兒姐姐!你能說話了!你的嗓子好了!”
懷樂這才反應過來,她怔愣著,手下意識摸向嗓子。
好、好了?
她先看了柏俐君,想到剛剛是跟柏清珩說的話,又轉看他。
柏清珩點頭,“嗯,確實好了。”
郎中給懷樂診脈的時候,柏清珩不在,他不知道懷樂從前說話結巴。
柏夫人吩咐他過來送吃食的間隙仔細囑咐過一些事宜,他也就知道懷樂的嗓子是被濃煙熏壞了,郎中說能治好。
懷樂心跳得厲害,她剛剛好像沒有結巴了……
是真的嗎?
懷樂的嗓子好了?懷樂一直摸著自己的喉嚨,一臉不可置信,簡直被突如其來的驚喜衝傻了。
她想張口再說話求證,又怕竹籃打水。
柏俐君拍著手笑她,“樂兒姐姐高興傻啦!”
“樂兒姐姐再說一句給俐君聽聽好不好?”他蹭上去,挨在懷樂身邊。
懷樂還有些不自信,但還是在兩人鼓勵的眼神中張了口。
說什麽呢,懷樂斟酌了一下。
許是前麵急衝衝說了話,這次很流暢的開了口,是重複前麵的話。
“飯菜真的很合胃口,懷樂很喜歡,不用換。”
柏俐君比他自己身體好了還高興,“以後不用打手語啦。”
懷樂抿著笑害羞低下了頭,柏清珩也忍不住彎了唇角。
“,,”
柏清珩以為這茬過去了,誰知道出門的時候,柏俐君說送他,還給他小訓了一頓。
“哥,你好笨。”
柏清珩提著食屜,俯視著麵前不到他胸膛的親弟弟,知道他很能說會道,幹脆順著他的話。
“嗯,我笨。”
柏俐君很操心,今天的事情本來很容易過去了,樂兒姐姐嗓子好了,他又擔心起來,樂兒姐姐好了,是不是代表她可能會離開。
他不想要樂兒姐姐離開,也知道他阿娘很喜歡懷樂,隻要把樂兒姐姐留下的話,是不是可以撮合她和哥哥呢。
“哪有你這樣哄姑娘家的?”
柏清珩心裏算著時辰,午後要去國子監閱今年秋闈的考卷。
新帝上位,大肆更換朝中官員,死掉的大臣官位,舊官升很多上去,底下位置都空了。
除卻明年敲定下來的殿試人選,今年新帝撥了一圈讓翰林院抽取秋闈的試題再挑人。
柏清珩也要跟著過去幫忙。
“她不是笑了嗎?”
柏俐君跺腳,“開心又不意味著樂兒姐姐真的高興啊,哥你怎麽一點都不關心樂兒姐姐。”
這可為難柏清珩了,繼續順著他的話,擺出虛心求教的口吻
“那怎麽辦?”
“買一些東西哄哄樂兒姐姐唄。”
柏清珩,“,,”
“好。”他溫聲應。
下次一定。
“外頭涼,仔細身子,快回去吧。”柏清珩摸摸自家弟弟的頭,“我記下了。”怕路上耽擱遲了,他提著食屜就走。
柏俐君,“,,”
柏俐君話裏頭撮合的意思,柏清珩能聽出來,他常年深居簡出,如今已二十有五,柏夫人也總是催,他知道的。
相看貴女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有幾次還假借著叫他去什麽地方幫她去綢緞的名義,實則就是和人碰麵。
懷樂來了這麽久,柏清珩也懷疑過,懷樂是柏夫人故意帶回來的女子。
開始他還刻意與懷樂保持距離。
她來私宅也有些時日了,俐君很喜歡他,柏夫人很滿意,阿爹那方太忙去了漁陽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而他呢?細細想下來,他自己似乎並不排斥懷樂。
而懷樂,她貌似對他好像沒有那層意思?
柏清珩皺緊了眉。
馬車在國子監門口停下,趕馬的侍從撩開簾,“大人,到了。”
柏清珩從有些紊亂的思緒中抽身。
今年八月才舉行秋試,答卷全都是國子監細心封存起來,不難找,難得是考生多,雖然閱題是封了名的,但為了公平,也怕有人存了私心,從字跡上動手腳,閱題一直都要重新謄抄。
柏清珩領便是謄抄的事,與他一起的還有禮部侍郎的兒子馮為。
馮為早到,筆墨紙硯樣樣準備齊全,卷紙幹淨清白,他卻遲遲沒動。
屋內燒了炭,柏清珩解開披風遞給隨行的侍從。
“怎麽還不寫?”
朝廷給的時限隻有三日,在三日內必需要謄抄完,考卷數量不少,時辰緊迫,不能錯字少字,非常費心神氣力。
馮為愁眉苦臉,“清珩你總算來了,我現下愁苦的很呐。”
柏清珩端坐好,取筆蘸墨,“哦?”
“你是不知道啊,我爹說上頭改主意了,謄抄好的答卷不由丞相過目,要親自呈到陛下麵前審閱挑人。”
柏清珩第一個字都沒寫,頓住了。
“?”
馮為看他也停下來,拍拍他的肩膀,柏清珩筆端的墨被抖了下去,開出一朵墨花。
馮為有些抱怨,“清珩,你聽到這個消息,是不是也害怕了。”
“新帝暴戾強硬,喜怒無常,要是我們的字不如眼,活著出了什麽錯,亦或者沒出什麽錯被他挑錯,豈不是小命不保。”
新帝的暴戾作風他自然有所耳聞,但剝開表麵來看,新帝並沒有虐民生,提攜上去的官員,重新挑選的新官員都是好的,人沒見過暫且不論,但或許未必如同傳聞。
且聽人說新帝今年似乎二十都未滿一?
柏清珩重新抽了一張新卷紙,又蘸了墨,這次下筆沒猶豫。
“盡人事,聽天命。”
“認真做好就行,但若是遲遲不動筆,遲了交差的時限,才是真的錯了。”
馮為經他這麽一說,倒是被開解了。
“也是。”
言罷,他也跟著動手。
柏清珩從國子監出來的時候,已到入夜,周遭街沿的燈籠都亮了起來,他舒展舒展酸疼的手腕。
侍從早回柏府拿了晚間的吃食,現在柏清珩要回私宅送飯,馬車駛出國子監,過街沿的時候,聽到外頭有小販高聲賣兔子的吆喝。
柏清珩撩開簾子看。
看到小攤上籠子裏麵有很多隻兔子,灰的,白的,灰白相間的,其中有一隻躲在最後麵,啃著小白菜,眼睛紅紅的。
腦中閃過懷樂紅紅的眼。
他叫了侍從停下,指著那隻在角落裏的兔子。
“要了。”
柏清珩把兔子留在馬車裏,待進去送了吃食,出來的時候,他才將兔子提出來,拿給柏俐君。
“喏,哄人的。”
柏俐君還沒有問那來的,什麽時候買的,哪買的?
門口已經沒有他哥的身影了。
柏俐君把兔子交給懷樂,神秘兮兮湊到她耳邊。
“樂兒姐姐,這是我哥特,地給你買的哦。”
兔子晚上都在被人提來提去。
懷樂一抱它,它就舒服地闔上了眼窩在懷樂的懷裏。
十七沒了,懷樂一直耿耿於懷。
如今又得了一隻小兔子,她很開心,點點它的耳朵,笑得很開心。
像是為了彌補逝去的十七,對曾經的十七承諾,她說,“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小兔子似乎有所感應,朝懷樂的掌心蹭了蹭,潔白柔軟,看得懷樂心窩窩都軟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著小兔子酣睡的模樣,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幅畫麵。
有,有一個人看不清臉,也曾經給了她一隻兔子。
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好熟悉,是那個夢,她做過的夢。
畫麵和她曾經夢到的一樣,是二哥哥,但是比夢裏還要清晰。
他甚至聽到了二哥哥的聲音,他喚她。
“阿囡……”
畫麵裏的懷樂抱著兔子,似乎在生氣,背過身不理他。
二哥哥一直在她身旁打轉轉,手拱成求饒妝。
“哥哥在外麵撿的,收了小兔子,阿囡不要生哥哥的氣了成不?”
“不,”
她說不,摸著小兔子,臉上卻漾開了笑。
和夢裏的不一樣,不一樣,夢裏的二哥哥沒有說過這些,
她腦子裏怎麽會閃出這些畫麵這個?
頭好疼……
“樂兒姐姐,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懷樂甩了甩頭,猛地回過神,她的目光又落到小兔子身上。
“,”
柏俐君很擔心她,樂兒姐姐明明剛剛還笑著的,下一瞬仿佛很痛苦,
“真的沒事嗎?”
懷樂已經緩過神了,她說沒事,沒有和柏俐君說這件事情。
“隻是在想要送什麽回禮給柏大哥。”
原來是想這個啊,柏俐君安慰她。
“樂兒姐姐不要苦惱,我哥他什麽都不挑,不對,隻要是樂兒姐姐送的,肯定都喜歡!”
“啊?”
真的嗎?
可是她現在是個窮光蛋。
懷樂還在苦惱,要如何賺銅板買回禮,沒有聽出柏俐君的弦外之音。
她如今已經有些怕送禮了,從前的平安穗,送出去也被丟了出來。
思及此,懷樂心裏一陣難過。
被丟掉的太多了,除了平安穗,還好有多,都是被丟掉的,連她也是被丟掉的。
那些,,
藏在心裏最深的角落,懷樂從來沒有忘記。
*
入了夜,奉先殿一片靜謐。
傅忱稟退了所有的人,批了一天折子他沒察覺到累,大概是麻木了。
盯著外麵的白玉蘭看了一會,他叫暗樁去酒窖裏拿酒來。
獨自一個人,喝了許多壇。
地上空掉的酒壇比上次他和付祈安加起來喝得還要多。
多喝一些,多喝一些。
喝醉了就能看到梁懷樂了,她就會來牽他,撲到他懷裏帶他回家。
所以一壇接一壇,直到吐。
這次比上次還要醉,沒吃東西,胃裏空著,肚裏絞著疼,傅忱指尖垂在膝上,不住地顫抖。
到了黑夜,他就脫下克製清冷的麵具,開始露出他的脆弱,任由痛苦折磨他。
他越來越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白日裏清醒的時候,他還能說都隻是習慣了梁懷樂陪在他身邊久了,無法適應她的驟然離開,都是假的,可痛苦是那樣真實,叫他膽顫。
他真的以為會好起來,可是沒有,他一遍遍要逃離的地方,被梁懷樂圈地為牢。
他恨她,又想她。
真的,好想她,做什麽都想到她。
他不敢離開。
天亮時還好些……入了夜,太安靜了。
在西律時,父皇都不許他喝酒的,他的酒量一點都不好,是到了南梁,梁懷惔他們總是欺負他。
給他灌馬尿,知道他酒量不好,就灌給他很多酒,看他酒後失態,很多次,第一年的頭幾月,幾乎每天都是。
傅忱的酒量就是這樣被灌練出來的,他也越來越學會了酒後克製隱忍,一但被人發覺他的異樣,就會被人取笑,無止境的淩,辱。
沒有人知道那段時日他有多難熬,多窘迫,沒有一個人幫他,都在旁邊圍著取笑,笑聲那樣大。
他一個人扛了好久。
白日裏壓了無數次的情緒,都在這一刻崩塌,從所有的角落跑出來,給他致命一擊。
無盡的痛感從心口蔓延遍布全身。
傅忱喃喃喚她。
“梁懷樂,我疼,”
眼淚啪嗒打到地上。
心口驟然緊縮,真的好疼。
你怎麽不來看我了,不是說好一起過冬天嗎去到春天嗎?
你來,我想和你說很多話。
再也不罵不攆你了,行不行。
從前他稍微有點動靜,梁懷樂都會很快發覺然後來看他的。
“,,”
傅忱匍匐在地上,伸手去摸,摸不到,疼得迷了眼,他還是沒有看見梁懷樂。
她一定還在生氣,所以不來。
傅忱爬起來,忍著翻湧的腹部,一步一步忍著疼痛。
朝著他日思夜想,最想去的地方走,路過那條黑黑的甬道。
他臉上在笑。
“梁懷樂,我來找你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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