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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傅忱這一生隻有兩次在南梁街頭出遊, 一來一回,大不相同。


    第一次是從西律過來,他坐著驕子被人抬進的南梁, 那會他還是階下囚,撩起簾子看著與西律不盡相同的街市。


    第二次也就是這一回,他已至南梁高巔, 立於馬上,接受南梁萬民朝拜,俯瞰著所有的人。


    他們兩手置於額前, 匍匐在地上, 像虔誠的信徒, 供奉他們的君主。


    傅忱連嗯都懶得嗯, 他做這個君主不是為了所謂的造福百姓,隻不過是想收拾南梁之前欺壓他的皇室而已。


    他曾經也想過他真正坐上萬人之巔,看著梁懷惔在他手上被他無盡的折磨, 從前受過的屈辱都將百倍千倍萬倍的奉還給他。


    他會無比滿足,心裏充滿報複得來的爽意,還有出掉惡氣的滿足感。


    時至今日, 南梁的人不是在地牢裏吃老鼠肉苟延饞喘, 被他逼得猶如老鼠四處逃竄。


    他也抓到梁懷惔了,他站在那。


    一個人, 以束手就擒的姿態, 他還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實則是家破人亡的跳梁小醜。


    傅忱如今才是高高在上。


    他痛快了嗎?沒有, 若說有, 也隻是無盡的失落, 無處安放的空虛感, 神情怔鬆,他日子好過了,身心比從前都還要累。


    忽然覺得好像仇恨沒有那麽重要了。


    前三日需要吃齋沐身,方能以保身心極致的求誠,更要緊的是傅忱不能殺人。


    他和梁懷惔兩人相顧無言,梁懷惔孤身一人,他完全沒有被抓到的落魄感,反而一臉輕蔑挑釁看著傅忱。


    “,,”


    傅唯禹扯了扯馬僵繩,往後麵躲了躲,她這般大搖大擺的,還真有幾分對不住梁懷惔。


    然而,梁懷惔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像是早就發現了她的身份不簡單。


    梁懷惔舌尖抵了抵後槽牙。


    “本殿這些日子在平康坊裏骨頭都躺鬆了,傅忱,你屬王八的,來得這麽慢。”


    他動了動周身的骨頭,做一個很舒展的動作,很不把傅忱放在眼裏。


    梁懷惔出言挑釁,尤其是當著汴梁萬民的麵,傅忱和梁懷惔之間積怨已深,幾乎說是血海深仇也說不準。


    暗樁悄悄打量身側男人的臉色,就怕他崩不住心緒,當場跟梁懷惔動起手來,叫他血染當場,這可不興在汴梁京中動手。


    周圍的人大氣都不敢喘,就怕新帝受了挑釁,心情不悅,殃及無辜。


    殊不知傅忱麵色平穩,淡淡地睥睨著梁懷惔。


    “,,”


    等了很久,他才調轉韁繩往回,隻丟下一句。


    “將他押入水牢,嚴加看管。”


    梁懷惔看著傅忱離開的方向,臉色莫辨。


    暗樁鬆了一口氣,看來,萬事還是小公主為先,蠱師讓陛下切忌殺生,陛下記得牢牢的。


    傅唯禹縮著躲在後麵,傅忱一走,她也不敢再逗留,看了一眼梁懷惔,趁著沒跟他對上眼,連忙跟上傅忱離開。


    懷樂聽到了活生生傅忱的聲音。


    啞然失語,內心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低垂著頭仿佛在這一刻有千萬斤重,抬不起來,傅忱領著人已經走遠了,湧上來的禁衛也在撤退。


    她一時竟說不上來什麽。


    懷樂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傅忱怎麽做的皇帝,宮裏究竟變成了什麽樣,二哥哥被抓到了,別的人呢?

    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想不明白,她什麽都不知道。


    死了?


    “,,”


    雖然什麽都不知道,叫她作不出起身的反應,手慢慢蜷了起來,她的眼睛漲漲的,有些想哭。


    與此同時,沒走遠的傅忱,心裏忽然猛地抽痛了一下,叫他眼前一黑。


    冥冥當中,好似有什麽牽引似的,叫他捂著胸口下意識朝後麵回頭。


    懷樂還蹲在地上,她太小了,周圍的人都站了起來,三三兩兩就將她擋得嚴嚴實實,一點縫隙都看不出來。


    沒人,為什麽他總覺得那地方有什麽。


    “,,”


    看傅忱臉色不好,神情古怪,傅唯禹舔著臉,想和他拉近關係,問道。


    “皇兄,你怎麽了?身子不適嗎?”


    傅唯禹的話將怔鬆的傅忱拉回現實,暗樁也往他回頭的地方看,那裏並沒有什麽。


    傅忱沒看她,“,”


    他很快回過神,臉色又恢複了若無其事的樣子,並沒有理她,夾了馬向前。


    傅唯禹自討沒趣,她這位皇兄的性子和從前還真是沒變,要說唯一的變化,就是變得越發陰晴古怪。


    他在宮內是那樣發怒,出來說要砍人,真到這裏時,又直叫人壓下去。


    “,,”


    傅忱往後走,街沿兩旁都掛滿了紅燈籠,映得處處都紅紅的,喜氣盈盈。


    傅忱對這些沒有興趣,但他想梁懷樂會喜歡的。


    好在,隻還有三日了。


    三日就能見到梁懷樂,等她活過來,一切都會好起來,這些攤販擺的小糖人,她肯定會喜歡的,還有小狐狸麵具,年畫娃娃,很多幹果烙餅。


    都給她買下來,想到她拿到這些東西開心地笑容,像個孩子一樣蹦起來拍著手,喊他忱哥哥,傅忱揚起來一個清淺的笑。


    他笑起來俊俏,惹得周遭偷看的女眷都紅了臉。


    懷樂不知道怎麽回到的小院,她沒心情收拾自己就躺下了,結果一整夜都沒有睡著。


    閉上眼都是很多亂七八糟的畫麵,是從前發生過的,以及可能已經發生的。


    她最後見到的,傅忱惡意相向的臉,他指著門口讓她滾。


    那場熊熊燃燒仿佛要吞噬一切大火,死在她懷裏的十七,還有宮人的呐喊聲,很多人。


    她站在皇宮裏,周圍都是死人,有三姐姐四姐姐,大哥哥二哥哥,父皇黎美人,都死了。


    突然有人叫她。


    “梁懷樂!”


    懷樂轉過背,是傅忱,他手裏握著劍,眼睛黑沉嚇人,渾身上下都是血,還在滴滴答答往下墜,這些人都是他殺的。


    他咬牙切齒,凶狠極了一個字一個字道。


    “我不是說過了再也不想見到你,你怎麽又出現了,”


    “你也想死,”


    他那張臉依然漂亮旖麗,因為沾了血突然變得猙獰起來,他咬牙切齒,朝懷樂慢慢走過來。


    刀劍泛光,懷樂要跑,結果被地上的屍體絆倒了,血水汙濁了她的裙衫,她的手在抖,渾身都在抖。


    懷樂下意識張口,就叫成了,“忱哥哥,”


    “我說了我不是你哥哥!你要我說幾遍!”


    “不、不要,”


    她求傅忱,一陣驚雷忽劃破天際,傅忱的臉忽至眼前,天光乍現,不是天光是他泛寒的劍,朝懷樂揚劈起來了!


    “不要!”


    懷樂大喊著,雙手雙腿撲騰,從噩夢中驚醒,大喘著氣。


    渾身都被冷汗澆濕透了,像是從水裏撈出來。


    懷樂脫力一般,她虛脫靠著,扶著汗津津的胸口,不斷安撫自己。


    是夢。


    仰頭朝上看去,太黑了,什麽都看不見。


    懷樂她撐著身子骨下地,找到火折子點燃長燭。


    她剛剛點燃了火,屋內亮起來了,雖然沒有太明亮,但也給了懷樂足夠的安全感。


    看到旁邊的銅鏡,過去看了看,還好好的,懷樂沒有被砍死,夢裏的傅忱太可怕了。


    懷樂呆滯了很久,腿發麻了,她看著地上的沙力,看著靴邊的白玉蘭花,她想到在偏殿的時候,想到傅忱的幾件青衫上繡有白玉蘭。


    白玉蘭在汴梁皇宮少見,汴梁禦花園有很多花種,但多是些彰顯雍容華貴的芙蓉牡丹。


    懷樂的女紅不太好,她不像三姐姐四姐姐有母妃指導,或者找女紅師父,懷樂多是她自己摩挲出來的,她好似天生就不會女紅,繡出來的白玉蘭不成形,手總是被針紮得到處都是眼。


    怕傅忱看見,她都是躲著繡的。


    練了很多次,都繡不出來栩栩如生。


    不知道為什麽又想到以前的事情了,她隻是不明白,傅忱為什麽要這樣討厭她,要對她冷言冷語,如今依稀有些明白了。


    隻怕不是討厭,是恨,

    喉頭像是有莫名的東西哽著,卡得懷樂一瞬間失聲,懷樂的眼睛漲熱,她知道這種熟悉的感覺。


    怕自己又忍不住掉眼淚,懷樂仰起頭,睜大眼,用手扇著發酸的鼻尖,廢力忍了回去。


    蹲久了腿腳有些發酸,懷樂撐著膝蓋站起來,護著被風晃模糊的燭光,正準備的睡的時候,旁邊的小兔子不見了蹤影。


    懷樂四處找,最終在外麵找到了它,小兔子嘴裏嚼著幹枯的殘葉。


    看到懷樂過來,它往懷樂這邊跳了一步。


    懷樂把她抱起來,摸著它的腦袋,將臉蹭上去。


    “都怪我,回來的時候忘記給你喂飯了,讓你餓壞了,對不起,下次不會。”


    小兔子沒聽懂她的話,隻覺得她的懷抱溫暖,就往裏窩。


    “外麵太冷了,下次不要朝外麵跑啊,外麵壞人太多了,回屋,我給你喂新鮮的菜葉。”


    懷樂抱著兔子往裏走,她才走兩步,門突然被人敲響了,響得太突兀,叫懷樂的脊背一僵,夢裏的害怕卷土重來。


    她轉過頭,看了看,“砰砰砰,”


    不是幻聽,真的有人在敲門,懷樂咽了咽口水。


    “誰呀?”


    她不敢向前,越發抱緊懷裏的小兔子。


    門後傳來的女聲微弱,但柏清珩還是聽出來了,是懷樂。


    柏清珩心裏的忐忑落了,他今日醒了聽到府上守夜的小廝在竊竊私語,說今夜汴梁大動作,新帝出遊在街上抓到了皇宮裏的逃犯,陣仗很大,人已經被關起來了。


    柏清珩關心則亂,他擔心是懷樂,連夜偷跑出來了。


    “懷樂妹妹,是我。”


    聽到柏清珩的聲音,懷樂趕緊過去開了門,將柏清珩迎了進來。


    “柏大哥,”


    “你怎麽來了?”


    進了屋,屋內亮堂,懷樂才發現,柏清珩的臉色有幾分蒼白,他似乎出來得匆忙。


    懷樂給她倒了一碗水,“柏大哥,出了什麽事嗎?”


    柏清珩來時就在想,他來了要說什麽,隻為確認她是否安好?

    連連敲門不見人應,他心裏害怕極了。


    如果懷樂真的被抓走了。


    好在見到了人,見到她好端端在麵前,柏清珩提心吊膽一路的心才放下來。


    放下來沒多久,他想到他的父親,想到一團亂的線,眼下的安寧隻怕維持不要多久。


    鬼使神差之間,柏清珩問出來了那句話。


    “懷樂妹妹,你願意跟我走嗎?”


    沒有任何首尾,話出口時,他有幾分懊惱,隻覺得是突兀了一些,但他此刻也隻想著帶懷樂走了。


    柏清珩甚至不知道從何問起,他明明想了幾日,見到了懷樂,該問問她真實的來曆。


    但如今又覺得,知道了又如何。


    她不願意說自然是有她的理由,既不想說,他不該強問,要是想說了,她會告訴自己的。


    而今,父親必然會有所動作,他不能那般無動於衷,太被動。


    柏清珩問完,定定看著懷樂,等待他的回答。


    懷樂直覺看著眼前的柏大哥,他好像什麽都知道了。


    知道她是誰了。


    知道一切了嗎?

    所以,來帶她走的嗎,在她特別害怕的時候。


    懷樂沒說願不願意,就一個走字,一雙溫暖的眼,一句溫暖的話,叫她忍回去的哭意,又跑了出來。


    她撲到柏清珩的懷裏,失控到嘶聲力竭大哭起來。


    小兔子跳到兩人中間。


    *

    傅唯禹不肯走,她撒潑打滾在暗樁靠近她的時候,抱著柱子,說傅忱要是把她送回西律就一頭撞在柱子上。


    她還說暗樁說,要是把她打暈扔回西律,她醒過來就自刎。


    最後兩日了,宮內不讓見血,傅忱隻得忍了,傅唯禹終於能留下來。


    留下來也是被圈禁,傅忱撥了很多人看著她,不允許她進出,把她關在黎美人的含元殿。


    含元殿食人鯧還活著,傅唯禹看過一眼就嚇暈過去了,醒過來時病倒了,太醫去看了,說是驚嚇過度導致的神思衰弱。


    傅忱沒心思管他,距離年歲隻剩一天了。


    他聽了什麽都聽不進去,他心心念念的隻有一件事情。


    梁懷樂。


    蠱師在準備明日祭祀的東西,祭壇設在正殿,堆著很多無穀白米,雞鴨魚肉,那兩隻蠱蟲,最中央放著苗疆九頭蛇神。


    前麵的兩旁放著兩張改過可供人躺的羅漢塌。


    一旁‘懷樂’的屍體已經放上去了,用白布蓋著。


    傅忱在正殿負手而立,他看著那張躺著懷樂的羅漢塌,掩在袖中的手不斷臨摹的印象裏梁懷樂的輪廓。


    傅忱自初次和付祈安吃醉酒去過偏殿,就一次都沒去過了。


    他也沒有看過懷樂,他在逃避,隻一回,在長階上看到躺在那裏的梁懷樂,幾乎叫他心死。


    自後一次都不敢去看,了無聲息的梁懷樂他不能看。


    他隻接受活蹦亂跳永遠跟在他後麵的梁懷樂。


    “,,”


    “陛下,柏文溫已秘密返京了。”


    “您讓查的柏清珩,屬下摸到了他正是柏文溫的第一子。”


    其實柏文溫有兩個兒子的事,傅忱早間叫人去查早就查到了,不過那會他隻查錯處,揪柏家人的尾巴。


    當時還能上心記著,柏文溫一從鍾官的位置上下來,誰還記得柏清珩是他的兒子。


    傅忱要查衡宗,他托付找題卷找衡宗給柏清珩,當然要確保柏清珩可用。


    當時暗樁領命去查柏清珩的時候,隻覺得他的名字耳熟。


    “柏清珩官風正派,同僚對他的看法皆是一致的好談。”


    眼下,

    “柏文溫卡在中間,陛下還要不要再用此人?”


    “汴梁宮變沒多久,柏文溫立刻前往笠州,轉輾多地,如今又貿然回京,”


    暗樁說了許多,傅忱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

    他皺眉頭疼,一點都不想管,隻應付說了幾句。


    “宣武倒了,柏文溫跑了這麽久,要是沒想通,他也不會回來,識時務者為俊傑,”


    說著說著傅忱沒聲了。


    暗樁等了一會,他正打算悄然退下時,傅忱忽然轉過身,叫住了他。


    暗樁不明,“陛下?”


    傅忱忽然問他,“你跟了我許多年,你看著我有什麽變化嗎?”


    暗樁沒聽懂,他正愁怎麽回答的時候,傅忱摸上他自己清瘦凹陷的臉,他原先是想摸手的,但又轉撫上了臉。


    “你說我有沒有變化?梁懷樂看見了我,會不會討厭我?”


    他的手上挖了很多肉喂蠱蟲,留下了很多青印,不如以前光滑平整了。


    暗樁看過,傅忱前幾日問蠱師有沒有長肉修疤的膏藥。


    陛下是怕有疤太醜的話,小公主不過來牽他了。


    他想到和梁懷樂見麵,心下就緊張了起來,梁懷樂最喜歡他穿什麽樣的衣衫?

    “對了,是天青色的那件,你待會替我取來,”


    梁懷樂說過,忱哥哥這件衣衫最好看了,穿起來像玉京仙郎。


    她在話本裏學過來的詞,學以致用,很快就對著他誇了。


    那分明是形容狐妖傳本裏男狐妖的詞。


    傅忱當時恨,罵她。


    現在回想起來心裏卻很甜,他想笑,梁懷樂怎麽那麽笨啊,笨得可愛。


    暗樁聽著傅忱喋喋不休。


    “不隻要取我的,記得也要把梁懷樂的收拾好,放到我給她準備的新宮殿。”


    “她以前都沒有衣衫穿,我給她準備了許多,都合身的,一天給她換一身,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


    “你還沒有回答我,她會歡喜嗎?”


    暗樁心頭一哽,用很肯定的語氣回答傅忱。


    “陛下對小公主一片心意,小公主若是知道了,她肯定會心喜的。”


    傅忱點頭,“是。”


    “是啊,如果我早知道的話,我就不會和她分開這麽久了。”


    早知道他對梁懷樂的心意。


    可惜世上哪有早知道呢?


    *

    懷樂當夜答應和柏清珩走,第二天她又有些猶豫想後悔了。


    這是她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她的家啊。


    真離開了去哪裏呢?


    而漂亮質子,當時她也說過的,隻要懷樂不出現在他的眼前。


    想必,他會放過她的吧。


    當初懷樂對他很好啊,雖然也給他惹了不少煩,二哥哥被抓了,想到二哥哥被抓,懷樂莫名失神了片刻。


    那個二哥哥,好像第一次莫名替她出頭的二哥哥,此後沒有見過麵,在她夢裏出現過的二哥哥。


    二哥哥總欺負漂亮質子落到他手上……


    會不會,

    懷樂想到他可能會死,她的心抽痛了一瞬。


    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手裏捏著的菜葉子已經被小兔子啃完了,小兔子在舔她的手。


    懷樂驀然回神,她重新拿了一塊菜葉子,看著小兔子,甩了甩頭不能猶豫了!


    反正她已經答應了柏大哥,她不能食言。


    至於到哪?先離開再說吧,日後,日後也可以回來啊……


    柏清珩帶懷樂,離開的時日定在新歲當夜,汴梁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新歲當夜,全京燈火通明。


    不宵禁,城門大開,屆時魚龍混雜,這是最好的離開時機。


    一日的光景飛逝。


    柏清珩這些日子順著柏文溫,眼看著新歲快到了,柏文溫也很給臉,兩父子沒有再鬧起來。


    隻是柏夫人和柏俐君還想著懷樂,說要接她過來,柏文溫不讓,說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對她的名聲不好。


    他說名聲的時候,特意看著柏清珩說的。


    柏清珩聞言,沉得住氣,沒有什麽反應,甚至用木著給每人夾了一塊魚肉。


    先是柏夫人,再到柏俐君,最後是柏文溫,他說了句吉祥話。


    “兒子祝父親來年平順,萬事如魚得水。”


    年歲飯吃得早,柏夫人帶著柏俐君去放河燈。


    柏清珩打點好了一切,他這次要出門是特意和柏文溫打了招呼。


    話裏話外,說得很是妥協。


    “父親,懷樂妹妹一人孤苦,今天畢竟是新歲,兒子給她送些吃食好嗎?”


    他打開食屜給柏文溫看,裏麵是水晶小籠包,魚肉,糖酥等一些小食。


    柏文溫開始沒說話,柏清珩與他說。


    “兒子這些日子想通了,與父親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最終,柏文溫讓步,他派了自己身邊的人跟著監視。


    “晚間了你一人出行不好,為父派個人跟著你,早去早回。”


    “好。”


    ,,

    過了酉時,此刻的宮內一團亂。


    正殿裏,宮侍全都躲了起來,傅忱勃然大怒,他已經等了一個時辰,蒙著白布的人依然沒有醒過來,一點動靜都沒有。


    子母蠱已經種下去了,母蠱在他的右臂鮮活。子蠱爬著‘梁懷樂’的手臂。


    沒有,他喂養了那麽久的蠱沒用。


    他等了好久,子蠱掉了下來,居然死了。


    傅忱掐著蠱師的脖子,額上青筋爆起,眼角溢著淚,“說!怎麽回事!”


    “她為什麽沒有醒!”


    “說話啊!她為什麽沒有醒?!”


    明明說好了過了酉時,日落西沉,子蠱很快就能將她帶回來。


    沒有!沒有!沒有!已經過了酉時。


    傅忱的臉色難看至極!

    他的頭發有些散了,蠱師已經被他殺了一個,餘下的這個蠱師在空中蹬著腿也快沒氣了。


    暗樁上去勸,“陛下,您掐著他,他是說不出來的,”


    傅忱咬著牙齒,他狠狠將蠱師丟在地上,“你最好給朕一個解釋,否則朕踏平苗疆,將南疆人統統碎屍萬段!”


    蠱師一把鼻涕一把淚,聲嗓已經被掐壞了,如今他的聲音啞如銅鑼,不斷求饒。


    “陛下,明鑒,我等也不知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不可能啊,子母蠱最關鍵在於,用蠱的男女有過肌膚之親。


    傅忱說過有的。


    有過為何子母蠱一點反應都沒有,子蠱還死了,既然有,操縱子母蠱的法子全都是對的,為何那女子沒什麽反應,全然複活不可能,她此刻也該成為屍人了,受他手裏的搖鈴操縱。


    他們是想著用搖鈴操縱女子,再間接操縱傅忱,控製南梁。


    但現在怎麽會如此。


    肯定是新帝騙了她們,他和這個女人沒有過肌膚之親。


    “庸人!敢騙朕!”


    傅忱推翻了祭台,他拿過苗疆的九頭蛇身,一把砸過來。


    蠱師忙不迭說,“陛下親鑒,子母蠱不可能會出錯,您與此女必然沒有過肌膚之親,若是有,她必然會,”


    蠱師話未說完,他瞪大眼死去,腦花迸濺,有宮侍嚇暈回去。


    “騙我、騙我、騙,當我那麽好騙是吧,”


    他和梁懷樂怎麽會沒有肌膚之親。


    傅忱徹底失控了。


    暗樁大驚失色飛奔過來製止,被傅忱一腳踢撞在柱子上。


    沒人敢靠近他。


    傅忱匍到‘梁懷樂’的身邊,他掀開上麵的白布看到那張死人灰白的臉,忍不住嘴唇抖瑟,聲淚縱橫。


    “梁,梁懷樂,”


    “你起來,和我說話,我求你了,”


    求你了,梁懷樂。


    我穿了你最喜歡的衣衫,是青色的,你是說過我穿這個好看嗎?


    我天天穿給你看好不好。


    “我求你了,”


    傅忱的聲音支離破碎極了。這就是梁懷樂,就是他的梁懷樂,怎麽不是她!

    該死的蠱師,胡說!他和梁懷樂有過的,他夜裏都是她的聲音,他記得最清楚,這輩子都忘不掉,怎麽可能,沒有過。


    他都這般求誠了,傅忱仰天大嚎。


    為什麽!

    他猛扭頭抽過旁邊擱在的那把他曾經配在靴邊,曾經要殺掉懷樂的短刃,他抽出來,雙手握在閉上眼,往自己因為喂養蠱蟲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口刺去。


    我來陪你了,梁懷樂,我來給你賠罪,你不要再躲我。


    暗樁瞪大了眼,他正要衝過來。


    “陛下!”


    奈何距離太遠,還好千鈞一發之際,被宮侍喊來,說陛下瘋了的梁懷月,在這時候賭了一把,她衝把手裏的鞭子揮了過去,打掉了傅忱手裏的短刃。


    暗樁心落了,不止他心落了,打偏的刃刮到了塌上安詳入睡的人的臉皮上。


    要傷到了梁懷樂。


    傅忱伸手去接,就快要接到了。


    他本來是護著人的,但那會實在是措手不及,他本就瘋癲到有些精神恍惚,撞倒了羅漢塌,塌倒了,傅忱單手握著刃,他墊在地上,一手扶著‘梁懷樂’。


    在四目相對中,那張易容的臉皮掉到了他的耳側。呈現在傅忱的眼前,這,這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這不是梁懷樂!,

    一時之間。


    梁懷月看到了,暗樁也看到了他已經跑到傅忱身邊。


    傅忱回過了神,他仔細辨認。


    這也是一個女人,肖似梁懷樂,被人喬裝打扮成梁懷樂的女人。


    “不是,她不是梁懷樂,”


    不是,傅忱忽然笑,“不是,”


    轉念他的笑凝在了臉上,那,真正的梁懷樂呢?

    去哪了?

    她在哪?她沒死,她躲哪裏了!

    沒死,

    傅忱扔開握著那個人,他聞到了屍臭,忽然停頓,繼而從地上爬起。


    靈光一閃,閃過柏清珩,

    他聞到的那抹香,不會錯的,他不會錯的,梁懷樂,那是梁懷樂,

    “柏清珩,”


    傅忱爬起來,他叫上暗樁,“去!快,牽我的馬來,去柏府,”


    傅忱來勢洶洶,他火速叫人包圍了柏府。


    柏文溫此刻也記得團團轉,這都過了多久了,柏清珩一直沒有回來。


    他正要出門找,就被凶神惡煞的,好像地獄爬出來的傅忱在門口堵住了。


    傅忱殺了攔門的府丁,他的劍指著柏文溫眼裏的陰狠更甚以往。


    “說,柏清珩把梁懷樂藏哪裏去了!”


    柏文溫一聽癱倒在地,完了。


    “,,”


    因為要甩掉柏文溫的人,廢了好大的功夫,柏清珩帶著懷樂在汴梁城繞了一圈,他們放了河燈還買了燈籠,糖人,借故玩得恣意。


    讓柏文溫跟來的人放鬆警惕。


    終於在後麵進了一家衫鋪,懷樂先借著幌子進去換衣裙,柏清珩借故說解急,兩人在後門匯合。


    柏文溫的人在外守著沒察覺。


    等反應過來,人已經沒了。


    馬車一路趕往汴梁正城門,懷樂在裏麵,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趟進去衫鋪出來,街沿上的人好似少了。


    柏清珩皺眉,“,”


    越靠近正城門越少,再看,前頭的城門閉了!柏清珩就是再遲鈍這會也察覺到不對了。


    他立刻調轉馬頭,往回走。


    措不及防的馬車轉向,沒有提前知會,懷樂險些摔到了頭,隻是晃得有些暈。


    柏清珩看著圍上來的人,不對。


    是汴梁的禁軍。


    一切都不對,父親怎能調度南梁的禁衛,在汴梁,能調動禁衛的人是,

    下一刻,柏清珩的猜想得到印證。


    那個男人趕馬而來,他似笑非笑的臉上沾著血。


    一手握著馬僵繩,一手提著劍,

    柏清珩,“,”


    懷樂渾然不覺馬車外的冷肅,她探出頭,“柏大哥,怎麽不走了,”


    柏清珩轉身想將懷樂藏起來,他的手剛碰要碰到懷樂,一支匕首飛擲而來,穿過柏清珩的左肩。


    懷樂驚叫,“柏大哥!”


    她還沒有看到傅忱,就聽到他的聲音。


    “走?”


    “走哪裏去?”


    懷樂的身子瞬間僵木了,握著馬車的手指骨漸漸攥得發白。


    她眼越瞪越大,她看到了傅忱,和夢裏一樣,他提了劍,血,劍也還在滴血。


    旖麗無雙的臉也有血,他身後是燈籠海,將他籠起來,街沿的光渡了他的周身,好似要人命的修羅。


    “梁懷樂,好久不見。”


    抓到你了,他的手在隱隱發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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