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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棗柿餅 ◇

  第25章 棗柿餅 ◇


    ◎真的要針灸嗎?◎


    謝三家的灶房在很偏僻的角落裏, 七拐八拐,穿廊過道。


    灶房裏沒人,鍋膛裏早就熄了火, 柴火胡亂堆積在那裏。


    晏桑枝今日穿了件窄袖的衣衫,生火正好, 她是不大指望謝行安的, 端看他長了張不染煙氣的臉,就曉得他沒沾過這些事。


    往外才走了兩步, 他卻已經施施然坐到那灶台後的矮凳上,許是察覺到晏桑枝的目光。


    他彎折木枝將它塞進膛灶裏,長指握著發燭,木枝點燃後發出蓬蓬的聲響,混著他平平的音色, “倒也不用這般稀奇地瞧我。”


    謝行安的麵容被火光染上些許紅, 他擲了幾根柴火進去,又道:“我幼時學醫術,靜不下心, 先學的煎藥。那時祖父要我一日都候在爐子前,從燒爐到看藥,學一年才期滿。生火算不得難事。”


    這些本沒有什麽好說的,大抵是他想到了夢裏她也是這般過的, 生出點共鳴來。


    晏桑枝拿過籃子, 把東西全都挑揀出來,自然搭話,“我不一樣, 我先學認藥材。那時我爹誇我是認藥的好手, 有些藥聞過就不會忘記。煎藥我隻學了小半年, 摸脈和看相卻學得不好。”


    她垂頭,將柿餅上的蒂全給摘下來,扔到一邊的小碗裏,語氣帶了點懷念,“我那時最討厭練字,成日有謄不完的醫案。”


    現在倒是能靜下來好好寫了。


    謝行安撥弄著柴火,他憶起夢裏她練字時鮮活的模樣,低低笑了聲,須臾便斂起平展的眉。


    前朝啊,是吃人的地方。


    “行醫總是有諸多痛苦,”謝行安起身,“可從閻王手裏搶命,是讓人歡欣的。”


    他從不拘束於世俗,明明眼前這人叫旁人知曉她的來曆,就算不怕,也總會疏遠。


    可謝行安從宋天師那裏回來,在書房點燈枯坐了一晚。


    他回想所做過的夢,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頭。


    才能從戰亂腐朽屍橫遍野的前朝飛到河清海晏的今朝,盛世安巢。


    但若活不過兩年便又死去,可憐可歎又可惜。


    他從灶台後踱步而出,狀似閑聊道:


    “好比上次你救的漢子,已經能半坐起身了,我給他把過脈,平穩不少。等再過個把月,骨頭養好便也能下地了。”


    晏桑枝切柿餅的動作沒停,抬頭看他,說了句,“那就好,前麵將養好了,日後這命才算徹底保住。”


    她平靜的話裏有對別人活下來的欣喜。


    “那你呢?”


    “什麽我?”


    灶裏的煙氣溢出,他去推開窗,風灌進來,撩動他的衣袍,謝行安靠在那裏,手抵窗欞,低聲問,“你在意別人的生死,就不在意自己的嗎?”


    謝行安伸出手,袖子垂落,指尖遙指晏桑枝的目中,他的臉半掩在窗欞的光影下,說出口的話卻直刺別人心底,“你瞧過你的下極嗎?”


    她沉默,那雙浸在水裏洗棗子的手頓住。


    “晦澀沉滯,下極反心之王宮,心又藏神,神不足,就會感覺悲哀。雖我未曾給你把過脈,可隻看麵相,你有心上的毛病,若你不醫,置之不理,活不過兩年。”


    風烈烈作響,屋子裏卻很靜,連水從灶台啪的一聲滴在青石板上都能聽見。


    晏桑枝將手搭在灶台邊,反問他,“怎麽治,吃半夏同麻黃製丸,還是燈芯草煎水代茶,或是吃地黃、幹薑、酸棗?又或是治心病的湯方。”


    她不是沒給自己醫過,但沒有療效,是何原因她自己知道,心結難解。


    謝行安略微思索,搖頭,“不吃這些,我主針灸。”


    “那當如何治?”


    “我還未曾完整確定你是何病症。你若不介意,讓我把個脈。”


    晏桑枝沒有拒絕,但她晃晃手裏的東西,說晚一點,她要把切好的柿餅和紅棗幹放到小爐子上頭烘幹,鍋裏放水煮。


    再緩緩踱步走到窗台邊上,兩個同為醫者,對於把脈早就司空見慣。至少對於晏桑枝來說是這般,她也不會羞赧。


    將手平放在窗台上,露出蒼白且細弱的左手腕,左手寸部反心之疾。


    謝行安離她很近,垂頭放指,他的手很幹淨,連長出來的指甲都沒有。指腹溫熱圓潤,輕輕搭在晏桑枝的腕後高骨處,慢慢推移放另外兩指。


    他的神色專注,眉睫注視著脈診的手,診心部無需太大的力,他隻用浮取。


    而後手指在她的脈上尋,不輕不重地左右推尋揉按,晏桑枝覺得有點癢,呼氣聲略微重了些。


    “我按得很重嗎?”


    謝行安收回手,對自己的指力有些懷疑。


    她搖頭,用另一隻手去摸自己的腕骨,莫名不適,手腕上殘留的觸感明顯,有點紅印。


    他正好瞥見,悄悄蜷縮起自己的手指,摩挲指腹,明明沒有用太大的力。


    低低幹咳了聲,輕聲細語道:“是心脾兩虛。時有心慌、胸悶,常年眠差、夢多、易出汗,你的脈象弱。”


    “我知道。”


    晏桑枝倚在窗前,灶房外栽了幾株竹子,她凝視著葉子一點點從樹上落下來,她跟這葉子一般,而病像樹根,長得太牢。


    “能治嗎?”


    “能治,”謝行安說得篤定。雖隻治過年歲大的男子,還是頭一次醫她這般歲數的小娘子,總歸有些不一樣。


    “主刺神門、四神聰、安眠、照海、申脈,加配穴脾俞、足三裏。”


    她默默回想這些穴位,神門在手,四神聰在頭頂,安眠在耳後,照海在腳底,申脈在腳側,脾俞在背正中,足三裏在腿側。


    晏桑枝啞然,她雖說在亂世不顧形象混了這麽久,還是有些放不開。


    不願被他看見自己錯愕的神情,去把爐子上頭的紅棗和柿餅拎起來,烘得差不多了,她移回灶台上,才借研磨紅棗和柿餅的聲問出口,“你治?”


    “嗯,”謝行安也沒有醫過小娘子,話出口半截又轉個彎道:“我請我表妹給你醫。”


    他說完站在那裏沉思,照月那丫頭於針灸上隻有半桶水,萬一刺錯了,

    “非得針灸?”


    “針灸和方藥一起,你的病根難拔除,就算兩者一起,這般也得小半年才能好。”


    針灸初時隔日一次,刺完把脈,還得按病症刪減方藥。謝行安還需給她單獨備一本醫案。


    見她隻沉默捶搗石臼,並不吱聲。他對這隻與尋常人不一樣的春燕總多點不同,也更心軟些。


    “你不想治嗎?就算尋遍整個江淮,大抵醫法都是這般,”謝行安歎氣,“況且你家裏胞弟年幼,他還撐不起整個家來。”


    晏桑枝叫他一句話戳中了底,把研好的粉末倒在碗裏,鬆了口,“何時?”


    “趁早為好,到時候我會去接你。因你的病症有部分叫上次開錯方給耽誤了,治病無需銀錢。”


    “不用,我給得起。”


    她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晏桑枝不願意前頭收取了賠禮,現下又舔臉應下。


    她的骨頭很硬。


    謝行安算是看出來了。


    兩個人各自想事情,灶房裏的聲叫風全給吹跑了,晏桑枝收斂心神,往棗柿粉裏加麵粉,調勻揉成小餅。


    隻需放到鍋裏烙到兩麵金黃即可,她料調得多,做得卻少,隻有兩個,剩餘叫他們明日再煎。


    謝行安帶著她回到屋裏,那謝老太太正沒勁地半靠在床頭,額上搭一塊方巾,看過來的眼神也是渾濁的。


    不過她沒發狂症,眼下是清明的,聲音細微,“我認得你,是做饅頭的小娘子。”


    謝老太太稍稍坐起身來,“你的饅頭做得好,跟我還做小大娘子時吃過一樣。用粳米做的,不用酒,用糖,蒸出來特別軟。讓我日日吃都成。”


    她忽地背過去,落了幾滴淚,擦一擦頂著雙泛紅的眼。自個兒說完了,也不等旁人說合起眼。


    沒頭沒腦。


    謝三對他娘這種脾氣也是無奈,讓晏桑枝別往心裏去,自己端著盤餅湊上前,小聲喚道:“娘,你不是吃著小娘子的饅頭覺得好嗎,今日我叫她給你換了一種餅,味道跟米饅頭一樣,你嚐一口。”


    “我不吃。”


    謝老太太拒絕,談起這事她把頭撇到一邊,橫豎就是不看不吃,再說拿走。


    “行安,你來。”


    謝三是真被折騰得沒有脾氣了,把餅放到謝行安手上,叫他去安撫自個兒親娘,這老太太在旁的親人麵前可沒有這麽難伺候。


    “表祖母,你要不吃也成,我讓我祖母來瞧瞧,接你去府上住幾日,再叫我阿娘陪著你一道,讓你嚐嚐她的手藝。”


    謝行安的話剛落下,床上的老太太探出手,接過這盤子棗柿餅。


    笑話,叫這兩個人一套折騰下來,她才是去掉半條命,就謝行安他娘熬鍋粥都能熬糊的手藝。


    謝老太太覺得還是眼前煎到有些許油光的餅來得順眼。


    她忍著難受撕了一口,怕謝行安動真格的,他並不是沒有做過,謝家這些人,就他手段最狠。


    棗柿餅上沾的油並不多,薄薄抹了一層,有股紅棗的甜香和柿餅的甜膩,哪怕隻撕了點到嘴裏,那股味四處衝撞,落到胃裏,叫她生了點饞意。


    直接上手抓,又咬了一小口,慢慢抿開,跟她吃饅頭的習慣一樣。偶爾還能嚐到特意沒磨的柿餅和棗粒,哪怕裹在麵裏,又讓油煎過,反而有點軟韌勁,嚼在嘴裏有些微咯吱咯吱地聲響。


    讓謝老太太也一口一口吃完了,肚子墊個半飽,她看看,吃得有些癮頭,又把剩下那個拿來,一點點放到嘴裏磨。


    謝三瞧著他娘進食了心裏頭高興,先是拿出一筆銀錢要送晏桑枝,她隻拿了她該拿的。謝三不死心,又想留她在這裏吃飯,叫人做好菜招待她。


    她拒絕了,要回家吃去。


    把謝三折騰得要放棄,說趕輛車送她回去。


    “三叔,我要回醫館一趟,正好順路,我送小娘子吧。”


    謝行安攬下這個活。


    謝三等他倆走後才想起,醫館和東城巷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去,哪裏來的順路。


    就他那黑出汁的心,也有這般好的時候。


    不管他怎麽想,那邊兩人已經坐上了馬車。


    謝家的車寬敞,鋪的軟墊,中間還有張茶幾,放了糕點和幾茶盞。


    晏桑枝坐得端正,眼觀鼻,鼻觀心。


    “要吃糕點嗎?”


    謝行安邊問邊將糕點擺在她前麵,晏桑枝搖頭。


    “茶喝嗎?”


    她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多謝,我不喝。”


    謝行安靠在車背上,收回手,“我隻想叫你放鬆點,別端著。你的病重,”他抬起眼皮看她,壓低聲音,“就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不過他能理解。


    “嗯。”


    晏桑枝無言以對,她確實很緊迫,心上一邊壓著日後可能會來的大雪,一邊是賺銀錢,如何能寬心。


    “吃塊糕點吧,還是我讓人去城南鋪子買的。”


    謝行安不吃這樣甜膩的東西,順手幫他娘給帶的,如今獻個殷勤。


    路程漫長,晏桑枝能沉默地吃著糕點一句話都不說,謝行安難得有點憋屈。


    行進過半,他挑了個話,“前頭藥市上說些汙言穢語的陳郎中幾個還記得嗎?”


    “還記得。”


    “他們全都入獄了。”


    晏桑枝疑惑,隻聽他像是心情很好地說道:“不過是往上捅了點他們的事上去,誰叫真的查出不少髒汙。正好讓藥行少了幾個毒瘤。”


    “你不覺得高興嗎?”


    晏桑枝可能有點,她點點頭。


    謝行安半點也看不出她哪裏高興,平的眉,平的唇。


    他隻覺得要從閻王手裏頭搶命,還真是頗有難度。


    碰上個心有千千結,始終未展顏的。


    作者有話說:


    男女主的感情循序漸進,真的不會看見臉就愛上。


    他們間感情最大的優點就是極度的坦誠和真誠,所有的秘密都會交代 。


    下一章更新在星期天晚上十一點半。


    第一是那時要上夾子,也就是個榜單,第二是我星期天要做個小手術,明天要有術前準備和檢查,隻能晚點更新了。


    大家有難受還是盡早看為好。


    還有出門在外保護好自己。愛你們@ω@

    下極,以及心藏神什麽的言論參考《黃帝內經》


    半夏同麻黃製丸的參考《本草綱目》


    診脈參考《中醫診脈一點通》


    心脾兩虛病症以及治法參照《針灸:常見病症辯證思路與方法》


    棗柿餅的做法參考《新食療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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