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先是莫名丟了一個土豆,洋蔥被咬了一口。然後三明治也不見了,始作俑者還挑出了夾在三明治裏的西紅柿,最後就這麽大喇喇地留在餐盤。


    陳黛薇看著這片西紅柿,毫無頭緒。


    看著看著,她不期然想起了一個人。


    記憶中,曾有過這樣一個人。他傲慢,肆意,敏銳,做任何事都遊刃有餘漫不經心。他在哪裏都是耀眼的存在,永遠被簇擁著。別人很努力才能得到的,他想要都輕而易舉。他算是陳黛薇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的唯一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天之驕子,他非常、非常討厭西紅柿。


    想起這個人,陳黛薇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實際上,陳黛薇現在住的房子跟他也有一點關係,因為他是陳黎景的親弟弟。認真算起來,陳黛薇還是先認識他,接著才認識陳黎景的。可是他們之間關係很糟,互相看不順眼,陳黛薇甚至沒留他的聯係方式。


    陳黛薇從來不捉弄人,但在中學時期,有一次她被他惹急了,故意給他吃西紅柿。


    她還記得當時他毫無防備吃到一口西紅柿的樣子,也一直沒能忘記他的表情。吃到西紅柿,他整個人一僵,四周氣壓瞬間低了八度,黑著臉,視線不偏不倚地鎖定住她。


    陳黛薇不慌不忙地抱臂站在原地,本來想回他個挑釁的眼神。可惜他們四周人挺多的,她還想保持形象,於是隻是滿臉無辜地朝他笑了一下,一副根本不知道他討厭西紅柿的樣子,歪著腦袋笑眯眯問:“陳雪澤,西紅柿好不好吃?”


    他叫陳雪澤,名字很好聽,長得很好看,性格在陳黛薇看來極其惡劣。


    很多人都知道陳黛薇和陳雪澤關係不和,但沒人懷疑陳黛薇是故意這樣做。因為除了陳黛薇,沒人知道陳雪澤討厭西紅柿。就像除了陳雪澤,沒人知道陳黛薇並不像她平時表現出來的那樣溫柔無害沒脾氣。


    很多年沒聽過陳雪澤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大概率是在他感興趣的領域發光發熱吧,他那樣的人,永遠不可能過平庸的生活。更不可能像陳黛薇一樣,站在這裏為了一片西紅柿愁到不行。


    明亮寬敞的廚房裏,陳黛薇盯著那片西紅柿冥思苦想良久,也沒理出一絲頭緒。


    怎麽辦,要搬家嗎?


    陳黛薇一點也不想搬。


    她現在是真希望這房子鬧鬼了,真希望這一係列事情都是鬼搞出來的。比起鬼,她更怕的是不知懷有什麽意圖的人。


    算了,今天先出去住吧。


    此時,陳黛薇頭發還沒有幹,濕噠噠地一下一下滴著水。水珠滴在她下巴處,她煩躁地抬起胳膊胡亂擦掉,趿拉著拖鞋轉身走出廚房。出去後沒忘關燈。


    廚房燈的開關和客廳吊燈的開關是挨在一起的,陳黛薇沒注意,把客廳的燈也摁掉了。一瞬間,房子陷入黑暗。


    黑暗中,陳黛薇聽見了吱呀一聲。


    是開門聲。


    她一頓,原本要重新點燈的動作就這麽僵在半空。,有人?


    她屏住了呼吸,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開門聲是從房子裏傳來的。


    房子裏居然有人嗎?什麽時候進來的人?在她下班回來之前,還是在她洗澡那段時間?或許,有沒有可能,開門聲是從別人家傳來的?

    雖然開門聲很清晰,但這房子老,隔音差,前天有一家大人罵孩子,那聲音別提多清楚了……


    陳黛薇正惴惴不安地自我安慰著,就聽見了腳步聲。


    腳步聲不算重,卻很清楚。聽起來不算悠悠閑閑,但也算得上不慌不亂。走得不快,像是在自己家裏,很隨意的樣子。


    陳黛薇心想,現在小偷都這麽囂張了嗎?吃了主人家的洋蔥,偷了主人家的土豆,還悠閑自在地在主人家裏散步,一點也不擔心被發現。


    腳步聲越來越近。


    陳黛薇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腦子空白了一秒,手心濕噠噠的全是冷汗。聽著漸漸接近的腳步聲,她咬住下嘴唇,強迫自己冷靜,在腦海中思索對策。


    現在最安全穩妥的做法,其實是趕緊跑掉。


    但很不幸,她現在站的位置距離玄關還有一段。就怕萬一發出聲音,反而驚動小偷。


    眼睛漸漸適應黑暗,陳黛薇隱約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


    是個男人。


    男人個子很高,身形清瘦,短發有一點亂。他在黑暗中行動自如,好像沒有一絲障礙,很熟悉房子布局似的。


    他越來越近了,陳黛薇慌得要命,心髒不受控地跳得飛快,手都在抖。燈的開關在她這邊,他一定會來開燈的。


    他走過來了。


    他走過去了。


    他沒有停留。


    他甚至沒有看陳黛薇一眼,像是根本沒發現她,也沒要摁開關,就這麽徑直走進廚房,一副很清楚自己要去哪的樣子。


    陳黛薇先是猛然鬆了口氣,緊接著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地皺起了眉毛。


    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探究。


    ,為什麽這個人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莫名,她明明都沒看到他的樣子,光是一個模糊的背影也不能辨認什麽。但當他從她麵前走過,她就是很沒道理地一下子不害怕了,還覺得他氣息熟悉。


    廚房裏,冰箱前,這個人停下了。


    陳黛薇還是看著他,看見他伸手,很自然地拉開了冰箱門,自然得好像這是他自己家。


    冰箱門一開,裏麵的燈也就亮了起來,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清清楚楚映照出他的模樣。他頭發有點長了,看上去略略淩亂,皮膚白得過分,像是許久沒見陽光。雙眼皮褶皺淺淺淡淡,唇色不太健康。


    陳黛薇腦子裏轟的一聲,眼睛緩緩睜大,陳、陳雪澤?!

    陳雪澤怎麽會在這裏?陳雪澤……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陳雪澤並不知道陳黛薇現在有多震驚,他安安靜靜地站在冰箱前,垂著眼皮,沉默片刻,沒什麽表情地從冰箱拿出一瓶東西,然後就關上冰箱門。


    隨著冰箱門合上,室內再一次陷入了昏暗。


    陳雪澤拿著那瓶東西,在黑暗中慢條斯理出了廚房,原路折回去。陳黛薇努力辨認著黑暗中屬於陳雪澤的隱約身影,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個房子是陳雪澤家的,陳雪澤住在這裏,似乎也很正常?

    可是陳雪澤既然住在這,陳黎景前兩天為什麽會告訴她這裏好久沒人住了?他們兄弟倆關係再疏遠,也不至於完全不知道對方的行蹤。


    另外,她搬進來時聲音雖然不算太響,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聲音。陳雪澤要是一直住在這裏,一定能察覺到有人搬了進來。他為什麽不出來看看,也不製止,還吃了她的洋蔥和三明治?

    陳雪澤一向注重隱私,不喜歡有人闖進他的私人空間。他也不愛碰別人的東西,有點點潔癖……等等,陳雪澤吃了洋蔥?

    他會擅自吃她的三明治就很蹊蹺很說不過去了,吃洋蔥是怎麽回事?


    陳黛薇狐疑地看著陳雪澤,眼神難以形容。她站在這裏這麽久了,他真就沒發現她?天再黑也不至於吧。陳雪澤視力很好的。幾年前,在人均近視的重點班裏,他是少見的不用戴眼鏡那個。


    搬進來才三天,太多事情讓她無法理解了。


    眼看著陳雪澤手拎一瓶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孤零零地轉角要回臥室,陳黛薇張了張嘴,決定叫住他。


    “陳”字都快到嘴邊了,又咽回去了。陳黛薇低頭看看自己,不體麵的浴袍,亂糟糟還在滴水的頭發……怎麽見人呀?


    剛泡過澡,她現在是素顏。其實陳黛薇素顏也好看,膚色白淨,沒有什麽瑕疵,隻是唇色稍淺了點。但每天化妝已經成為習慣,她很多年不在人前素顏,也不習慣在人前素顏。


    陳黛薇遲疑地想,要不然還是稍微收拾一下,然後再好好跟陳雪澤談一談吧。


    然而,陳雪澤走著走著,忽然間停下來了。


    陳黛薇一愣。


    夜色中,陳雪澤背對著陳黛薇安靜站了大約一秒,而後忽然回頭,掃了眼黑漆漆空蕩蕩的客廳。


    一眼過後,陳雪澤反應平淡地收回了視線,轉角進了主臥。


    砰地一聲,主臥門被不重地關上了。


    陳黛薇不知怎麽,心又一次跳得很快。站在原地半天沒緩過神。


    -

    深夜,陳黛薇坐在梳妝台前仔仔細細給自己化了個全妝。


    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好半會兒,確定妝容沒有任何問題,陳黛薇深吸了口氣,起身,鄭重其事地走向陳雪澤住的房間。


    和陳雪澤,已經好幾年沒見麵了。


    以前倒是差不多天天見麵,甚至有一陣子住在一起。然而他們八字不合,天生不對付,每次碰麵要麽無視對方要麽拌嘴,基本沒有過和諧相處的時候。


    現在他們長大了,成熟了,應該不會像小時候那樣了……吧?


    就算二十多歲的陳雪澤還像以前一樣傲慢、囂張、討人厭……但陳黛薇有自信自己不會跟他一般見識。


    站在陳雪澤房門外,陳黛薇微笑,輕輕敲門,說話也輕輕柔柔的,用的是對客戶的語氣:“能談一談嗎?”


    她聽見裏麵有細微聲音,陳雪澤還沒有睡。


    十分鍾後。


    陳黛薇看著被她敲了十分鍾仍然沒有任何反應紋絲不動的門,臉上笑容終於維持不住:“陳雪澤。”


    “……”


    陳黛薇:“陳雪澤!”


    “……”


    陳黛薇還要叫他,終於,他開門了,像是不堪其擾。


    門一開,她嗅到很熟悉的氣息,清冽,好聞。


    陳雪澤站在房門口。


    燈光昏暗,陳黛薇看不太清陳雪澤的表情。而陳雪澤,他壓根沒有看陳黛薇。他垂著眼皮,也不知道視線落在了哪,好像很專注似的。靜片刻,嘴唇翕動:“你是。”


    陳黛薇注意到陳雪澤嘴唇有些幹燥,有一塊破了,隱隱泛紅。


    陳雪澤語氣很平很平,平到有些發冷,簡直讓人懷疑剛才那究竟是不是問句。他問了,卻沒等陳黛薇回答,好像是不耐煩等,也可能是不太在乎答案,問完又覺得無趣了。砰地一下,把門又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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