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承乾宮。
佟貴妃正跟底下的敬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這話,忽然聽聞永壽宮的鈕祜祿氏前來請安,心中覺得有些稀罕。
“請她進來吧。”
敬嬪王佳氏小心看她一眼,垂頭道:“那嬪妾就先告退了。”
佟貴妃低頭打量著自己纖纖玉指上的金累絲嵌珠護甲,聞言瞥她一眼,道:“急什麽?我還有話要同你說呢。既然鈕祜祿妹妹來了,咱們也一塊說說話,總歸是在一個宮裏住,熟絡些好。”
說罷又轉頭吩咐:“去把永和宮的德嬪也請來,昨日六阿哥哭得厲害,她就沒去成永壽宮,今日正好當麵給鈕祜祿妹妹賠罪。”
元棲請過安抬眼,見到佟貴妃長相不由得一怔。內城如今是滿人的天下,隻有少數得了順治帝恩典遷入內城的漢人大臣。然漢人女子輕易不得出門,她往日上了街見到的絕大部分都是滿族女子,五官分明,英氣有餘,但秀美不足。
像佟妃這般下巴尖尖,柳眉杏眼的婉約女子,實在難得一見。但她似乎覺得自己的長相在宮中與眾不同,太惹眼,所以刻意往內斂了打扮,一身品月色緞平金繡雲紋夾衣,綰了金鏤空嵌珠石扁方,並一支金鑲珠寶鬆鼠簪,幾朵時令鮮花。
簡單大方,但用料實在不俗。
佟貴妃命人替她搬來一把椅子,指了指另一側穿著淺色綢繡墩蘭紋夾衣的女子道:“這是景陽宮的敬嬪王佳氏。”
元棲目光掃過她略顯不安的麵容,溫和一笑,“我年紀小,就喚一聲敬嬪姐姐了。”
敬嬪更加不安,瑟縮道:“娘娘妃主之尊,嬪妾萬萬當不得這一聲。”
佟貴妃見狀,稍一蹙眉,“敬嬪素來是個膽子小的,鈕祜祿妹妹若是還要堅持,隻怕她今夜回去都睡不著了。”
元棲隻好放棄,轉而對著佟貴妃道:“昨日事務繁忙,今兒才得了空給貴妃姐姐請安,特地備了一份厚禮,請姐姐笑納。”
話音剛落,便有宮人抬了一個紅木箱子上來。
元棲道:“從前聽二姐姐提過一嘴,說貴妃娘娘漢學淵博,有才女之稱,又極愛詩書,所以一早便替姐姐備下了不少孤本。”
近側的侍女下去看了一眼,湊到佟貴妃耳旁說話,緊跟著佟貴妃臉上便綻出了笑容。她在家時便喜歡收集孤本,到了宮中後不便再和外頭來往,生生斷了這個愛好,宮中倒是有藏書閣,隻是孤本價值連城,從不外借。
佟貴妃心裏熨帖,自然覺得先前備下的禮物上不得台麵,想了想,命人去拿前些時候內務府進獻來的點翠頭麵拿來。她做事細心,還不忘給一邊的敬嬪也添了兩支花簪,見狀,元棲也褪下自己腕上的一隻白玉雕花鐲子贈予你她。
後頭才來的德嬪烏雅氏不算是頂尖的美人,但白白淨淨的鵝蛋臉看著十分討喜,一舉一動都讓人覺得舒適。
元棲叫人拿出送給德嬪的東西,一副金鑲寶石頭麵,並兩匹織金錦緞,五匹素綢,這種布料又輕又軟,最適宜做小孩衣裳的裏子。
這樣的素綢在嬪位份例之內,不算難得,難得的是這份心意。德嬪笑容舒展,奉上自己親手繡的荷包。
之後的數日,元棲幾乎拜訪遍了東西六宮的嬪妃,相比之下,她悄悄派人去給從前在坤寧宮伺候的宮人賞錢這件事,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康熙除了前頭的那幾日白天來過永壽宮,後頭就沒怎麽來過。偶有晚上前來,也都是第二日的寅時起身。
九月十三的時候,慈寧宮忽然來了人,召嬪位以上的嬪妃前去請安。
元棲和宜嬪宮室離得最近,搭著伴一塊去的。去時,隻見佟貴妃坐在孝莊太後下首,正笑意盈盈的說著什麽。
見了她們二人,佟貴妃笑道:“倒是你們兩來得最早,快過來,我正跟老祖宗籌劃太後娘娘的壽宴是怎麽個章程,你們也來幫我想想法子。”
這話裏的意思就是要讓她們幫著籌辦了?
元棲和宜嬪對視一眼,都覺得稀奇。元棲還在思考佟貴妃到底是什麽用意時,宜嬪已然先一步走上前去,語氣爽朗:“讓嬪妾瞧瞧,是什麽難題能把貴妃娘娘您難倒?”
她倒不怕這是個圈套之類的東西,元棲想著事兒,腳下自然慢了一步。宜嬪和佟貴妃已然討論的熱火朝天,元棲暫時插不進話,留心聽著,無意間一抬眼,便看到孝莊太後笑眯眯朝自己點點頭。
她幾乎是瞬間鬆了口氣。
是個圈套又如何,一個宴會而已,她從前在家也幫著巴拉雅氏辦過,根本不需這麽猶猶豫豫。
宮中關於太後的壽辰宴,都有舊例可循。菜譜是按照往年的定例刪改,因為太後素來簡樸,不肯大辦,所以內外命婦也不必請。說白了,這場壽宴隻有宮中諸嬪妃和皇子參加。佟貴妃和她們討論的問題都很簡單,例如用什麽紋飾的花瓶餐盤,人手如何調動,節目單裏頭要準備什麽內容。
有資格參與的也就是七個嬪位,一個享嬪位份例的博爾濟吉特氏,人稱鹹福宮格格,元棲,還有佟貴妃。佟貴妃毫無意外是整個宴會的負責人,元棲和鹹福宮格格被她留在身邊當副手,剩下的七嬪各領一項差事。
轉眼就到了十月初三。
康熙破例沒去上朝,還大手一揮賜了大阿哥和太子半日的假期。
慈仁宮偏殿被宮人裝飾一新,各處角落都置了名貴的花朵,芬香撲鼻。靠著內殿的廊下放著的則是金玉珊瑚等雕刻而成的盆景,有的是梅花樣式,有的是玉蘭,精巧美麗,又不會熏著人。
太後本是樂嗬嗬的,待看到這些盆景,笑容便漸漸有些淡了。
其實這些盆景在宮中隻是尋常的物件,但前些年三藩之亂,太後深覺宮中用度奢靡,以身作則削減了用度,自是不願在自己的壽宴上又重新看到這些奢靡之物。
太後笑容一淡,宜嬪立馬察覺,隱晦地看了元棲一眼。無他,這個想法是元棲提出來的。
佟貴妃初時也阻止過,後來見元棲堅持,便以太後是整壽,不宴請內外命婦,但也不能太寒酸為由同意了。宮裏能擁有正經封號的人沒一個傻子,再一想皇上時時出入永壽宮,自然就能猜到這裏頭未必沒有皇上的意思。
誰初入宮時沒有過幾日的專寵,誰沒得過皇帝賞下來的好東西,可是皇上素來不摻和後宮之事,她們寧願覺得是元棲傻,也不想相信他要為了永壽宮破例。
康熙含笑望著太後,低聲勸道:“額娘,咱們大清今年先後收複湖南和廣西兩省,將叛軍打得節節敗退,今兒這番布置是我叫她們做的,您辛苦擔憂這麽久,是該高興高興。”
於是眾人眼睜睜看著皇上低聲說了幾句話,太後居然比先前還高興了幾分,還額外賜了永壽宮兩盆盆景。大多數人淡了笑意麵麵相覷,而後不約而同暗地裏念叨了兩嘴。
宴罷,元棲坐著輦駕晃晃悠悠地回到永壽宮。
她大致能知道康熙的用意是什麽,估摸著是覺得佟貴妃一人包攬宮務,有些放心不下來,所以硬要捧著她和佟貴妃打擂台。
這事兒對她而言好處多多,沒道理不要。
她猶豫的是一會兒康熙來永壽宮,她該表現出什麽反應。
雖說到了她這個位份,皇帝的寵愛已不那麽要緊,但皇帝的態度能代表一切。譬如二姐元儀,元儀入宮時,鈕祜祿府中正值失勢,和出身康熙母族的佟氏比起來,她並非是繼後的最佳人選。元儀在宮中不見得多麽得寵,更沒有子嗣,卻有能力挽狂瀾,獲得孝莊和康熙的認可登上後位。
元棲自知聰慧不及元儀,但她比元儀想要的東西更多。
“怎麽了?瞧著悶悶不樂的?”一番溫存過後,康熙見元棲毫不留情翻了個身背對著自己,不由疑惑。
元棲轉過來,臉上還帶著尚未褪去的紅暈,嗔怪似的看他一眼,“您還說呢,今日在慈仁宮,您可真真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
若是她平日裏這麽嫌棄自己幫的忙,康熙心底多少會覺得她不識好歹。然而如今這樣的境況,他卻生不起半點不悅來,滿眼都是她瓷白的麵龐,一顰一笑間滿是動人的風情。
元棲不覺倚在他懷中,還在絮絮叨叨說,"您在上頭許是沒瞧清楚,太後娘娘忽然笑了的時候,席上的諸位姐姐瞧我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她們心裏一定在想,”元棲忽然捏著嗓子,對著麵前的空氣指指點點:“不知道那永壽宮娘娘是不是狐狸精變得,這壽宴我們也出了力,憑什麽皇上隻幫她一人呢?”
她學的惟妙惟肖,語氣也拿捏得當,泛著淡淡的酸意,但又不至於讓人覺得不適。
康熙將下巴靠在她瑩潤的肩頭,低低笑出了聲,“那你想怎麽辦呢?”
元棲早就想好了應對的,獻寶似的道:“太後娘娘不喜奢侈,那些盆景做好了又沒法拆,怕是要放到庫房吃灰。不如就給宮裏諸位有資曆的姐姐們賞下去,也是個好意頭。”
康熙沉吟一瞬,而後仿佛有些看不上她的吝嗇,道:“就這?我還以為你又要拿自己庫房裏的東西去送人。數數,自進宮以來,你都散出去多少銀子,多少好東西了?”
這指的自然是她賞賜下人和一一拜訪宮中主位的事情,元棲並不驚訝他知道,靠在他懷裏煞有介事地掰著指頭,“這都是有必要的啊,自己宮裏的宮女,我不賞叫誰賞。況且我這麽初來乍到的,自然要一一拜訪六宮的諸位姐姐,俗話說得好,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我先給她們賣個好,將來遇著什麽事兒,興許她們能幫我呢。”
康熙不以為然,“自然是她們求著你辦事兒,哪有反過來的道理。”
那可不一定,不能小瞧後宮裏任何一個女人。元棲偷偷翻了個白眼,隻當沒聽見。回身去環住他的腰身,語氣適當放軟,“我們在說盆景的事兒呢,散下去叫宮裏的姐姐們都沾沾太後娘娘的福氣才好,您快些同意了。”
康熙被她撩撥得有些心神蕩漾,也就不再賣關子,刮了刮她的下巴,連聲應道:“好好好,我同意,都聽散財童子的!”
作者有話說:
今晚大概九點會有二更呦,順便求個收藏
以及前兩天忘記說了,感謝“格格”和“餅幹”送的營養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