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一盆盆血水自賬內端出來,宮女們雜亂無章的腳步聲裏夾雜著章佳常在隱約的啜泣之聲。


    空氣中久久不散的血腥味令氣氛一片沉重,在場眾人麵色皆是驚惶不安,生怕這事兒牽扯到自己身上。


    元棲端坐在眾人上首,神情肅然,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在場眾人的麵上,或是神情坦然,或是驚惶不安,一個個都是偽裝的好手,並沒有什麽不同。


    救人的是個夜間巡邏的侍衛,此時正濕漉漉跪在中央,一字一句細細說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奴才是巡邏至附近時,聽到有人呼喊,那人一路喊著過來,奴才才知道有人落了水,周圍沒有同僚,那位公公請奴才去救人,奴才便趕過去了。”


    他將人救起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救的並非宮女,而是宮中嬪妃,不免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若隻是宮女,他隻是隨手救她一命罷了,但若是宮妃——到底是救命之恩還是冒犯貴人,那隻能看皇上心中如何作想了。


    夜間溫度驟降,侍衛已經竭力不讓自己失儀,但仍然冷得牙齒打顫。


    元棲注意到,思及此處都是後妃的帳子,女子衣物不便外借,便示意宮人取來一張鋪在地上的幹淨毯子給他。


    那侍衛感激不盡地望了她一眼,神情微頓,而後才道:“奴才謝貴妃娘娘。”


    元棲皺眉,此次出行的宮妃主位有三,這侍衛也並不是熟臉,怎麽就能認定她是貴妃?


    她心底琢磨著,意味不明地看了侍衛一眼,慢悠悠道:“你是這附近巡邏的侍衛?”


    那侍衛裹緊了毯子,忽然來了精神似的,朗聲道:“奴才三等侍衛鈕祜祿格圖肯,今夜正是在此處巡邏。”


    元棲神情一動,微微鬆了口氣,“鈕祜祿?”


    這輩子的祖父額亦都一共有十六個兒子,她的阿瑪遏必隆隻是其中最小的,伯父們在元棲出生前大多都戰死,她見過和接觸過的隻有其中承襲的大多數家產的堂兄們,其餘之人除非是靠自己掙出一番功業的,否則都漸漸成了默默無聞之人。


    但以鈕祜祿家族的地位,分出去的旁支想要給自家的子嗣謀個三等侍衛,也並不是多難的事兒。


    格圖肯看著她的目光有些熱切,“奴才的阿瑪是鑲黃旗滿洲都統第一參領拉哈達,瑪法是一等雲騎尉徹爾格。”


    元棲對拉哈達這個名字沒什麽印象,但徹爾格是她的三伯這點,她倒還記得清楚。


    這時候的人們與宗族相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知道格圖肯救了章佳氏純屬巧合,更不可能對自己構成什麽威脅,元棲的語氣的語氣緩和了些,“這麽說來,你還算是本宮的侄子?”


    雖然這麽說,但格圖肯肉眼可見比她年齡大了幾歲,不過這個高高壯壯的侄兒五官英俊,神色憨厚誠懇,確實還挺討喜。


    格圖肯本人聽了沒什麽反應,畢竟按著輩數,他確實是貴妃的侄子。不過看眼前這場景,剛剛被自己救下來的宮妃似乎是流產了,他知道自己估計是被牽扯進了後宮的陰私,而知道是眼前與自己出自一族的貴妃主理此事後,他鬆了口氣,但仍然有些後怕。


    貴妃娘娘在這等情形之下還能談笑自如,果真不是一般人。


    而周圍年紀輕些的宮妃們,有些大大咧咧的已經捂著嘴偷笑了,有的並沒有什麽反應,一心沉浸在章佳氏流產的悲傷之中。


    元棲最先看去的馬佳常在反應卻有些許不同,要笑不笑的,而她先前的神色看著也並不像是為了章佳氏悲傷擔憂,而是為自己?

    坐在一側的宣妃看她目光盯著馬佳氏,似有探究之意,而後後者渾然不覺,不由帶了些惱意出聲提醒道:“貴妃若要認親,大可以等處理完章佳妹妹這件事之後再認——”


    話說到一半,看到周圍眾人詫異的目光,宣妃才察覺自己的語氣多少有些不敬,於是戛然而止,勉強勾起一抹笑容,起身道:“妾隻是有些擔心章佳妹妹,著急了些,說話不好聽,還請娘娘莫要在意。”


    元棲卻先示意宮人把格圖肯扶起,而後才似笑非笑地看著宣妃,“本宮也是一時見了家裏的侄兒,所以多問了兩句話,至於章佳妹妹,太醫和本宮的醫女不都在裏麵照顧著?”


    宣妃麵上飛快掠過一絲不服,而後才有些訕訕的,“妾不如娘娘考慮周到。”


    元棲看在眼裏,宣妃是個愛出頭的,這次木蘭秋獮,自己久不管事,她就自覺頂替上來,想是心思也越發多了。


    按下這些不提,她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沉聲道:“這次章佳常在小產,不管是不是失足落水,但事關皇嗣,故而本宮想要好生徹查一番,爾等可有異議?”


    底下人自然不敢,隻說一切都聽娘娘的。


    元棲又看向格圖肯,後者少說也做了幾年的三等侍衛,人情世故都通,立馬領會道:“奴才這就去將值夜的同僚們喚來,挨個詢問是否見過可疑之人!”


    元棲心下滿意,複而叮囑道:“家醜不可外揚,此事斷斷不能傳入蒙古王公們耳中,恐為人恥笑。”


    格圖肯麵色微紅地點頭,領命下去了。


    家中嫡子眾多,偏他一個庶子,一向不得阿瑪看重,才在三等侍衛的位置上做了好些年,到了該入仕的年紀,也無人過問。此次若是能因禍得福,得了貴妃看重,便不愁入仕之後泯然眾人了。


    裏頭的太醫診脈出來,恭敬道:“常在是落了水受驚而流產,所幸這胎不過兩月,日後好生養著,還能有孕。”


    “一向給章佳常在請脈的太醫是哪位?”元棲目光沉沉。


    章佳氏有孕,她居然連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宮中太醫向來是半月請一次脈,為的就是防止宮妃有孕不報,或是有人使些隱私手段來謀害皇嗣。


    就算是月份尚淺,隨行太醫醫術不夠診不出來,那章佳氏總該知道自己的癸水已經有些時候沒來了。


    太醫道:“給長春宮請脈的是徐太醫,給常在小主們請安的,則是按著太醫院的輪值表來,並未具體指定哪位太醫。”


    元棲蹙眉,章佳氏這胎已經有兩月了,而木蘭之行不過小半月,難不成在宮裏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盯上了章佳氏?


    而等一個月之後回宮,背後之人留下的蛛絲馬跡必然已經查不清了。


    隻是,章佳氏一個小常在,誰會這麽大動幹戈的盯著她不放?


    命青玉去跟著太醫開方子抓藥,又讓章佳氏身邊得力的宮人和清禾一塊去看著。


    而後,元棲才緩聲對眾人道:“本宮記得,當初初掌宮務之時,曾給東西六宮下過命令,為管束各宮宮人,特命一等宮女以下,奉命離宮辦差的宮女,一向是三人同行,出入都要記錄辦的是什麽差事,幾時出去,幾時回來。你們可有按著這個法子來?”


    這話一出,眾人麵上都緊張起來,宮裏規矩森嚴,她們自然不敢光明正大違抗貴妃之令,因此都一板一眼按著她的法子來。但出了宮以後,連後妃也有帶人出去打獵的,更別說手底下的宮人們了,除了值班的時候,多三三兩兩約著出去玩兒,隻要不走遠,也不鬧事兒,主子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然而眼下貴妃既然問起了,就代表她此時要追究,眾人麵麵相覷,心裏到底有些埋怨章佳氏,若不是她出了事兒,貴妃也不會如此。可貴妃自打出了宮也沒管過多少事,日日獨占皇上,倒讓她們白白出宮一趟。


    宣妃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心底自然愉悅,而後主動站出來道:“貴妃娘娘不要怪罪她們,是妾覺得出宮一趟不容易,故而叫手底下的宮人都放鬆了,諸位妹妹們也是見我如此,才跟著學的。若要怪罪,妾願意代諸位妹妹受罰。”


    頗有些大義凜然的模樣。


    元棲轉過眼神,嘴角一勾,緩聲道:“本宮何曾說過要怪你們?咱們這趟木蘭秋獮,本就是出來玩兒的,大體上的規矩不出錯便是,本宮不會責怪你們,畢竟本宮自個兒也把好些事情推給了宣妃,倒讓她替本宮受罪了。”


    宣妃聽罷,眼神轉而警惕,聲音繃得緊緊的,轉移話題道:“可如此一來,咱們如何查出章佳妹妹落水的緣由呢?”


    元棲也沒想在這個時候多事,直接叫宣妃不要再管事兒了,於是隻淡淡一笑掠過,道:“本宮想了個法子,既然不能用宮裏的那套,不如叫宮人們輪流進帳子,寫下方才事發之時都在何處,同誰一起,做了什麽,有何人證。至於諸位妹妹,也要一一被本宮問話之後才能回去歇息。”


    眾人覺出來這法子不錯,尤其是事發之時並未和旁人在一起的宮妃們,她們獨自待著時,身邊一般都留有宮人侍候,隻要她和侍候的人寫出事發之時在做什麽,兩人寫出來的一樣,那身上的嫌疑便基本可以洗清了。


    元棲叫她們先分開去附近的帳子等候,又叫人看著不許互相說話,這本是有些過分了,但折騰到如今,又驚又怕的,她們早便想回去安安生生歇一會,因此個個都配合無比。


    唯有情緒一直不大對卻強作鎮定的馬佳常在道:“妾先前一直和貴妃娘娘在一處,娘娘親眼所見,總不會懷疑是妾吧?”


    元棲輕笑一聲,“本宮自然不會懷疑常在,隻是,你身邊本該有兩個宮女兩個太監,如今卻不在此處?”


    馬佳常在垂著眸掩飾自己的神色,低聲道:“王妹妹一來,妾就都叫他們下去了。妾身邊的宮女們素來活潑,這個時候興許在哪兒玩,妾也不好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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