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雖是過年,但封筆的儀式是從臘月二十六到正月初一,因此,康熙也隻有那幾日能早些過來,加之冬日夜長,今日便又是天擦黑,冒著風雪走過來的。
他進殿時,元棲正捧著點心碟子一口一個吃著,有孕後豐腴了不少的臉頰像倉鼠般鼓著,瞧上去分外可愛。旁邊四阿哥脊背挺拔,神情細致地在紙上一筆一劃寫字。
侍立在身側的青禾見了,忙作勢提醒道:“娘娘,您已經吃了足足兩碟子點心,一疊肉幹,再吃要積食了。”
元棲邊朝著康熙笑,邊用帕子擋著把最後一枚點心塞進嘴裏,然後瞪了眼青禾。
上個月開始,折磨得她難以進食的孕吐反應終於沒有了,相反地,她的食量愈發的大,就算已經盡力克製,少食多餐,整個人還是不可避免的胖了一圈。
可食欲這東西最克製不了,尤其是少食多餐以後,她更是養成了時不時嘴裏就要塞點東西的習慣。吃不到東西,元棲心裏就抓癢一般的難受。但看著自己一日比一日圓潤的臉頰,她心裏也不好受。
但底下人終歸怕餓著她,康熙也怕她自己把自己氣壞了,便不在這上頭狠拘著她,放開了吃的後果就是,晚上挺著大肚子,本就睡不好,胃裏積食,更是難受。
青玉她們幾個原先還能估摸準她吃八分飽是什麽食量,但現在她的食量大增,有時候更要隨心情而變化,再怎麽會揣摩心意的宮女都把握不準。底下人又是擔心她吃太多,回過神來怕胖怕積食的難受,又怕叫她餓著,到最後,這個逼迫元棲停嘴的惡人便隻好由康熙來扮演了。
這招倒還真有些奏效,起碼元棲再怎麽膽大心大,也不會真的不給康熙麵子。
當著四阿哥的麵,元棲規規矩矩在榻上給康熙道了句安,說了兩句話,便看著康熙走到一旁去指導四阿哥寫字。
原先她還擔心四阿哥會對她腹中的孩子有敵意,不過如今看著,康熙並沒有在四阿哥麵前表現得多麽看重她腹中的孩子,反而更重視四阿哥的學業一般。畢竟這種康熙日日親自教導寫字的待遇,恐怕也隻有太子有過吧。
至於四阿哥將來到了阿哥所,會受到其他兄弟們怎樣的看待,這就是元棲不能插手,也不願插手的了。
做了她的兒子,既然比其他兄弟奪得了皇父的看重和疼愛,就得有撐起這份寵愛的能力來。現如今皇子爭奪之地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尚書房,將來九龍奪嫡,波及到的可是整個朝堂。
過了頭三月,康熙便又宿在永壽宮了。一開始元棲並不想讓他碰自己,一是挺著大肚子走來走去的沐浴很累,二則是為了自己小命著想。
就算太醫已經差點要拿項上人頭擔保,她這胎健康無比,她也還是不想冒這個險。
元棲也並不想讓康熙在這段時間,正殿看完自己又去偏殿幸旁人,說她矯情也好,總之她現在不願違背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皇貴妃先前那胎,不就是因為有孕時絲縷過多,以至於生下來的孩子也不健康麽?
要她辛辛苦苦懷孕十個月,最後生下個病歪歪活不了多久的孩子,那可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本都要賠完了的買賣。
她不願,但離乾清宮最近的宮殿隻有永壽宮和景仁宮,景仁宮不住嬪妃,康熙又不願冒著寒風去找旁人,且上一次被千裏迢迢宣召到乾清宮承寵的嬪妃,回去路上吹風著涼過後,康熙就更不想折騰了。
至於乾清宮那些專用來承寵的宮女為什麽不用,康熙沒說,但元棲大致也猜得到,無非是到了冬日,身體上有地龍暖著,心裏就不一定了。乾清宮那麽大,隨意朝窗外一望,不是鋪天蓋地的茫茫白雪就是太監宮女們,沒有個知冷暖的人在旁邊陪著,心裏自然不舒坦。
這是也是元棲自個兒的感受,青玉她們幾個雖然陪了她許久,但這樣的時代,不是同一階級的人,就算元棲想跟她們說說心裏話,也說不到一起去。
這時候收養四阿哥的好處就有了,至少白天悶在屋裏沒事做時,她打開窗,還能看到四阿哥在院裏玩耍的情景,童言童語,熱熱鬧鬧的,她的心也跟著高興起來了。
就像現在,她和康熙其實共同話題並不多,前朝那些事兒她不懂,康熙也不願說。後宮裏呢,也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宜妃說著八卦一陣也就算了,但康熙指定對這個也沒興趣。
但就這麽安安靜靜對坐著,中間的小案上放一盞小燈,光亮透光粉彩鏤空的花紋燈罩四散開來,映著她手裏打得略顯潦草的絡子上,也照在了康熙手裏的書卷上。
他們時而會一同抬眼看向對方,為著這別樣的默契相視而笑,隻是這樣,心裏那股子隨著冬日而來的孤寂就被驅散了。
不過孕期帶來的生理反應顯然還沒停止,就在元棲堅決不許康熙碰自己的兩月之後,趁著晚上燈滅,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元棲忍著尷尬主動環住了康熙的腰。
這還不是最尷尬的,叫了水擦洗過後,元棲側躺在榻上,手下意識搭在腹部,她腰兩側都放了小枕頭,不管是向拉扯臥,肚子底下都有東西扶著,減輕了她的負擔。
康熙手摩挲過來替她確認了下小枕頭的位置,忽然被她無聲地拉住手腕,正要開口,便覺出來手底下的細膩的肌膚一鼓一鼓的。
元棲已經從嬤嬤那兒聽說,婦人有孕到了五個月左右就會有胎動,就是這樣一鼓一鼓的。
康熙亦不會不知道。
但此刻兩人都不約而同覺出些尷尬來,這孩子早不動晚不動,偏偏在這個時候,很難不叫人想到別的地方去。
元棲摸著自己的小腹哭笑不得,莫不是方才動靜太大了?
而康熙顯然比她臉皮更厚一點,起初的一瞬寂靜過後,便傳來一陣輕笑聲,而後似乎是知道元棲不好意思,康熙安撫般拍了拍元棲的背,溫聲哄道:“不早了,睡吧。”
至於年宴上小佟氏對她說的那句話,元棲雖然放在心上了,但她已經把各處的防備都坐到了極致,就算小佟氏說皇貴妃可能對她不利,她也隻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慈寧宮和慈仁宮早就免了她的請安,旁的地方元棲也不打算去,畢竟外麵不是永壽宮,萬一有人在路上撒些讓人摔到的石頭或是放個什麽動物出來衝撞,猝不及防之下,她還真有可能受驚。每日隻在永壽宮各處溜達溜達,也算是鍛煉體力了。
至於衣食方麵,更是有太醫層層把關,元棲撒銀子也撒的痛快,太醫院裏有的是人想來永壽宮領賞。身邊的宮人更是草木皆兵,各處都把得嚴嚴的,誇張一點,那就是連蚊子都飛不進來一隻。
宮妃有孕,宮外的家人自然有資格進來探望。往日來的都是嫡福晉巴拉雅氏,或是兩個嫁入宗室的四妹和六妹,但康熙這回特許舒舒覺羅氏入宮陪伴,一直到生產過後。
宮人扶著將近五十歲的舒舒覺羅氏進來,不及她跪拜,元棲便已經示意宮人將她扶起來了。
雖說宮裏有宮裏的規矩,但永壽宮殿門一關,自然就是元棲說了算。原先巴拉雅氏獨自進宮來的時候,元棲還是由著她拜的,後來四妹和六妹一同來了,元棲便順勢免了她們的跪拜。
到了舒舒覺羅氏這兒,元棲自然也不會真看著她跪了。
母女倆算起來已經好些年沒見,舒舒覺羅氏坐在她對側,神情很有些謙卑,眼神陌生,嘴唇顫了好些時候,還說不出一句話。
看著麵前豐腴卻不失美豔的婦人,淡掃蛾眉,卻掩不住她細膩如玉的肌理,一顰一笑中自有動人風情,更顯淩厲鋒芒,舒舒覺羅氏目光霎時間恍惚了。
她記憶中的女兒容貌隻是中上,氣度沉靜,雖有偶爾的調皮,但大致上也還懂事。舒舒覺羅氏在記憶裏尋找一番,也未曾找到旁的形容詞,她的印象裏,女兒一直是懂事的。
而麵前的女子,就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不像她的女兒了。
但恍惚也隻是一瞬,就這麽一個照麵,舒舒覺羅氏便知道女兒在宮中過得極好,不是空有尊位卻無寵愛。
這些年來貴妃隻按著禮節接見嫡福晉,舒舒覺羅氏就算再怎麽隻關心兒子,也察覺到自己和女兒之間的隔閡了。可貴妃不召見,她也就不主動上前去惹人厭煩,左右宮裏時不時有消息和賞賜下來,她們就知道貴妃過得不錯。
今日自己親眼一見,舒舒覺羅氏更是放心了。
寒暄幾句過後,舒舒覺羅氏拿出了一早備好的方子,似乎是察覺到元棲不怎麽願意接過去,她緩慢而堅定地將那紙按在了桌上,苦口婆心道:“這是額娘從寶禪寺高僧那求來的藥方子,貴妃別嫌我多嘴,這宮裏有個阿哥比公主得用得多。”
元棲被兩鬢微白的舒舒覺羅氏勾起來的母女之情霎時散去不少,她冷下臉,輕瞥了一眼那方子,表現出十足的不屑和鄙薄,“額娘知道我最聽不得這樣的話,這方子您又是從哪兒來的?”
舒舒覺羅氏手一顫,似乎有些愧疚似的,忽略了後半句道:“額娘也知道這話不中聽,但皇家的公主,生出來少不了要去撫蒙,母子分離便罷了,好端端的女兒家去了那種地方,必然會不適應,多病多災的,哪裏還能活得長久?若是個阿哥,便能常伴膝下,將來有了作為,你這個額娘不也跟著沾光?”
元棲忍了又忍,終究是沒說出難聽的話,不耐煩道:“這方子是誰教你去求的?”
舒舒覺羅氏被這話噎了一下,而後瞪大了眼睛瞧她,喘著氣惱怒道:“是我自己去的,怎麽,你莫非是覺得我被人攛掇著要害你!?”
“是元婉跟你去的?”元棲沒錯過她一閃即逝的心虛,用肯定的語氣問道。
元婉雖一貫是個不省心的,但夥同外人來害親姐姐,她到不怎麽相信,畢竟元婉和小佟氏關係再好,也不會為了小佟氏得罪自己的靠山,四妹和六妹也就罷了,終歸是宗室,可元婉的夫婿隻是爵位顯赫,仕途上還要靠著鈕祜祿家。但元棲卻又不得不防著有人從她那處下手。
被她一句道破,舒舒覺羅氏便也不再藏著掖著了,她皺了眉,梗著脖子道:“是,是元婉陪我去的,我知道你們姐妹兩關係不大好,這回是她想叫我在你跟前替她美言幾句,但這藥方子是我親自去求的,在外頭也找了大夫看,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說完這話,舒舒覺羅氏便緊緊閉住了嘴巴,生了悶氣。
元棲更覺得莫名其妙,自己有孕,事事小心難道不是應該的麽,多問了兩句話而已,怎麽舒舒覺羅氏脾氣比自己還大?
一個不願哄,一個等著哄,守在外間的青玉這時候及時進來奉茶,而後繞到舒舒覺羅氏跟前替她捏肩,賠笑道:“格格肚子裏懷著小阿哥,脾氣可大著呢,皇上也覺得格格是受了影響,笑說這小阿哥生出來一準也是生龍活虎的,福晉看在外孫的份兒上,千萬別介意。”
這一番話正中舒舒覺羅氏的所想,一口一個阿哥,一口一個外孫,又聽她說連皇上也不介懷,自己更沒有介意的理由了,便順著台階下來,抄起手邊的藥方遞給青玉。
這下子青玉又得了元棲的一瞪,心裏哭笑不得的同時,青玉也給不講理的老太太提了個醒:“福晉是知道了,貴妃和翊坤宮的宜妃娘娘一貫說得上話,翊坤宮離咱們永壽宮就這麽幾步路的地兒,貴妃也不能去翊坤宮坐坐。”
舒舒覺羅氏心頭一緊,她不是不知道後宅爭鬥的無知婦人,就算心裏已經猜到了什麽,還是問道:“這是為什麽?”
青玉憂心道:“說出來福晉許是覺得我們多想了,但往年冬日,貴妃也不是沒有冒著雪去翊坤宮,抬輦駕的太監做慣了差事,從沒有一次腳滑過的。我們這些宮女更是四處的跑,偶爾才摔一兩次。可今年稀奇呢,凡是走這條道的,一日就要摔一次,有時候是腳底下有雪滑了,有時候又是石頭絆著了,實在是叫人不得不小心。”
話說到這份上,舒舒覺羅氏已然信了七八分,追著又問:“那怎麽不叫人多看著些?”
青玉歎了口氣道:“貴妃得寵,宮裏難免有人說話不好聽,若隻為著幾個宮人摔了就大動幹戈,誰知道又要傳出多麽難聽的話,到時候驚擾了太皇太後的清淨,便是咱們的罪過了。”
舒舒覺羅氏聽罷,眼底隱隱泛起了淚光,心疼地望向元棲,心灰意冷地歎了聲道:“貴妃思慮周全,倒是我莽撞了。也罷,以後我不會再自作主張了。”
元棲瞥了眼青玉,頗有幾分讚賞之意,青玉那話其實是誇大了幾分的,但元棲要的就是能鎮住舒舒覺羅氏,如此一來,就算有人要從舒舒覺羅氏這兒動心思,也不是那麽容易了。
畢竟康熙特許舒舒覺羅氏入宮陪伴,能從現在開始一直陪到臨盆生產,這已經是極大的恩賞,妥妥吸引了一把仇恨值。
聽說皇貴妃為著這個,發了好大的火,她如今沒了康熙寵愛,更是一點不顧忌了。
元棲就怕皇貴妃一時不理智,而舒舒覺羅氏一時糊塗被人利用害了自己。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2-11 22:58:52~2022-02-12 22:59: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ゆりゆり~、堇青愚人、夏澤語州、今天也不氣氣、大米粒兒10瓶;一隻吃瓜的猹5瓶;獨蜀無哀、久遇,、L、嚶嚶嚶、做30幣的交易好嗎、言若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