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送走康熙,小佟氏再也支撐不住,她捂住砰砰跳個不停的胸口癱坐在椅子上。
皇貴妃瞥她一眼,心底又是鄙夷又是放心,便沒有再計較她的失態。
方才皇上過來,探究質疑的意味極其濃厚,叫她心涼的同時,不禁也慶幸自己走了步好棋。
這一次,她並未動用任何佟氏的人,甚至連家中都並未知會一聲,為的就是極盡隱蔽,不叫永壽宮察覺出分毫的不對來。
況且,那藥是洋人拿來治病的,隻不過孕婦禁用罷了,知之者甚少,更不必說宮裏這些老頑固的太醫了。
而在永壽宮中,元棲也有些好奇,舒舒覺羅氏說這藥是青樓女子避免有孕所用的,可元儀沒做皇後時,舒舒覺羅氏也是府中數一數二的寵妾,這樣的身份,怎麽會知道有這種東西,而且還能認出來?
舒舒覺羅氏本不願多說,但轉念一想,貴妃在宮中的生活也並非一帆風順,譬如這一次,可謂是險之又險,便理了理思緒道:“舊年咱們府裏有過一個人,她出身揚州,本是貧苦之家出身,後來因生得好看,被父母賣給了一戶人家。那人家裏養了七八個這樣的女孩兒,都纏著小腳,聘了人來教她們琴棋書畫,習得樂舞,等長到十四五歲上,就再賣給別家。”
元棲聽了一半大致就明白了,心裏發堵,“額娘說的是揚州瘦馬?”
舒舒覺羅氏臉色難看的點頭,“她還算是有運道的,頭一回被人買回去,轉手就送到了你阿瑪跟前。先前得寵了一陣子還好,後來不知怎麽惹了巴拉雅氏,就賣給人牙子了。”
“這藥就是底下人收拾她東西時瞧見的,我留了個心眼,找來伺候過她的婆子一問,就什麽都知道了。”
舒舒覺羅氏說著看了元棲一眼道:“幸虧那時候我記住了。”
元棲亦是點頭,入宮之前,青玉她們幾個就被舒舒覺羅氏叫過去辨認了好些麝香一類對孕婦有害的東西,但說能想到,皇貴妃居然能扒拉洋人的東西來害人。
這一次雖有小佟氏泄密,但也多虧舒舒覺羅氏把這東西認出來了。
夜間,康熙剛叫人傳了話,今晚他不過來了,四阿哥就興奮地拋下宮女換上來的第二張宣紙,跑到元棲跟前來了。
元棲看了不由要笑,四阿哥素來勤勉,到了康熙跟前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本來規定隻寫一頁大字,有康熙在的時候,他就一定要一鼓作氣寫兩頁。但他到底年紀不大,耐力不足,這不,一聽今夜沒人盯著他練字了,立馬就扔下紙筆打算放鬆一會兒了。
四阿哥近來對她的肚子很感興趣,有事沒事就想湊過來摸一摸,聽一聽裏麵孩子的動靜。
肚子裏這個孩子倒也活潑,每回不管是康熙還是四阿哥和他互動,他都熱情至極的給與回應。
感覺到未來弟弟跟他打招呼,四阿哥興奮得小臉發紅,眼睛亮晶晶的,盛滿了喜悅之情:“額娘,弟弟也在同我打招呼呢!”
元棲自然樂得他們倆親近,笑嗬嗬道:“看來他知道你是他的哥哥了,等過兩個月他再長大一點兒,胤禛可以念書給他聽。”
四阿哥重重地點頭,鄭重其事地道:“等將來弟弟出生,我就教他寫大字,讀書,我還可以帶他去跟五弟和他的弟弟一起玩。”
這更合了元棲的心意,摸了摸四阿哥的腦袋誇道:“胤禛真是聰明又懂事,等將來弟弟長大了,他也能給你這個做哥哥的幫點小忙,兄弟倆互幫互助,額娘瞧見了更高興。”
四阿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道:“其實那些話都是我在宜額娘宮裏聽到的,是五弟在和宜額娘肚子裏的弟弟說話,我偷偷記下來的。”
元棲心中微動,她就說呢,原先胤禛對她肚子裏的孩子還沒有這般親近,原來是有五阿哥示範在先了。不管宜妃是到底是不是有意讓胤禛看到,總之這份情她承了。
說笑了一陣子,四阿哥忽然想到什麽,憂心忡忡道:“額娘方才說,弟弟還要在額娘肚子裏好幾個月,他還要再長大的話,額娘的肚子豈不是會有這麽大?”
他發愁的看著自己用手比劃出來的大小,“這麽大,額娘會比現在還難受的。”
元棲微愣,她沒想到四阿哥能想到這兒來,心裏便有些感動。順口就想告訴他懷胎十月的辛苦,轉念一想,他會不會因此又去親近德妃?
沉思片刻,她決定換個角度。
順著四阿哥的話點點頭,她簡略道:“民間都說,女子懷胎十月最是辛苦,到了生產的時候,更是要走一圈鬼門關。”
四阿哥臉色微白,顯然被這話嚇到了,元棲忙拉起他的小手,寬慰道:“你汗阿瑪知道我的辛苦,所以這些日子來也都順著我,不叫我動怒,將來胤禛院裏有了女子懷孕,也要多體諒她們一些才是。”
想起四阿哥隻有一個嫡子還早逝了,元棲便又添了一句:“尤其是嫡福晉,她掌管後院,又要相夫教子,到了有孕的時候,難免精力不濟,憂思多愁。若是這個時候連夫君都不體諒她,她心裏不知會有多麽難受。有孕的女子傷了神,就要波及腹中的胎兒,到了生產時,就更是險之又險。”
四阿哥神情還有些迷茫,顯然元棲所說的這些離他還太過遙遠了。
元棲搖搖頭,自己也不過這麽順嘴一說,他記不記得住都無妨,反正日後賜婚的時候自己再叮囑一遍就罷了。
至於日後府中的妾侍如何,同為女子,不是元棲不願意叮囑關心,隻是日後掌管後院的是嫡福晉,這個時代大多數女子都是按著賢良淑德四個大字培養出來的,嫡福晉有夫君的敬重和嫡子,大概率也就心滿意足,不會對妾侍做出嫉妒之舉來。
這話題告一段落,元棲正要催著四阿哥去把第二張大字寫完,畢竟耐力要從小培養,半途而廢並不是什麽好習慣。
四阿哥卻忽然抬起頭看著她,若有所思道:“兒子日後也會像汗阿瑪一般,敬重和愛護自己的妻兒。”
元棲聽了還有些不解,挑挑眉:“這話怎麽說?”
四阿哥眼底閃過一抹得意和狡猾,道:“汗阿瑪前些時候叫兒子去背書,聽到梁公公告訴一個人,說汗阿瑪素來不喜揚州瘦馬,就算多麽貌美的也不喜歡,還說汗阿瑪心中隻有額娘。”
元棲在心底翻了個白眼,旋即有些忍俊不禁,這怎麽可能是梁九功說出來的,八成是小孩子不懂事,自己刪刪減減,有樣學樣說出來哄自己高興的。
雖這麽想,她倒是沒露出老半點,擺出一副欣喜的模樣,而後巧妙將這話題略過,反而問四阿哥:“那你知道為什麽要把那些女子稱為揚州瘦馬麽?”
四阿哥懵懂地搖搖頭,“兒子不知道。”
元棲麵色微有些沉重,用自己的手大致示範了一下,“那揚州瘦馬,是對體弱纖細女子的稱呼,最要緊的便是那一雙畸形的三寸金蓮。幼童五六歲時,便用白布將她們的趾骨生生掰斷,壓到腳心處。說起來不過是這麽一句話,但人的骨頭豈是這麽輕易就能壓下去的,須得一個腳趾一個腳趾的用布纏著壓下去。裹到最後,整個腳掌都折成兩段,可謂極其殘忍。”
四阿哥聽著臉色愈發蒼白,到最後生生打了個冷顫,緊緊抱住元棲的胳膊不放,換了片刻才問道:“既然過程這般殘忍,那為何會有人喜歡這樣畸形的腳?”
元棲定了定神,“痛又沒痛到那些男人身上,何況白布一纏,穿上繡著花朵,綴著珍珠寶石的小鞋,誰能想到那裏頭會是那麽一雙腳?”
四阿哥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兒子以後一定不會喜歡那樣的東西。汗阿瑪說過,上行下效,宮裏喜歡什麽東西,傳到宮外必然會引起人人效仿,那若是宮裏的人都不喜歡那樣的腳,民間也不會再出現這般殘忍的事情了。”
元棲不由歎了一聲,道理是這麽個道理,要是天下事都有這麽簡單就好了。早些年,康熙還親自下過旨,嚴令禁止女子纏足,甚至搬出了仗責和流徙其父的責罰。
然而這道旨意僅僅在四年之後就作罷,可見民間纏足之舉蔚然成風,即便是統治者也不能全然改變民意。
更何況,其中或許也有漢人對於剃發易服的不滿之情作祟。
總之在這些權力的鬥爭之中,受益者不是女子,但最終受苦的,卻是那些無辜女子。
話說到這裏,元棲就不宜再說下去了。四阿哥還小,她這裏說話更要謹慎,畢竟小孩子口風鬆,誰知道他會不會把從自己這兒聽來的話轉告給康熙聽。
沒兩日,康熙果然在她麵前提起了這個話題,不過倒不是覺得她多嘴,而是誇了一句四阿哥:“胤禛天資聰慧,小小年紀便有這番見解,都是你教得好。”
元棲隻是一笑,並不放在心上,轉而恭維康熙道:“是皇上言傳身教,胤禛看在眼裏,自然也聰明了。”
這話可謂是誇到了康熙心坎裏,太子自幼聰慧,大阿哥和三阿哥也不差,在他看來,一準是自己的教育方式沒問題,當然了,更是他言傳身教的結果,他哈哈一笑,眼神愉悅,“那就是咱們倆的功勞了。”
而後,他帶來了個好消息,先前元棲曾經提議過的種痘法子,被那些太醫一番研究和試驗之後,證明是有用的,
被問及想要什麽賞賜後,元棲非常無私且誠懇道:“就當是給咱們的孩子攢攢福氣了,這天下都是您的子民,我一己之力做不了什麽,如今能幫到您,也是我的福氣。”
這話雖然很假,但是康熙卻並不這麽覺得他隻感覺到了舒心和滿意。
要給什麽賞賜,康熙其實在心裏早已計劃好了,他也知道貴妃並非貪婪之人,但若是她說了,隻要不過分,這都可以答應下去。
但這麽一番簡簡單單看似虛偽的話,他卻隻在貴妃麵上看出了誠懇,沒有一絲敷衍。
而她說是為了腹中的孩子積福,康熙就更沒有懷疑的立場了,因為母親愛自己的兒子,這是毋庸置疑的。
他這麽想其實也沒錯。
元棲並沒有指望康熙因為這件事對她大加讚賞順便封個皇後什麽的,既然這樣,她就索性什麽都不要,隻說是為了孩子積福。
反正宮裏的阿哥公主們種痘,日後都要用風險更小的牛痘,每次種痘,康熙在心裏對她的好感便多一分。畢竟算算康熙未出生的孩子,起碼也還有十來多個。
而且,她說了要給孩子積福,康熙不告訴眾人這法子是她提出的,怎麽把福積給孩子呢?
她得人心,孩子得福,康熙政績也好看,一舉三得,也是筆劃算的買賣。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寫著寫著有點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