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漆黑的夜空響起一聲驚雷,雷電點亮半壁夜空。
雨水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東宮內杖斃了一位女子,左右也不是第一次死人了。
以往倒也屢見不鮮。
可自去年起,宮裏倒是未曾再見過鮮血。
誰知今夜又是如此,
宮人們很快抬來一桶桶水,隨著屋簷外不斷地雨水滴落聲,將那滲了血漬的台階一遍遍洗涮幹淨。
風雨愈發的急,像是蒼天想一夜間將天地下個透徹幹淨,將夏炎統統澆滅了去。
幽深高廣闊的武德殿,若是尋常白日,必然是高廣亮堂。
如今深夜,蕭寰下令撤了燈燭,隻餘下一盞微弱燈芯,不聲不響枯坐良久。
他原以為自己會怒不可遏,可如今他卻依然平靜。
隻是這份平靜卻不同以往,像是萬丈寒冰之下拚命壓抑著的滾燙熔岩,冰塊承受不住高溫,在不斷裂開,快速消融蒸發,
岩漿隨時可能洶湧而出,將一切吞噬殆盡。
月色淒迷,伴隨著忽大忽小的霖鈴雨水。
直到天明十分,虞侯來稟報近日之事時,太子已經恢複過來。
他衣冠齊整,麵容絲毫瞧不出徹夜未眠的模樣。
隻是一雙眸子猩紅尚未褪去,戾氣被隱藏的極深。
蕭寰嗓子像是被堵住一般,幹澀的發疼,他極其艱難地朝著下屬下令。
聲音前所未有的陰沉,每字每句都格外的用力,像是在將某人生吞活剝一般。
等下屬得了吩咐退下,蕭寰才覺得那股怒火消散了許多。
如今想想,他何必惱怒?
反正也注定是一個死到臨頭的人。
早一日晚一日罷了,他就要叫遲盈好好看清楚,蕭芳毓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活人何須與死人爭長短?
誰叫她愛錯了人,便叫她們陰陽相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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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卯時便往禁中而去。
本也忙得不得空來,朝中那些跳梁小醜日日都要生出許多事端來。
還有秦王那兒,若不仔細盯著,隻怕又要惹出幺蛾子。
他一直忙到傍晚,不眠不休的忙著,甚至有些神思癲狂的投入朝政之中,不叫自己去想其他的事。
天黑時分,東宮的人來稟報太子說,太子妃一直昏睡未醒。
蕭寰心裏皆是背叛和屈辱,他明明知曉那是那盞安神湯藥的效果,明明不想再去管她,甚至恨不得這個給他屈辱的女人永遠沉睡下去。
可終歸,他聽了這個消息還是丟了政務,匆忙回了永寧殿。
太子穿梭在燈火通明的宮廊之下,緩緩推開了那扇殿門。
殿內很暗,勉強看得清地麵的路。
他一步一步的往內踏入,四下清透淺淡的蘇合香,朦朧間床幃內女子身姿纖細,仰躺著烏發鋪滿了枕上。
那纖細的脖頸脆弱,似是稍一用力就要折斷了去。
睡夢中的她看來也是極不安穩的,雙眸緊閉,眉頭微蹙著。
見了那一場血腥場麵,能安然入睡已是最好的情形。
蕭寰立在帳幔外,垂著眸子看了她許久,幾乎在將她的麵容一寸寸的臨摹,本打算來看一遭便走的,如今卻有些移不開腳步了。
他坐往床畔。
恍惚想起遲盈說過不止一次的話,她說她也喜歡過自己,
是什麽時候?
她二人第一次見麵嗎?
蕭寰微微垂下眸子,胸腔砰砰地跳得厲害,他鼻尖微酸,帶著幾分瘋魔地回想起來。
那些平淡的過往,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竟奇怪的,他記得極清。
那日是秋日,太子站在長廊拐角處瞧著酈府那顆據說活了有六百年的榆樹。
初秋榆樹樹葉泛起了些許金黃,蕭瑟落下了一片。
榆樹生的高大粗壯,太子仰著頭瞧的出神了。他那時在想著什麽如今已是記的不清晰了。
卻還記得那道輕緩地腳步聲。
原來二人的初次相遇,是他先聽到她的腳步聲,
他厭惡禁庭那些塗脂抹粉珠翠圍繞的娘子們,自小便是。
一個個見到他,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他的身上。
更有那些平日裏號稱貞靜守禮的大家貴女們,見到他也總不知收斂。
她們用著千奇百怪的借口,自以為與眾不同的跑來他麵前,企圖以那種低劣的法子引得他的目光。
他該寬和待人,不能真的為了這點小事懲罰了她們去。
是以,這般一壓著惱怒,便是二十年。
當他聽到這陣腳步聲,並未回頭。
而後,他聽到一道清柔,稚氣未脫的女聲。
“表哥怎麽回來了也不告訴我?還是你隻告訴了遲越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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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她的喜愛去的如此的快?
什麽青梅竹馬?幾歲的小孩,也懂什麽是青梅竹馬?
蕭寰閉目沉思,那全是遲盈用來故意氣他的話罷了。
可他騙不過自己,遲盈確實愛著蕭芳毓。
她看他時,目光是不一樣的。
他睜開眼,唇間抑製不住的溢出一抹澀意。
他凝眉望著遲盈,冷聲問起守夜的宮人。
“她睡得還是不安穩,可有繼續服用安神湯?”
安神湯服用了自然能忘了驚恐與煩惱,如此好藥卻也有副作用。
嗜睡,手腳發軟,渾渾噩噩。
不過,這些比起被嚇破了膽,嚇瘋了嚇傻了,自然不算什麽。
宮人才經曆過昨夜太子的發怒,如今見到太子這般質問,腿一軟便跪倒了下來。
“娘娘白日醒了一小會兒,連食也未用便又睡了下去,如此這藥也不好喂,”
太子妃如今睡得沉,還能如何喂藥?
聽說傍晚時,是太子以嘴喂的藥,可她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同太子一般給太子妃喂藥啊,
蕭寰聽了摩挲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再端來一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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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服了藥湯,噩夢仍是沒饒過遲盈。
夢中,一具血腥的慘不忍睹的屍體披頭散發朝著她爬過來。
隻從身型和麵容依稀辨認出,那是一具女屍。
她血肉模糊,甚至已經看不清楚雙腿的輪廓,隻感覺像是一灘爛泥,爬的極快。
遲盈雙腿卻像是在原地生了根一般。
想跑,想叫,卻動不了分毫。
不一會兒,那具人形便攥住了她的小腿,用空無一物的眸子,抬眸淒厲地看著她。
“阿盈妹妹,”
遲盈連忙閉上眼睛,捂著耳朵。
那聲音順著她耳縫往裏鑽。
“阿盈妹妹,我死的好慘啊,你知不知道,我的屍身都被剁碎了一塊塊拿去喂了狗,”
遲盈瘋狂搖頭道:“不是我,與我沒關係!我都叫你住嘴了!是你自己惹怒了他,是你惹怒了那個瘋子,”
孟妙音陰惻惻地細笑:“我是被你害死的,是你,是你這個□□,”
遲盈搖頭,向她解釋,何嚐也不是向自己解釋:“是你冤枉我,我本來就與守一守著規矩,我是一門心思喜歡過他,但那也是幼時的事!這段時日我與他從未出格!是你惹怒了太子!太子殺的你,你要報仇找他去,”
找他去吧。
他可不怕你,
她話音剛落,那女鬼便朝著她撲了上來,遲盈終於能叫出聲,她尖叫著後退。
忽的,察覺到一隻手攬上了她的腰。
一陣天旋地轉,她再次看清,那個血肉模糊的身影已被斬殺在她的腳下。
蕭寰粗暴的將她扯起,拽著她,
俯身惡狠狠的衝著她耳邊威脅:“張嘴。”
遲盈不肯。
他用極大的力氣吻上了她,她唇瓣好疼好疼。
“啊,”遲盈不受控製的張嘴,察覺有什麽鑽進了自己的嘴裏,溫熱的在她唇齒間滑動。
接著便是一陣一陣的苦意。
好苦,
遲盈渾身都起了汗水,像是從水裏打撈出來一般。
單薄的衣裳都染濕了貼在了身上,香肩半露,鮮紅唇瓣恐懼地□□著。
終於,紅腫的唇畔被放過,背脊被人緩緩撫上,掰著她的肩膀俯身吻上了她的脖頸。
遲盈的恐懼逐漸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情與酥麻,交織在一處湧向她。
如此的陌生又熟悉,她本能抗拒,卻不過須臾,便迷失在一股炙熱胡亂的潮海裏。
等遲盈清醒過來時,外邊天光大亮。
寢殿內放下簾幔遮掩了刺眼的光線。
太子背朝著她,不說話也沒有動靜,不知這般多久了。
遲盈閉上眼裝睡。
蕭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偽裝。“睡了足足一日一夜,還要繼續睡?”
太子話音落下,便有侍女端來溫水為遲盈擦臉。
溫熱的帕子輕輕覆上麵頰,遲盈幽幽睜開眼望著簾幔,半晌都未動彈一下。
“寧王今日啟程就藩,太子妃可莫要誤了好時辰。”
太子的話,在遲盈看來無比的頑劣。
她不信這人會這般的好心,她孱弱的拒絕,嗓音沙啞:“我不去了。”
知道他還活著便好,去了也是給他招惹麻煩。
守一那般清淨的性子,想來便是再苦寒荒涼的封地也是能耐得住的。
日後二人隔得遠遠地,隻要知曉他還活著,便也安心了。
蕭寰如何準許遲盈如此退縮?
他麵上笑意淡了幾分:“你必須去。”
遲盈早已經灰心到極致,不理會他,想起身離他遠遠地,卻猛然發現手足皆是半點力氣也使不出。
她試了許久,腦子昏昏沉沉的不如以往聰明,自己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她眸子瞪得大大的,裏麵盛滿了驚慌無措。
“我的手,我的手,”
直到看到錦被下的手腳尚在,她緩緩鬆了一口氣。
她這才轉向太子,冷聲質問他:“我的手腳為何沒有了力氣?”
她毫無懷疑的將自己所有的不適都聯想到了太子身上,定然是太子幹的好事。
蕭寰升起了薄怒,不可置信一般:“你這是什麽意思?”
懷疑他?
自從太子妃回宮,與以往仔細數來變了許多,以往的太子妃是個孱弱溫柔,麵對太子甚至有些怯怯的隻敢溫柔小依的脾性,如今卻是一改模樣,
宮人見這二人兩句話不對又要吵了起來,生怕太子遷怒,連忙紛紛退去了屋外。
蕭寰如何不知遲盈如今是徹底不信他了,卻不想她竟然如此懷疑他?
什麽事都要扯到自己身上來。那不是她自己睡的久了麽!
他冷著臉道:“許是受驚過度癱了。”
遲盈明知他是在嚇唬自己,還是抑製不住的害怕。
她還年輕,她可不想這輩子都癱了。
“怎麽會呢,沒聽說過有人因為受驚過度癱了的,你快給我找個太醫來,”
蕭寰歹毒的拒絕,可有可無的道:“癱了就癱了,反正你平日也不喜動彈,腿生來也是擺設,日後想哪兒差小黃門將你抬著便是。”
遲盈見他如此一本正經,真有幾分信自己是癱了,她嚇得哭哭啼啼:“不,我才不要別人抬著,”
太子視若無睹太子妃的掙紮,自己親自動手將她抱去了早早準備好的馬車。
遲盈手腳沒力氣,她隻能幹瞪著他,幾乎要咬上他:“放我下來!我不去!快叫太醫先給我治治!”
蕭寰被她這一番折騰,衣衫淩亂,額發也有些散落,卻也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冷靜的更叫遲盈害怕。
“你性子越來越壞了。”
遲盈也已經不怵他了,她好恨。“定然是你使計叫我癱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蕭寰眸中泛著華光,那烏黑的眼眸浩瀚的如同深海。
他掩下情緒,低緩道:“孤不會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