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芥子陣

  第148章 芥子陣


    詩千改一時失語,她當時寫的親密動作可不是這個親密動作啊!!

    不過想一想前世自己寫打鬥也沒少被口口,竟有一絲釋然……


    陸不吟攥著筆的手抖了一下,血不要錢似的嘩嘩流。比起被將一軍,隻怕是這種荒誕不經的失敗理由才更讓她難以接受!

    她深吸一口氣,提筆再戰:【我遇到了多隻鬼物,口口口……】


    陸不吟:“……”


    “哢”地一聲,她把那支筆折斷了,額頭浮現青筋。


    詩千改:“……”


    嗯,這是第二條“不能和多人發生親密動作”,那大概就是不能打群架??

    講道理,簡白國和其它國家的打仗也是打群架,但口口天道隻限製主角,這他爹的太真實了!


    金雩和簡升白也明白了過來,麵容扭曲,若非場合不對,怕是早都笑了出來。


    陸不吟好不容易才壓下火氣,臉色差得很,唇角泛起冷笑,倒也不再掩飾,徑自推開輪椅站了起來,腿彎關節發出金屬音色。


    她單手抽出釘在自己掌中的劍意。血肉飛速愈合,鮮血迸濺,陸不吟在一片血染中繼續以斷筆書寫,

    這回她謹慎了,不再寫人,而是寫場景。轉瞬間天翻地覆、飛沙走石,她筆走遊龍,句子一一成真,幻境內的世界變得惡劣起來,金雩等人連忙躲避應對,不再有心思看笑話。


    詩千改也緩緩吐出一口氣,凝神寸步不讓,陸不吟寫什麽,她就在小洞天內以牙還牙。


    內外的兩個世界同樣地海水倒灌、尖石叢生,相比之下,陸不吟更不在乎一點,她一邊走,一邊試圖去救下亥豬,哪怕自己受傷也像沒感覺到似的。


    “教主!……教主你別救我了!”亥豬還在堅持不懈地勸阻,轉而又唾罵,“啊啊!可恨,要不是我們老家被占了,怎麽可能隻有我一個人來幫你!,”


    陸不吟聞言神色微變,有一瞬錯神,被樹怪掃中,橫撞在了冰崖上。她半跪於冰麵,咳出一口血,微微眯眼,嗤笑了一聲道:“難怪……是葉持投誠了?”


    似乎早有預料,卻又難消諷意。


    詩千改心道,她一個人就困住了三萬人,周旋著要去救拖油瓶,一時半刻都不見頹勢,難怪她有信心強按修界低頭。


    陸不吟原先大約根本沒在乎葉持的動向,卻沒想到局勢會發展成現在這個地步,她當真需要旁人來救了。隻是,為時已晚。


    此時若從高處俯瞰,來自域外的無窮魔影一望無際,它們形成黑雲般的形狀,每一朵烏雲下就有一撮對抗的修士。這些魔物有智力,並不是單純蠻力對抗,令修士們應對艱難。


    幻境世界有一州之大,修士們被打散,區區數萬人落在裏麵就像沙礫墜入海中。“分而化之”一計被她用到了極致。


    陸不吟的確是還未喪失理智,她說在控製天魔,就真的是在控製,連陷入此種絕境都未引動天魔去侵占修士的神誌。


    否則幻境裏早該死人了,哪裏還有中下修為修士們力戰的餘地?


    她說想要“證明”,也是真的在證明,

    展示自己將災難操控在股掌之間的力量,讓眾人不得不服。


    簡直是在“不可理喻的瘋子”和“冷靜自持的陰謀家”之間達成了完美平衡。


    若是沒有詩千改的靜默靈技和性質特殊的內府秘境,戰鬥的走向會是怎樣?


    陸不吟成功消失隱沒在陣法之間,那是她最熟悉的道場。她在其後操控椽筆,輕易傾覆幻境天地,等待眾人體力耗盡,再現身談判。


    思緒紛繁,如電轉過詩千改腦海。她手中動作未停,春冰般的青色劍尖再度指向小洞天內的對手。


    ……


    隨著時間流逝,局麵高低將見分曉。


    有三大門的陣修也嚐試著接管蓬萊仙山,雖拙劣,也拉著仙山慢慢離開;詩千改亦帶著小洞天反方向且戰且走,核心戰場逐漸遠離,陸不吟和蓬萊分開。


    大能鬥法不知時間,在幻境之外,日月已倒轉了三次。


    “錚”地一聲,陸不吟再次以寬袖籠住一道劍氣。但這次,那劍氣遊走,如遊魚般割斷了她衣袍上的防護法陣。


    剩餘的銳意在她額前半寸停下,靈力的餘波“哢”地一聲震裂了那片琉璃單片鏡,鏡片上形成三道樹杈形的銀色裂紋。


    金色的鏡圈仿佛倏然熄滅的燈盞,失去了光澤,覆蓋上暗淡鏽跡,這是周身靈氣破損的表現,陸不吟的傷口從此刻開始愈合變慢。


    “不吟。”金雩低眸看著那隻紫色的機械眼道,“趁還沒有釀出大禍,你該迷途知返了。”


    她的本命靈武月形彎刀們在身後排布成一個圓,仿佛燦爛日輝。隻要她一聲令下,便會如雨而落,在亥豬身上製造出血色。


    施明夷也已恢複狀態,接替了她去壓製幻境椽筆。水墨畫成的立體仙宮像牢籠般困住了那支筆。


    而詩千改是三個大乘後期中位置挪動最少的那個,但她的消耗也不少,小洞天全是她一力構成。


    “迷途?早年修士也被視為異人,緣何我不可以走出一條新路?”陸不吟似乎被這兩個字激怒了,冷笑一聲,摘下模糊的單片鏡丟掉。


    她看向詩千改,眼中晦暗難言,“輸便輸了,我不是認不了的人。”


    若是沒有詩千改那難以預料的奇特技能,勝負還未可知。


    詩千改不難理解她的失控,從四平八穩到狼狽不堪隻用了三天,換她也要心態崩。


    她令小洞天內罡風平息,低低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這回她的聲音不是從四麵八方傳來,而是以單人對話的姿態問的。


    判官是陸不吟這一事實,其實完全有跡可循。


    最早詩千改與她見麵時,係統的友誼寶箱無論如何都彈不出來,證明陸不吟心中對她好感度隻是點頭之交;

    後來百寶街未文教分舵一案中,運送消息的機械青鳥查不到一點編號線索,列星門沒有出售記錄。但如果它們本就是列星門自己做的就說得通了。還有通道裏的算術機關,大雅中唯一特別重視“番邦數字”的學派也隻有匠道派;


    最後雪月洞天裏,判官的機械雙足和其他細節更是直接能指向陸不吟。


    但知曉事實並不夠,所有人都不明白,究竟為什麽?

    陸不吟為何要這樣做?

    她本就是匠道祖師,修界第一流的人物,《靈匠術》書冊流傳不盡,又有天道無色靈花肯定,飛升指日可待。


    這樣光鮮的履曆卻要去弄什麽邪教,研究如何不靠文字修煉,任誰看了都要感慨一句“是多想不開啊”。


    思來想去,或許根結在少時的經曆上。所以玄靈閣高層們花了大力氣去暗中探查,先前那麽多年裏陸不吟不說,有能力查老底的人便也不做缺德的事,畢竟誰還沒有個秘密?

    但這不意味著旁人真的查不到,蛛絲馬跡很快浮現,隻是暫且還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故事,於是將其改寫,以文昌大會試探。


    陸不吟不言語,表情收斂,像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嚴理繁替換了簡升白來說服,似有悵惘,眼神像在看自家小輩:“陸小友,現在收手還不算晚。”


    功過相抵,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不算晚……”陸不吟垂頭輕笑了幾聲,“可我從未給自己留過退路。”


    她抬起頭來麵帶微笑,淺咖色的雙眸中金紋愈盛,顯得有些邪性,“這幻陣的陣眼,就是我自己啊。”


    嚴理繁聞言勃然色變,以活物為陣眼的符陣皆為邪道!想破陣要麽是陣主自己願意,要麽是殺了陣眼的活物。


    陸不吟看到三人的神色便知道她們在想什麽,哈哈笑起來,捂住額頭說道:“不,不,我並非不願。隻不過,我在此前還要試一件事。”


    她現在神色看起來已有些不正常,癲狂透過了平靜的水麵,在眼底閃現。


    “此事不做,我實在心願難了啊。”陸不吟似笑似歎。


    天空兀地響起了雷聲,詩千改這三天已是第二次聽到是這樣的聲音,天道雷劫!


    陸不吟竟是欲突破渡劫大關?!

    “我輩修士,叩問大道。”她仰頭看著穹頂,神色淡淡,聽那九天落雷穿透幻境和此方小洞天,在她耳中震耳欲聾。


    “我想求一個答案……若我渡劫而死,此陣自破;若我功成,自會回來解陣。”


    又或者,還有第三種微乎其微的可能,她證明“魔”道可行。而那時她已飛升,勢頭再無人可當。


    “轟”地一聲,雷劫湧現,紫電交織,眼看就要劈進小洞天,詩千改急急一撤,而就是這一放鬆的功夫,陸不吟借雷劫帶來的天地靈氣脫困而出!


    從三天前開始,她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都是不顧命的行為。陸不吟晉升才不過一月多,現在就渡劫比施明夷渡劫還要找死,何況她還是重傷狀態!

    金雩先前才勸了個施明夷,幾乎氣死:“陸三,你幾歲了?!輸了就不想承擔責任要去死,你,”


    亥豬不懂場合,驚喜叫了聲“教主”,陸不吟隻疲憊地閉了閉眼,臉色如紙一樣蒼白,仿佛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這狀態,也再做不了什麽反抗。


    詩千改急急揮出一記“刪繁就簡三秋樹”試圖再困住她,然而恰好一道劫雷將金黃葉片打沒了。


    炫目的電光讓所有人視線都白了一瞬,詩千改強撐著沒有閉眼,擰眉在茫茫的視線裏看到係統麵板上的【2】又變成了閃爍的模樣,不由一愣。


    這意思是,係統覺得她也要晉升了?快得有點離譜了吧!


    係統:【主線任務:渡劫飛升。機遇將至,請您抓緊。】


    陸不吟落至地麵,紫電糾纏她的袍角。她站立之處幻陣散開,露出雲鏡水麵,而後整個人向下浸沒,鮮血絲絲縷縷地在湖中散開。


    渡劫之劫的威力不是普通雷劫能媲美的,站在這兒會牽連旁人性命,陸不吟也沒那麽沒品。


    詩千改心神震動,緊追其後,竟也毫不猶豫也衝進了雲鏡裏!

    ,她主要想的倒不是什麽任務機遇,而是……如果此時不追上陸不吟阻止她,自己將來必會後悔。


    “詩小友!!”


    冰涼的無根之水漫過全身,詩千改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這種感覺既像登入幻境,又像墜入了一個清醒夢。


    意識脫離,最後一刻,她聽到了身後幾人焦急的喊聲。


    緊跟一個馬上要渡劫的人,自己好像也勇敢作了個大死啊……


    ……


    ……


    詩千改再度睜開雙眼時,看到的是一片夜色中明麗如鏡的水麵。


    水波不興,一望無垠,湖麵上浮著輕紗似的霧氣,而夜幕上懸著一輪皎潔的圓月,讓人觀之便心情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詩千改緘默地望了水麵一會兒,遊離的意識逐漸聚攏。


    她認出了此處,是蓬萊三山中的雲水天。跟著穿過雲鏡的倒影,她被傳送到了雲鏡本體雲水天中來。


    蓬萊大陣已經啟動,陸不吟把自己關在了裏麵。


    詩千改並非直接站在水麵上,而是在一個水麵的小亭子裏。據說雲水天的中央有一座八風不動亭,她現下就在亭子裏。


    雲水天的霧氣不是死氣沉沉的鬼霧,而是“正見空江明月來,雲水蒼茫失江路”的霧。


    月似銀盤,獨照水中,有清風徐來,泛起粼粼細光,月影溶碎。詩千改忽而想起,按照外麵的時間算的話,此刻似乎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夜。


    她眼神清明起來,邁步沿著亭子的台階而下,裙擺沾到了一點水麵,轉頭看著亭子上的對聯。


    上聯曰,“仙人撫我頂”;

    下聯曰,“結發授長生”。


    沒有橫批,繞過去看另一側還有兩句詩。


    上聯曰,“文章千古事”;

    下聯曰,“得失寸心知”。


    饒詩在如此危急的關頭,詩千改的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波瀾,她看過資料,大雅史官記錄,這二十個字極有可能是詩仙和詩聖親筆的拓印。


    在她的時代,太白的詩文已經隻剩下一千餘首,手書隻餘一本《上陽台帖》;子美餘一千五百首,無真跡留存。但這個世界從宋開始分叉,所留的詩歌要多得多。


    史官曾考據到一封太守藏信裏有此句遺存,疑似太白真跡,於是待蓬萊造完,就將這十個字拓在了門聯上;杜拾遺的那十字類似,但載體是石刻。


    單是看著,便覺得胸中有一股氣勢激蕩。


    詩千改頗為不舍地多看了兩眼,回過頭看著那一眼看不盡的湖麵。


    雲水漠漠,月迷津渡。


    她當然可以飛過去,但在雲水天這無窮的文明碎片上飛是不禮貌的。按照規矩,她需要等一葉渡舟。


    似乎感覺到她所想,有一道清澈的漣漪向她劃來。並非是渡舟,而是一支霜色的蘆葦杆。


    詩千改如有所思,輕輕踩上了那支蘆葦。


    一葦渡雲天。


    霜色的蘆葦破開了平滑如鏡的水麵,衣袖裙擺帶起瀲灩波紋。霧中突然出現一個聲音:“方才來的那一位不歡迎你跟過來。”


    霧氣凝聚成人形,衣角袖尾散漫飄忽,月光能直接穿透她的身形,正是雲水天的化靈頌風雅。她跟在詩千改身旁道:“她毀掉渡船,設下了許多阻礙。”


    頌風雅是在好意提醒詩千改,這蘆葦杆也是她送來的。詩千改頷首道:“多謝前輩告知。”


    說話間,她已經到了岸邊,頌風雅的身影重新彌散在月霧下。


    詩千改認出,頌風雅給她引路到來的這座仙島是三山中的瀛洲。岸邊正前方是一條夜市似的長街,門開著,詩千改徑直走了進去。


    她有所預感,現在才是屬於她和陸不吟兩個人最後的“對弈”。


    地麵上有淡紫色的陣法,一踩上去就發光。這座夜市裏掛著的不是常見的小玩意兒,而是或短或長的畫卷,每一幅畫裏都有陣法意蘊。


    芥子陣,全名“須彌乾坤芥子陣”,意思是將乾坤天地壓縮在方寸芥子之間。此陣並非陸不吟所創,卻是由她改良的,現今流傳最廣的芥子陣畫法就是她的手筆。


    而其中最精妙的一種,就是繪製在圖畫上的芥子陣。比如賀家那張可以讓小輩進去曆練的《清明上河圖》,又比如玄靈閣用來押送犯人的畫像卷軸。


    ,去年,賀家的那副畫出了問題被天魔入侵,仔細想來也不奇怪。


    眼前這些全都是書畫芥子陣,陸不吟應是藏身在某一張中了。


    據說蓬萊仙山上的芥子陣若全部展開,可以容納一座大城邦的人口。


    詩千改緩步徐行,感應著陸不吟的氣息,係統麵板上的【2】閃得愈發明快了。終於,她停在了一幅畫麵前。


    這是張工筆畫,畫的也是繁華熱鬧的夜市場景。詩千改伸手按在畫麵上,靈光驟起,將她吸入其中。


    ……


    這回傳送得很快,詩千改隻微微晃了下神。


    空氣冷下來,這畫中的時節是冬日,小攤上掛著不少紅色的燈籠和福字,昭示著春節將至。天上是一輪小小的月牙,街道兩側還有堆起來的雪。


    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熱意融融,衝淡了冬天的嚴寒,瑣碎富有煙火氣的話語聲充斥了詩千改的耳朵。


    她猛地從夏天到冬天,有點不適應,繼續找起陸不吟來。


    忽然,背後遠處響起一道聲音,

    “三娘!”


    那是個歡快粗獷的女聲,詩千改下意識轉過頭,發現不是在叫她。


    但她看到了少女時候的陸不吟,那雙色澤淺淡的眼睛隔著喧囂人群,恰好和她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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