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京師判
長街父攜子,老道存流連,只緣天之故,侄小手中牽。
皇上領著畢子沿京城官路而行,拿捏著熱乎乎小手,心裡愁雲頓散無蹤,信步長街,神清氣爽。涅帝一邊走著,一邊指著一座座樓閣府堂,逐一向畢子說明,但凡稍加註意的路人,無不認為父子同途而行,卿卿我我,其樂融融。
敬梓身後看著,蒼勁闊臉上偷偷露出一絲笑意。
三人走了幾刻,忽聽畢子喊道:「我要吃那個!」
皇上轉臉一瞧,是糖葫串串,欣然應允,便牽領畢子入內尋位而坐。
「店家,來一串!」敬梓吩咐道。
「不,三串,要冰果的。」畢子高聲喊著。
「馬上就來……」店家熱情呼著。
「萌兒,蔬果雖甜,吃多了會鬧肚子的。」皇上深情地對畢子說著。
「不是我自己吃,我們三個每人一串!」
「使不得!」敬梓絕然不允,皇上怎能食室外之物,出了岔子那還了得?
皇上搖頭示意敬梓無妨,雖然自己未曾吃過這種沿街果物,可畢竟是小娃子一片心意,看著他興沖沖樣子,心裡倒是喜滋滋的。
很快,三大串冰糖葫蘆上桌,蘋果塊為核,外裹冰糖,晶瑩剔透,滑膩欲滴,惹人躍躍欲試。畢子立即抄起兩根長串,分別遞與皇上和敬梓,敬梓迅速搶過來,要吃也得自己先試試,若是身子無恙,方可讓皇上食用。
涅帝不滿,厲眼瞪向敬梓,不慌不忙從敬侍衛手中取過糖串,張大嘴便咬了上去,隨著清脆的咯吱聲,甜酸入口,沁人心脾,「嗯,嗯,好吃!」皇上忽覺此物甚佳,晃著頭指指二人,「吃!吃!」畢子立即拿起桌上的果串,一口撲了上去,咧嘴品嘗,美意頓現,敬梓不敢不從,只好悻悻開吃,不過眼睛卻一刻也不敢離開皇上,萬一出現狀況好出手制止。皇上當眾大吃糖葫串,自然極為不雅,可身為侍衛,只好用身體擋住皇上。
不刻三串果串消滅殆盡,畢子伸出舌頭不斷裹著上下嘴唇,不留一絲香甜,忽然發現皇上唇邊有一粒蜜蘸殘留,伸手指著呲牙大笑,涅帝也覺出嘴邊有有異物,便伸手要去擦拭。
「等等!」畢子突然止笑喝道。
說著,畢子按住皇上大腿,撅起嘴湊了過去!
敬梓發現小娃竟要舔舐,剛要說話,再次被皇上瞪眼制止。
畢子極為迅速地將嘴貼近,舌頭一卷,便將皇上嘴邊蜜餞掃刮而去,不停地嘖著嘴,即刻便吞下肚。皇上忽然感覺到濕乎乎小嘴貼在唇邊,再看畢子興高采烈神態,自己也是飄飄欲仙,無論自己與小郡主們有多溫存,也比不得這小兒親近,畢竟暗地裡有著血緣親情。
皇上樂不可支,抬著手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忽然又停住,驚愣瞧著殿外。
敬梓也發現端倪,側眼瞧去,只見幾個捕快狠狠按住一個無賴模樣的年輕人,口中大聲呵斥著,隨著圍觀的人便多起來,七嘴八舌議論著,指責著。
畢子「咦」一聲看將過去,仔細分辨著是非。
皇上本不想干涉巡捕之事,見萌兒認真神態,立即示意敬梓前往探查一番,自己身為皇上,理應弄個清楚,免得在懵懂小娃心中存留陰影。
敬梓飛身出外,立即引來捕官跪地參拜,很快情況便探查明了,他又折身進入店內稟報:「回公子,殿外京畿捕快正在捉拿一沿街盜徒,此賊偷了一位老婦人身上的四兩銀子,並將驚覺的老太推到摔傷,現已被追拿歸案,聽候公子發落……」
皇上大怒,看那撲在地上的竊賊二十多歲,怎可盜物在先,又出手傷人,估計捕快已經知道皇上在裡面,恭敬地立在殿外等候皇裁。
「依律應如何處置?」皇上問敬梓。
「公然盜物,惡意傷人,只是錢財微薄,人無大礙,可著令懲處打二十板子,以儆效尤……」敬梓流利答道。
皇上剛要抬手吩咐如是懲處,卻看見畢子不以為然,甚是奇怪,便有放下手問道:「萌兒,你是不是覺得不妥?」
畢子立即點點頭,這與文圖爹爹教授的有著天地之別!
「哦?」皇上來了興緻,「萌兒,你倒是說說,這竊賊如何處置才好?」
畢子一本正經起來,挺直身子說道:「那需要問問被盜的老婦人和街坊的口實。」
皇上聞聽,覺得有些意思,不由分說再令敬梓傳人,接著老嫗與一名街坊隨同入內,皇上抬頭示意畢子可直接發問,畢子驚恐地手指自己,皇上再度點頭首肯。
畢子一見,這眼前的公子定是大官,自己也跟著裝出氣派模樣問那老嫗:「老人家,你今天被偷了多少銀子?」
老婦人忽聽小兒發問,一時不明,緊張地看敬梓,在她心裡這老武士應該官職最大,敬梓立即令道:「老人家回話便是。」有皇上允准,此刻那娃子可是有著生殺大權。
老嫗這才謹慎答道:「老奴家內貧寒,身上僅有的四兩銀子被那宵小偷取!」
「你家裡總共有多少人,多少銀子?」畢子一板一眼問道。
「唯有長子,無奈遠在邊關從兵,家中只有家夫與我二人,老奴慚愧,家內只有這四兩銀子,今日老頭子忽然熱疾,便匆忙取來為其買葯……」
未等畢子再問,皇上已是氣急敗壞,一來這老婦人乃兵戎之屬,二者這錢財乃救命之銀,立即抬手喝問那街坊:「老人家所言可是屬實?」
那鄰居連忙點頭道:「回大人,句句屬實。」
必當重罰!皇上心裡大怒,剛要發作,又看見畢子有話要說,便低頭問道:「萌兒,依你的看法,此賊應如何發落?」
畢子為難地瞧著皇上,一副不敢言的樣子。
「但說無妨!」皇上鼓勵著萌兒。
「此人當斬!」畢子忽然冒出一句。
當斬?!皇上與敬梓渾身一震,就連那老嫗都嚇得唯唯諾諾,只偷了四兩銀子就當斬?
「為何?」皇上立刻眉頭緊鎖,納悶地盯著畢子,心裡極為不是滋味。畢子當即瞧著皇上發問:「公子,你家裡有多少銀子?」
這可難住了皇上,自己家裡?整個天下的銀子都是自己的,一時語塞回答不出。
畢子學著文圖模樣一字一句說道:「律法之內,錢財不應數計。」這意思很明了,就是要看後果。
皇上見畢子沉肅形狀,心內忽然一怔,立即明白了小娃的意思,如果小賊得逞,老嫗立即身無分文,老漢病不得治,止不定會一屍兩命!不錯,這又如同有人盜取了國庫中全部銀兩,那可是誅滅九族之罪!
四兩,也是全部家資!
也會要人性命!
「竊農家四兩,遠勝盜富家萬金,亦是據他家悉資為己有,」皇上語速極慢,似是在思忖著,逐漸將厲厲目光投在敬梓臉上,「沿街盜銀,毆傷失主,事關兵屬,不可饒恕,此賊十惡不赦,傳令下去,著巡捕府即刻審訊,查明真相后杖殺!」
「遵命,公子!」敬梓才不問緣由,只要皇上下旨即刻遵從!
不時,甜串殿外傳來哀嚎:「饒命啊大人,饒命啊……」
皇上立起身來,輕輕抓住畢子的手,也許就在這一刻,他做出了最終決定!要納文姬為妃,攜萌兒入宮!
他一言不發,也是越發捏緊畢子的小手不鬆開,沿著長街向別院回返。敬梓緊隨其後,感覺到皇上心中思緒萬千,便不再出聲。
涅帝心裡不禁暗暗發問,當年自己的抉擇令母后歡欣,可是今日比起來,倒是遜這小兒一籌,那時候,大哥說的也是當斬,只是不和情理而已。腦海中再度浮現那場面,竟是與賓克一模一樣!
恭旦在位時,著令從皇后三子中擇優賜封太子,皇后故設迷障,著內殿侍人假作偷物,吩咐長子公子潘、次子公子涅、幼子公子賓決斷處罰,公子潘決意斬殺,公子涅罰賞分別,公子賓卻是先養后殺,只是年幼無知,三子憑心出口,不想被英后一斑窺豹,爾後封二子涅為太子。
只是公子潘當時懵懂,無力辯駁,而公子賓隨著年齡增長,再也不甘寂寞,暗中培樹自己的勢力,意圖東山再起,無奈有皇后羈絆,如何造作均是枉然,遂起殺太子之心,幾番下來都被母后挫敗,就在太子涅十七歲生日時,公子賓再次暗施毒手,向二哥的杯中下毒被皇后當場拿住,皇后勃然大怒,再也忍不得逆子行徑,狠下懿旨,公子賓驕橫無比,欺上瞞下,即日起逐出皇宮,貶為庶人!公子涅繼位后,曾尋遍中原,意圖找到三弟賓,可是絲毫沒有音信,哪知公子賓遠逃北土,再施伎倆,私攬詭士,如今已是身懷絕技,持有亡靈,終於十年後捲土重來,再入京城!
皇上憂心忡忡,惦記起長兄,再想起膝下無子,更是心神不寧,便不自覺向畢子看去,那小臉紅呼呼,嘴角泛著不服氣神態,東瞧瞧西望望,躲閃路人之下也不由自主地捏緊自己的大手,儼然父子同行之景。雖然那竊賊死的有些冤枉,不過這小娃之語究竟是道理,待他長大后定然能夠做出英明決斷,想著心裡便舒坦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