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計劃趕不上變化。
第53章 計劃趕不上變化。
臘月二十七, 盛京又開始下起小雪,天氣冷煞了人,寒意直往人骨子裏鑽, 刺刺的疼,這種天氣, 趙曳雪本不想出門的,但是前幾日已經與牙人約好了, 今天會把造好的戶籍身份交給她,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再去一趟牙行。
趙曳雪穿了厚厚的衣裳, 裹好鬥篷, 才出了門, 被風吹得一哆嗦, 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冷透了, 連忙又退回來,讓玉茗取來北湛的大氅穿上,這才暖和了些。
主仆二人裹得嚴嚴實實, 一道去了街市的牙行, 牙人見了她來,麵上堆著笑意,殷勤熱絡地道:“葉姑娘來了, 快快請進。”
趙曳雪開門見山道:“之前托您的事情,可辦成了?”
牙人笑道:“小人辦事, 豈有不成的?”
說著,他小心捧出一個匣子來,裏麵放著幾頁紙,上麵寫明了趙曳雪二人的身份, 戶籍是滄州青山縣人士,末尾蓋了官府的大印,趙曳雪問道:“這滄州是哪裏?”
牙人低聲道:“滄州原是隸屬琅西的,那邊今年才剿了一大群匪寇,亂得很,寫這個地方,絕沒有人查得出來。”
他說得信誓旦旦,趙曳雪隻信五分,倒是仔細研究了那一方官印,覺得沒什麽問題了,牙人又將備好的房契捧出來,笑道:“這些也都一並給您辦妥了,隻消您寫個名兒,按個指印,往後啊,這宅子便是您的了。”
趙曳雪看了那房契,確認無誤之後,便爽快地付了銀子,牙人一張臉登時笑成了一朵花,不住地奉承稱讚,親自把她們二人送出了門。
身份戶籍這樁大事算是徹底解決了,趙曳雪心下十分鬆快,連帶著對這寒冷的天氣少了幾分討厭,甚至覺得天上飄下的細雪都可愛起來。
這種輕鬆愉悅的心情,直到她半道上遇見了一個人。
“葉姑娘,真是巧。”
起初趙曳雪並未反應過來對方在叫她,直到那人追上來,聲音越來越近,她才似有所覺,轉過頭去,對上了一雙笑吟吟的狐狸眼,很熟悉,前幾日才見過的。
趙曳雪微微挑起秀眉,道:“陸三公子,盛京可真小,怎麽在哪兒都能遇見您?”
陸秉文笑得狐狸眼彎起,平心而論,他的模樣確實生得好,尤其是這樣的笑意,遮去了那一股子精明的意味,整個人都變得真誠可靠起來,他唰地打開扇子,大約是覺得冷,又合上了,敲了敲手心,笑眯眯地道:“是呀,盛京確實是太小了,相逢不如偶遇,今天這樣冷,陸某請姑娘喝一杯茶,不知姑娘是否肯賞臉?”
趙曳雪想了想,也不同他繞彎子,坦言道:“喝茶就不必了,倘若陸三公子還是想說買畫的事情,我想上一次在寶籙齋,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陸秉文沒想到她這麽直接,倒也不失望,隻笑著道:“不瞞葉姑娘說,陸某當真是喜歡極了古月先生的畫作,回去之後茶飯不思,寢食難安,日漸消瘦,懇請葉姑娘能看在陸某一片赤誠之心,給幾分薄麵,陸某願意再加三百兩銀子。”
之前六百兩,現在到九百兩了,趙曳雪心中吃驚,饒是她也有幾分心動了,但是很快,她就按捺住了那點心動,拒絕道:“陸公子,我早說過了,不是銀子的問題,請公子不要強求了。”
陸秉文麵露遺憾之色,歎了一口氣,又道:“既如此,陸某在盛京經營多年,也頗有幾分人脈,識得一些貴人,日後葉姑娘若有什麽事情要辦,隻需著人去馬行街北邊的陸宅知會一聲,倘若有什麽幫得上的,陸某定不推辭,買賣不成,與姑娘交個朋友也是好的。”
他說得真心誠意,趙曳雪都幾乎要相信他,是真的對古月先生的畫癡迷至此了,她倒也沒把話說死,隻頷首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就不與陸公子見外了。”
“可千萬不要見外,”陸秉文作勢鬆了一口氣,笑眯眯地打開扇子,道:“如此,就不耽擱姑娘的時間了,請。”
說著便讓開了路,趙曳雪與他道過別,帶著玉茗離開,待走到結尾時,玉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道:“主子,那個人還在原地呢。”
趙曳雪沒回頭,隻道:“由得他去,此人不好打交道,日後最好不要再見他了。”
玉茗好奇道:“為什麽呀?奴婢剛才聽了個大概,他還是想買主子的畫?”
趙曳雪輕輕嗯了一聲,玉茗頗有些心動,道:“九百兩,主子為何不賣?明明之前那一幅才賣了三百兩,不是嗎?”
趙曳雪一邊走,一邊道:“因為我和他都知道,古月先生的畫不值九百兩。”
“啊?”玉茗一頭霧水地道:“那他為什麽還……”
趙曳雪耐心地解釋道:“倘若有人要花九百兩銀子,買你頭上的花簪,你會賣嗎?”
玉茗下意識摸了摸頭,麵露疑惑:“誰會花九百兩買奴婢的花簪啊?”
“沒錯,”趙曳雪道:“他為什麽要用遠遠超過的價格,買一樣他根本不需要的東西呢?”
她停下步子,告誡似懂非懂的婢女,道:“那他必然是別有所圖,這樣的人,大多數都是不懷好意的,你下次若是遇見了,萬萬不要相信他們,你怎知他是想要花簪,還是想要你的人頭呢?”
聞言,玉茗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打了一個寒顫,惶恐道:“他好可怕。”
“知道就好。”趙曳雪滿意地點點頭,帶著她轉過了街角,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細雪之中,再看不清楚了。
陸秉文還站在原地,小廝給他撐著傘,遮去了風雪,他伸手撣了撣衣襟上的雪花,漫不經心地問道:“怎麽樣了?”
“公子,已辦妥了。”
陸秉文用折扇輕輕敲了敲手心,微眯起一雙狐狸眼,搖頭歎道:“此女真是生了一顆玲瓏心啊,謹慎小心至此,難怪太子殿下寵愛她。”
他說著,又嘖了一聲:“可惜了,怎麽偏偏不聽話呢?”
陸秉文唰地打開了折扇,笑眯眯道:“走了,這天氣真冷。”
……
因著下雪的緣故,街上行人冷落,車馬稀少,趙曳雪覺得臉都要被風吹僵了,渾身上下冷透了,寒意自骨頭縫裏滲進來,她現在隻想快快趕回府裏,然後抱著手爐縮在榻上,再不要出來受罪了。
正在主仆二人疾步行走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一個女子的斥罵之聲,厲聲道:“好哇你個混賬東西,下三濫的貨色,我姚二娘子在柳兒巷開了這麽多年的花樓,還從沒有人敢賒賬的,給我抓住他,先痛打一頓再說!”
“別,別打,”一個聲音驚慌失措地道:“別打我,我有銀子的,我有的!”
趙曳雪倏然停下步子,那人的聲音熟悉無比,說著不標準的大昭話,磕磕巴巴的,倒有幾分梁人的口音。
原先嗬斥的女子尖聲道:“既有銀子,你倒是拿出來瞧瞧!若拿不出來,先打折了你的兩條腿,再送官府去!”
“容我、我回去拿!”
玉茗抬頭看了一眼,頓時麵露震驚之色,道:“主子,那是……”
趙曳雪循聲望去,說話的人身形瘦削,被一個彪形大漢反擰著雙手,活像提著一隻弱不禁風的雞崽子,他滿臉驚惶,拚命地掙紮著,卻無濟於事,隻不住懇求。
那姚二娘子冷笑一聲:“回去拿?你當老娘是傻的?”
李玨苦求無果,急得四下張望,目光不期然與趙曳雪對上,他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眼中迸出狂喜的光,高聲道:“阿雪,阿雪,救我!”
趙曳雪沒動,隻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李玨不察,隻急切地叫她的名字,一聲聲喚著阿雪。
姚二娘子審視般地盯著趙曳雪打量,問李玨道:“她是你什麽人?”
李玨忙解釋道:“是、是我的妻子。”
姚二娘子喲了一聲,看了看趙曳雪,又掃過李玨,笑道:“哎呀呀,二娘子總算是知道,常說的鮮花插在牛糞上是個什麽模樣了,你有這樣漂亮的娘子,還來花樓裏嫖?”
李玨神色訕訕,喚道:“阿雪……”
他們這一行驚動了不少人,就連對麵的茶樓都開了窗,探頭來看熱鬧,趙曳雪眉頭微蹙,走上前去,沒看李玨一眼,問姚二娘子道:“他欠了多少錢?”
姚二娘子笑吟吟地比了一個手勢,道:“喝酒吃菜嫖姑娘,一共去了二兩銀子。”
李玨急忙辯解道:“不是我,那都是別人要的,我沒嫖!”
姚二娘子翻了一個白眼,刻薄道:“不是你還有誰?”
趙曳雪取了二兩銀子交給她,姚二娘子立即轉怒為喜,兩眼放光地接了銀子,高興道:“哎喲,還是小娘子爽快!”
她哈了一口氣,擦了擦那枚銀子,美目一轉,讓下屬放開了李玨,對趙曳雪笑得殷勤:“小娘子,二娘子勸你一句,你這夫君來喝花酒,身上卻連二兩銀子都掏不出來,實非良人,你呀,還是趕緊跑吧。”
聞言,趙曳雪隻淡淡地道:“我早與他和離了。”
姚二娘子嬌笑著一拍大腿,衝她眨了眨眼,道:“小娘子果真是清醒人,有情有義,這臭男人啊,實在配不上你,不過無妨,咱們盛京裏的好兒郎多的是,二娘子改日幫你瞧瞧,若有好的俊的,也給小娘子你牽個紅線。”
趙曳雪聽罷,十分認真地頷首:“那就先謝過二娘子了。”
姚二娘子咯咯笑起來,帶著打手施施然回樓裏去了,門口一時間隻剩下了趙曳雪主仆和李玨。
李玨衣裳單薄,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青白,低聲喚道:“阿雪……”
趙曳雪打斷他:“別叫我阿雪。”
李玨立即噤聲,不安地看著她,陪著小心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趙曳雪冷笑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李玨呐呐不敢言語,趙曳雪掃了他一眼,道:“跟我來。”
李玨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還是跟了上去,趙曳雪順著長街走,挑了一家文房四寶的鋪子進去,買了一份筆墨,往桌上一鋪,對李玨道:“再寫一份和離書給我。”
李玨雖然不解,但見她臉色不愉,不敢多問,隻是照著寫了一份,趙曳雪吹幹墨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發現沒什麽問題之後,這才讓他按了指印,此外半句話都沒有多說,扔下李玨揚長而去,毫不留戀。
……
揣著新鮮的和離書回了聽雪齋,趙曳雪覺得頭有些隱痛,索性窩在床上睡了半日,再醒來時,發現天都黑了,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點燈。
她坐起來,輕聲喚:“玉茗?”
無人回答,仍舊是靜默,這有些反常,趙曳雪心中疑惑,往日裏要是無事,玉茗絕不會離開她的。
這麽想著,她披衣而起,正準備從下床,忽然撞進了一個溫熱的懷中,趙曳雪嚇了一跳:“什麽人?!”
那人攬住她的腰,啞聲道:“是孤。”
趙曳雪這才放下心來,疑惑道:“怎麽沒點燈?”
空氣沉默了片刻,燈燭就被點亮了,北湛就坐在桌邊,吹熄了火折子,暖暖的燭火光線映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流暢漂亮的線條,仿佛一揮而就的畫,略深的煙灰色眸子在燈火中顯得深暗,沉默地望著她。
趙曳雪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但是哪裏怪,卻又說不上來,道:“你怎麽了?”
“沒事,”北湛倒了一盞茶,試了試溫度,推給她,口中道:“孤聽下人說,你睡到現在還未起。”
趙曳雪正好有些渴了,接過茶喝一口,道:“我隻是有些困罷了,沒什麽大事。”
北湛唔了一聲,仍舊是望著她,目光深深,趙曳雪被他看得渾身都不對勁了,低頭打量一眼,衣裳也穿得好好的,沒什麽問題,隻好道:“你看著我做什麽?”
北湛薄唇微勾,眼裏卻沒什麽笑意,道:“孤隻是在想一件事情。”
趙曳雪茫然道:“什麽事,”
她話未說完,隻覺得頭忽然重了起來,整個人開始不受控製,暈乎乎地往前栽去,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暗色的厚布,什麽都看不清晰,直到下一刻,她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清冽如雪的氣味將她整個籠罩起來。
在趙曳雪的意識失去之前,她聽見男人微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冷冷地道:“孤在想,你準備了這麽久,究竟會在什麽時候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