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回重泗 ◇


    秦衛東不想耽擱時間:“那就報警吧。”


    方黎算了算, 他們大概有六年沒有回過重泗了。


    之前秦衛東還在朝江時,他就將方奶奶的骨灰托人帶回了重泗,在老家的地修墳入土, 老一輩的人,總要講究落葉歸根。


    晚上,方黎窩在秦衛東懷裏, 問他:“怎麽突然會想著回去?”


    秦衛東說:“這四年在國外, 你陪著我, 你陪我,我自然要記得這件事。”


    他看懷裏的方黎,問:“不想回去?你不想回, 就不回。”


    “不是,”方黎搖搖頭:“就是覺得,很久了,你還記得不記得, 我們那年從重泗被趕出來,你一個人擋住了他們, 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回去找你, 後來我們去過綏興, 在小診所裏, 我還發燒了,你頭上還流著血,找大夫給我看病,我們那輛車, 也被燒了,,當時我以為我們真的完了,”


    秦衛東的思緒也被他扯回了些, 那個冬天, 的確是難熬的。


    “有我在, 怎麽會。”


    “感覺那些事,久的像是上輩子發生的,又像是在昨天,”


    方黎從被窩裏伸手,摸了摸秦衛東的眉骨處的傷疤,過去這麽些年了,那道疤痕淡去了許多:“還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


    方黎又說:“那會兒我怎麽也沒想到,我們會有今天,我們會住上這麽大的房子,你會是秦家的兒子,我們會去美國,我會唱歌,”


    放了一晚的煙花,已經淩晨了,秦衛東把他伸在外麵的手放進被窩裏:“多愁善感。”


    秦衛東的感情天生少些,就注定了他不是個會停留在過去的人,他也沒時間停留在過去,周遭大把的事情推著他往前走,往更高的地方走,他一刻也不能,也不會停歇。


    除夕一過,初一初二秦衛東都在秦家那邊過的,方黎和戚簡則一塊去周邊的鹿溪鎮玩了一圈,這裏是晉陽政府近幾年做的文化旅遊標杆鎮,兩個人拍了許多照片,還買了紀念品。


    大年初三,馮暉應付完家裏那邊,就買了兩張去歐洲的機票,帶著戚簡旅遊去了。他這些年也在和家裏抗爭,為著戚簡的事,他媽逼著他和哪個老總的女兒相親,馮暉推拒了無數次,過年這段,估計馮母做的太過分,馮暉幹脆一走了之,讓他媽找不到人影兒了。


    秦衛東也回來接方黎回重泗,他打開後備箱,給方黎放了兩件厚實的羽絨服,防雪靴,把一路上方黎要吃的零食丟進後排。


    車裏還有些過年秦家那些親戚送的名貴的酒水補品什麽的,秦衛東也沒往外拿,帶著方黎開車回去了。


    從晉陽開車回重泗,路上有四百多公裏,四百公裏,對於六年前的他們來說是不可想象的、無比遙遠的距離,當年他們逃了車票,擠在火車車廂裏,咣當了一整夜才到。


    但如今,開車回去,也就五個多小時,大過年的,秦衛東也沒叫助理,就自己開著車,車速不快。


    方黎看著窗外,看了一會,不知道是不是要回重泗老家,心裏猛然間湧起的過去的思緒太多,他腦子裏亂糟糟的,想了一會,困了,中間路過服務區,秦衛東停車了。


    “下來上廁所?”


    方黎搖搖頭,外麵的氣溫直逼零下,晉省一到冬天冷到骨頭縫裏,出去尿個尿都能凍上,方黎不願意去,縮在副駕:“我忍忍,到了再上。”


    秦衛東嘖了一聲:“到了就中午了,趕緊去。”


    方黎拗不過他,煩死了,他拉屎尿尿秦衛東也要管。


    上完廁所,方黎又在服務區的超市買了一罐糖漬酸梅,加油站的服務區是這批在晉省試點建設的,也就幾條過省會晉陽的路上才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就是裏頭消費高的很,方黎一結賬,要六十八一罐。


    方黎打開車門上了車:“這也太貴了,就這麽一小罐,在裏頭要賣六十八,我看這什麽服務區,早晚要黃,”


    秦衛東一邊啟動一邊說:“這是要全國鋪開的。”


    “賣這麽死貴還要全國鋪開?誰買的起啊?”縱然現在方黎不缺錢了,但是他對錢也不是當紙用的。


    秦衛東看了一眼上麵的價簽:“明年這幾條高速上的試點服務區,是中晟下頭的公司搞,價格方麵馮暉會和政府的招商項目部談的。”


    方黎看了一眼外頭,服務區建的倒是挺不錯的,幹淨整潔,比以前路上的公共廁所幹淨多了,方黎問他,中晟還建服務區?秦衛東跟他說,往南邊走就是幾個中晟正在開的礦區,這些都是配套建設。


    車開了快四個小時,中午進了綏興縣城的收費站,過了綏興,才是重泗。


    收費口的零錢早上交接晚了,收費員找了半天零錢,沒找到,讓他們等會兒,隻聽見後頭哐地一聲,方黎猛地往前一栽,後頭的車追尾他們了。


    秦衛東下意識地就一把按著方黎了,幸好,在這個安全帶都是擺設的時候,秦衛東沒有一次忘記給方黎係。


    方黎抻著脖子了,疼的捂著,聽見後頭的車喊:“我他媽說不讓你開,撞了吧!前頭誰的車啊,媽的,交個費那麽慢。”


    秦衛東下車了,又把車門上鎖,後頭是輛舊桑塔納,秦衛東看了一眼,撞得不重,有點掉漆,蹭了一屁股灰,追尾就是後車的責任。


    但天冷,方黎中午還沒吃飯,秦衛東就沒打算追究,準備回晉陽再說。


    誰知道後車開車的男人還不樂意了:“你不追究我們還要你賠錢呢!收費站你他媽停那麽長時間,不是找撞,你看給我的車大燈撞的,你怎麽賠?”


    收費站剛好有經理過來給員工送零錢箱,一看這邊撞了,就過來了,看了一眼秦衛東的車,都以為是自己瞧錯了,確認那標沒瞧錯,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大過年的別吵別吵,你沒看那個杆子還沒升起來了,你們就踩油門,是你這輛車的責任,人家不要你賠,就算了,”


    “嘿,那他就沒一點責任?”男人站著,不讓開路:“叫交警來吧,這片交警我都熟。”


    經理勸了沒辦法,秦衛東不想耽擱時間:“那就報警吧。”


    秦衛東打了個電話,不知道打給了誰,沒十分鍾,經理就看到三個交警來了,其中打頭的還是這片的支隊長,支隊長先看見自家侄子,就知道壞了,再一看見秦衛東,和秦衛東的車,就知道剛才局長特意給他打電話讓他趕緊過來,就是處理這個年輕人的事。


    男人看見來的支隊長是他遠方表舅,就喊:“表舅!他他媽的開著車,”


    “你他媽的大過年開車不長眼啊!”


    支隊長大罵他一聲,讓他趕緊閉嘴,他看了一下:“這事兒是你的全責,你賠人家,”他說,看秦衛東的車,就說不出口了。


    秦衛東皺眉說:“不用他賠,但得讓開路。”


    支隊長心底鬆了一口氣,他還沒說完,男人就說:“什麽叫我全責啊!表舅,你看清楚他,”


    “你他媽給我閉嘴吧!”支隊長覺得他這侄兒簡直是蠢得冒煙!他拉著他說:“你看清楚你撞的是什麽車?你賠?你拿什麽賠?!”


    男人壓根不認識秦衛東的車:“一臭外地的,開的什麽雜牌車。”


    雜牌車?支隊長跟著領導去市裏見過世麵,他可知道是什麽車,他罵侄子爛泥扶不上牆:“雜牌車?!人家那車掉塊指甲蓋兒的漆賣了你十輛車都不夠賠的!我跟你說,這是上頭打電話讓趕緊解決的,你大過年的別給我惹事!”


    撞車的男人全家也就表舅有身官差,聽見表舅這麽跟他說了,男人雖然不滿意,但也讓開了,叫自己表弟出來開車。


    方黎坐在車裏,隻見從車裏下來另一個男人,打開車門進去了。


    方黎嘶了一聲,從車窗裏探出頭:“彭超?!”


    那男的也一回頭,方黎認清了,又有點不敢認,他把臉上的口罩拉下來:“彭超?!是我!你還認識我不?方黎啊!”


    彭超探著腦袋不敢認,他認了大半天,他大喊一聲;“方黎?!”


    還真是彭超。


    他比幾年前黑了,也胖了點,剛才跟他們追尾的男人問:“超子,你們認識?”


    彭超說:“可不是認識!方黎!這是我在重泗老家的發小!我們一塊長大的!”


    彭超又朝那邊一看:“秦衛東?!”


    剛才他在車裏睡著,都沒往外看,不,如果不是方黎喊他,估計彭超現在也認不出來他倆了。


    他倆變化太大了。


    方黎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以前的發小彭超,剛才開車的男人是彭超的表哥,他們也是一塊回老家重泗上墳的。


    既然認識,剛才撞車的事就沒在說了,彭超說綏興到重泗前年修了路,好多道不一樣了,他帶著路,一塊回吧。


    彭超坐進了方黎那輛車,他摸了摸車裏:“這得是真皮的吧?得大幾十萬吧?”


    幾十萬買不到,秦衛東買這輛的時候不算進口稅已經小兩多百萬了。


    彭超又說:“你們咋不添點錢換個虎頭奔?我們縣城裏一大老板就開了一輛,那過年開出去多氣派。”


    方黎舔舔嘴唇,不知道說啥。


    彭超說:“咱們真是好幾年沒見了,得有七八年了,你倆現在哪兒呢?”


    方黎跟他說在晉陽,彭超又說好不容易咱幾個見麵,幹脆中午一塊搓一頓,一行人在綏興找了一家酒樓。


    下車時,方黎才發現,原來彭超結婚了,還有個四五歲的兒子,小孩被彭超的老婆抱著,彭超說:“當時還說等你們來喝我喜酒,誰知道你倆這麽多年,都沒回來過了。”


    方黎一時間,有些感慨,彭超的老婆挺樸素的,上到小學就沒讀書了,中午他們吃飯,她就在旁邊喂兒子,話也不說,飯間,彭超說他們走之後,他就在酒廠幹了兩年,後來結婚了,手指讓壓瓶機壓壞了一根,就沒幹了。


    方黎這才看到,彭超的右手的食指指尖缺了一塊。


    “不過也不影響啥,我現在在縣城裏開了一家煙酒店,生意還成。”


    等都吃的差不多了,女人才開始吃,方黎讓服務員再加幾個熱菜,彭超說不用,這剩打包回去她熱熱吃就行了。


    秦衛東把賬結了。


    方黎跟秦衛東要了錢包,在旁邊的金店買了個長命鎖,實心的,他付錢出來,說:“給小侄子的,那會兒沒過來參加你的婚禮。”


    彭超的表哥看到方黎眼睛也不眨的買了個大幾千的長命鎖,夠他一年賺的,也不吭聲了,彭超推了兩下,最後讓女人給兒子收起來了,又問他倆:“你倆呢?還沒找媳婦呢?”


    “沒有,沒合適的。”


    彭超說:“你從小就挑,秦衛東呢?他現在當大老板了吧,得不少女的往上撲吧,從你倆走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不是個小地方的人。”


    方黎說:“可不是。”


    他確實不是,從開始就不是,現在更不會是。


    兩個人說了幾句,彭超問方黎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方黎想了想,說:“做了場手術,去了美國,然後回來,現在在唱歌。”


    “在唱歌?”彭超從兜裏掏出了根煙:“唱歌能養生活?省會裏不是賺大錢的機會多的很,你沒讓秦衛東給你介紹介紹?算了,你打小就不操心,”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大抵是彭超自己也覺得沒什麽可說的了,他們明明才見麵,十六七歲時一塊在礦上光著腳有大把的話說,如今他們的人生軌跡已經相距甚遠了。


    到了重泗,就看到白嶺山了,兩輛車分開了,彭超還得帶著老婆兒子先回趟娘家,彭超看著方黎,又看看秦衛東,最後也沒說什麽。


    大抵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在這座山腳下忙著打個小工,娶媳婦生孩子的時候,就和他們不是在一條路途上了。


    道了別,方黎心裏說不出的感受,白嶺山就像是他們過去的影子,他們曾被它養育,也束縛,現在在這個影子裏,有些人還在裏麵,有些人卻走了沒回去過了。


    重泗最近也修了路,到了方奶奶的墳前,方奶奶是和方輝伍埋在一起的,這是他奶精神還好時,就囑咐過他們的話。


    秦衛東拎著在路邊買的紙錢,看著方黎,那時他不懂,現在想想,方黎當時答應的時候,心裏得有多難受。


    方黎下車,看見奶奶的墓碑,眼淚就往下掉,秦衛東扶著他,方黎一個字都沒說,在墳前哭了一下午,秦衛東一邊燒著紙錢,一邊陪著他。


    等方黎哭的累了,幾乎要暈過去,秦衛東抱起他,方黎沒讓,他抹了把臉上的眼淚,眼皮腫得很,他把秦衛東手上的紙錢接過來,也給方輝伍燒了,算起來,那是他哥。


    “奶最擔心小伍了,”


    方黎說的小伍,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墓碑底下的方輝伍,但是在他奶麵前,他從來都不是方黎。


    方家的老宅從上次他們走了之後,就被要債的工人打砸了,後來小地方沒人管,那塊宅基地就被鎮政府的人占去了,分給了自家親戚,這麽多年,他們兩個也沒再去管這件事,晚上,秦衛東找了縣城裏最好的一家賓館,住下了。


    夜裏,方黎做了一場噩夢,夢裏混亂的很,他夢見他回到了重泗,可方宏慶罵他是婊i子的兒子,將他轟出家門,李文玲對他說,她要嫁給一個美國人了,還有最疼愛他的奶,方黎夢見他和方輝伍都在奶跟前兒,可奶隻能認得出方輝伍,隻拉著方輝伍的手,還拿起掃把要趕他走,方黎被接連不斷的噩夢驚醒,臉色發白,嚇了秦衛東一跳:“做噩夢了?”


    方黎深呼吸了好幾口,他轉身摟著秦衛東,感受著秦衛東的體溫,他摟的緊了,勒的秦衛東有些痛了,秦衛東拍著他的背,想著,是不是今天去上墳那地方太陰太重了?侵著方黎了?過去鎮上的人都這麽說,體力弱的人不適宜去上墳。


    秦衛東撫上了他的手臂:“不怕,沒事,我在呢。”


    方黎摟了他很久,才哼了一聲:“嗯,”


    秦衛東抱著他睡了,他身高腿長,臂膀精力,幾乎將方黎整個包裹在了自己的懷裏,要融進他的身體裏,為他抵禦一切侵擾。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返程了,方黎猶豫了很久,要不要把奶的墳遷去晉陽,去問鎮裏的辦事處,人家說,遷墳?刨祖宗的事怎麽能幹?大過年的,值班的玻璃窗一拉,就下班了。


    秦衛東說:“以後想來,我開車帶你過來。”


    方黎點點頭,他們開車回去,他看著背後遠去的重泗、綏興,連綿無盡的大山在雪霧裏漸漸隱去,他們當年從這座山裏狼狽的逃出來。


    如今,這座山或許比過去缺了,空了,但他依然蒼鬱地佇立著,埂踞在他們的過去和未來之間,將他們世界徹底分割成兩個再也不會交叉的平行線。


    作者有話說:


    彭超當年還在車站送過他們!

    哈哈估計寶子們都忘了,畢竟真的過去很久了,


    突然有點感慨!等我擤個鼻涕先!(嚶嚶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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