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125章

    朝堂之上, 眾人皆瞠目結舌。


    誰能想到,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居然能藏匿煦衍太子遺孤, 長達二十四年之久,更沒有想到,臨川公主能華服上朝,當著所有公卿大臣的麵,一五一十, 說出當年藏孤的事情。


    皇帝已然氣得哆嗦, 他指著臨川公主,顫抖道:“朕到底有何對不起你, 才讓你做出這種背棄朕的事情?難道朕有過一絲一毫薄待於你嗎?”


    臨川公主坦然道:“皇兄少年之時, 傾盡全力,照拂臨川,登基之後, 更是封田封地,賞賜金銀, 從未虧待過臨川。”


    皇帝暴怒拍桌:“那你為何還要背棄於朕?”


    臨川公主眼含淚花:“皇兄是厚待臨川, 可煦衍太子, 也是臨川的兄長,他又何曾虧待過臨川?滴水之恩,當以湧泉報,煦衍太子, 對臨川之恩德,又何止滴水?如若臨川對他遺孤見死不救, 那臨川, 還能叫做一個人嗎?”


    皇帝瞪著她, 從牙縫擠出幾個字:“臨川,你……你簡直讓朕,大失所望!”


    臨川公主忽微微一笑:“皇兄對臨川大失所望,臨川對皇兄,又何嚐不是大失所望?煦衍太子對皇兄,也是恩德如海,可皇兄卻對他恩將仇報,奪其位,殺其子,汙其名,此等行徑,畜生不如!”


    皇帝氣得咬牙切齒:“臨川,你……你給朕閉嘴!”


    “我今日不想閉嘴。”臨川公主隻覺如釋重負:“這些話,我忍了二十四年了,今日,終於全部說出來了。”


    還是梁珩機敏,他沉聲道:“姑姑,你就算因為陸朗之事,對父皇心存怨憤,也不必編出這種荒誕之言!”


    “編?荒誕之言?”臨川公主慘笑一聲:“你還想將我今日之言,都打成荒誕之言嗎?

    她環顧四周,看向那些或戰戰兢兢,或麵有所思的朝臣,大笑道:“那我今日,就把其餘荒誕之言,全部說出來,讓公卿大臣們都聽一聽!”


    她又看向皇帝,道:“我一要問皇兄,當年為何要恩將仇報,殺害煦衍太子?二要問皇兄,登基之後,為何連殺父皇十三子,諸位兄弟骨肉,一個都未曾放過?三要問皇兄……”她深吸一口氣,道:“三要問皇兄,為何要矯昭奪位,弑殺生父,罔顧人倫!”


    臨川公主這三問,尤其是最後一問,更加是石破天驚,朝堂頓時,一片嘩然。


    梁珩最先反應過來,他忙吼道:“臨川公主瘋了,快將公主帶下去!”


    侍衛還在猶豫,皇帝也暴喝道:“拖她下去!嚴加審問,是誰在主使她!”


    皇帝暴怒之下,侍衛也不顧臨川公主是公主之尊了,紛紛湧上前,臨川公主卻從衣袖內袋拿出一道明黃詔書,喝道:“先帝遺詔在此,誰敢放肆!”


    那明黃詔書被她高高舉起,已有眼尖的看到詔書上赫然蓋著玉璽和先帝私印,於是侍衛和群臣紛紛垂首跪下,再也不敢上前。


    臨川公主手執遺詔,對皇帝冷笑道:“皇兄,二十四年前,你買通劉衛,發動政變,囚禁先帝,又假傳聖旨,引煦衍太子回京,並在仙陽鎮將其誅殺,事成之後,又提著太子頭顱,前去麵見先帝,因先帝不允傳位予你,你竟活活於勤政殿中,悶死先帝,你弑父弑君,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天地不容!”


    皇帝已然氣得頭暈,隻能重複道:“你胡說!你胡說!”


    “我是否胡說,一見這遺詔便知。”臨川公主拿著遺詔,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三皇子煦新,懷有異心,意圖篡位,太子煦衍,人品貴重,著其即刻繼位,封西州將軍連朔為定北候,護送太子速回京城,三皇子煦新,大逆不道,廢為庶人,賜其一死。”


    臨川公主每念一句,朝臣們的頭就低一分,大殿的青石磚上,已滴滿了大臣們額上汗珠,朝臣們都抖如篩糠,皇帝嘴唇都在哆嗦,梁珩立刻反應過來,沉聲道:“偽詔,這是偽詔!”


    臨川公主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般說,她平靜道:“是不是偽詔,皇兄心中最是清楚。”


    皇帝萬萬沒有想到,他追查了二十多年的遺詔,竟然會在親妹妹臨川公主手上,他更加沒有想到,臨川公主會在朝堂之上,會在所有公卿大臣麵前,拿出這份遺詔,給了他致命一擊!

    片刻後,他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怒道:“假的,這是假的!朕的皇位,乃是父皇親傳,什麽篡位,什麽弑父,全是無稽之談!”


    臨川公主靜靜道:“皇兄,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這份遺詔,我已讓人臨摹百份,送出宮外,張貼在臨安城中最熱鬧的地方,如今,想必遺詔內容,已傳遍整個臨安城,數日後,將會傳遍整個天下,就讓這天下的百姓,用他們那顆心,去分辨內容的真偽吧。”


    她此言一出,皇帝和梁珩更加目瞪口呆,皇帝憤怒至極:“臨川,你……你……你好得很!”


    臨川公主卻不再辯駁,隻是忽問道:“皇兄,事到如今,臨川隻想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你還有何話可說?”


    “皇兄,臨川想問你,我夫陸康,明明武將出身,身強力壯,卻在感染風寒後,喝了皇宮禦醫的一帖草藥,就撒手人寰?身亡之時,才剛剛二十九歲,皇兄,此事,與你,是否有關聯?”


    皇帝本氣得發抖,聽到此問,竟然愣了一下,瞪著臨川公主的眼睛,也出現片刻閃躲,臨川公主見狀,已然知道答案,她微微一笑:“如此,璟琇對三哥哥,也再無愧疚了。”


    她說罷,竟然右手拿著金簪,狠命往喉嚨處一紮,金簪鋒利,頓時紮穿她咽喉,血流如注,臨川公主竟就這般殞命於大殿之上。


    她死之時,手上還握著那封明黃遺詔,她喉嚨鮮血,慢慢流到先帝私印處,浸紅了先帝名姓。


    先帝可能自己都沒想到,讓他這封遺詔大白於天下的,竟然是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臨川公主梁璟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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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川公主血濺於大殿之上,在場眾人,都瞠目結舌,殿上目睹這一切的文武百官和侍衛內監都以額觸地,抖如篩糠,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皇帝目眩良久,他頹然跌坐於龍椅之上,此時梁珩上前,跪下對皇帝道:“父皇,姑姑因為陸朗之事懷恨在心,捏造謠言,請父皇處置。”


    “懷恨在心,捏造謠言……”皇帝喃喃道,他忽點頭:“對,臨川所言,都是謠言。”


    他一字一句道:“臨川公主,形跡瘋迷,居然膽敢偽造先帝遺詔,汙蔑於朕,瘋言瘋語,動搖國本,即刻起,廢為庶人,本應將其梟首示眾,但念在她與朕一母同胞,便留其全屍,將她三尺薄棺,埋於亂葬崗中,任何人膽敢祭祀,殺無赦!”


    侍衛和群臣膽戰心驚,道:“是。”


    皇帝沉默片刻,又道:“今日之事,若誰敢泄露半分,淩遲,誅九族!”


    朝堂之下,又是膽戰心驚的“是”聲。


    皇帝目視著殿下跪著的群臣,他們以額觸地,他看不清這些人模樣,但看到這些人抖如篩糠,他心中便略微心安。


    他以嚴刑峻法治天下,這皇位,他坐了二十四年了,如今的朝堂,清洗幾番後,早已不是煦衍太子在時的朝堂,他能煦衍太子手中將這皇位搶過來,他就有能力,將這江山坐穩下去,就算陸從風是煦衍太子的遺孤又怎麽樣,他照樣能殺了他,絕了他梁煦衍的後,讓他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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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皇帝忘了一句話: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大殿之上的事,終究還是傳了出去,加上臨川公主張貼的百份臨摹遺詔,幾日後,不但皇帝篡位的事情被傳了出去,連陸從風其實是煦衍太子遺孤的事,全部都傳了出去。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梁珩向來擅於揣摩人心,他曾對皇帝說過,陸從風逃不去西州,因為他除了對西州百姓有大恩,對其餘諸郡百姓,則無小利,他趕跑了北戎,又和這些百姓有何幹係呢,既不能讓他們賦稅少交一文,也不能讓他們添一身新衣,所以梁珩斷定,隻要以嚴刑威逼百姓,再以重利誘之,百姓定然不敢收留陸從風,而且還會自發去捉拿他,陸從風還未到西州,一定就會被他們捕獲。


    但是今時今日,一切都不同了,陸從風對百姓無小利,煦衍太子卻不一樣,煦衍太子在時,青州旱災、利州蝗禍、邴州瘟疫,他都親自前去賑災,所救生靈,何止千千萬?這些被他救下的百姓,如今也願意拚死護佑他遺孤周全,這些百姓也許不認識什麽字,也許粗鄙不堪,但心中,卻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這便是臨川公主拚死上殿,說出陸從風是煦衍太子遺腹子的原因。


    她要救陸從風,即使陸從風並不是她的親生骨肉,她也願意舍棄自己的生命去救他。


    梁珩擅於玩弄權術,視百姓為棋子,視萬物為芻狗,但是他卻忘了,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遠。


    皇帝拿著奏折,看著地方官員或奏報陸從風一行人再無蹤跡,或奏報邴州一村落,二百一十三村民,竟然私自收留陸從風,怒不可赦之時,他忽想起先帝臨死之前,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現在覺得煦衍是個廢物,但是二十年後,三十年後,你會從天下人的口中,心中,明白煦衍,他到底是不是一個廢物,他就算死了,也會變成,你最畏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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