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所謂命運01

  冬日的夜,原本應該是寂靜無聲的,就像是被厚厚的雲層遮住的清冷的月,連一點冷光都無法穿透。


  但是這個夜又註定了不會平靜,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熟睡的午夜,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濃墨般的黑夜,隨即整棟樓的住戶都陸陸續續的醒來,一盞又一盞昏黃的燈光亮起,窗帘拉開一條縫隙。


  醒來的妻子一邊穿衣服,著急去看自己睡在隔壁的孩子。一邊壓低了嗓音詢問正從窗帘後面偷偷往外瞧的丈夫,「出了什麼事?」


  他們在這棟樓里住了也有幾年了,小區是個開放式的老小區,來來往往的人和住戶都很雜。有一段時間,甚至經常能看到警車停在小區的主路旁,但是市中心的房子他們又買不起,只能在往日的時候愈發小心謹慎。


  最近他們這個單元住進了兩個租戶,就住在他們樓上的頂層六樓。其中一戶是兩個男人,不知是什麼關係,看起來似乎是兄弟又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雖然只在他們搬進來的時候見過一面,而且因為自己隨手幫他撿起了一個掉落的口袋,他便順手將袋子里剛從超市買的巧克力遞到了自己身旁的小孩手中,還溫柔的摸了摸孩子的頭髮,自家的小孩想來有些內向害羞,不喜歡跟陌生人接觸,沒想到卻並不抗拒這個年輕人的觸碰。


  都說小孩子最能分清對方是否心存惡意,因此第一印象來說,妻子對這個新搬來的住戶還是有著善意的猜測的,在看他用輪椅推著高大的男人,單薄的背影看起來那樣落寞,不免更加多了一絲同情和憐憫。


  倒是他們對門同一天搬進來的那對年輕的情侶,一看就是他們這裡唯一的大學裡面的學生。


  對於這一對年輕的小戀人,妻子卻有些微辭。主要是那個男孩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可是沒想到脾氣那樣暴躁。她已經不是一次見到他當眾辱罵自己的女朋友了,甚至好幾次在樓道里跟那個女孩子擦肩而過時,都聽到對方低低的抽泣聲,偶然從她抬起頭的一瞬間看到她臉上的青紫。


  但所謂,各家自掃門前雪,她們又只是陌生人,她也不好多問。


  只是看到的次數多了,偶然正面碰到,男孩子揚起手,她也會不悅的重重咳嗽一聲,然後瞪一眼男生,示意他不要太過分。


  可是在看到女孩子反而有些維護男孩子的意思,她也就心冷了下來。


  這世上多得是不幸的人,然而有些人能夠很快振作起來,並且不輕易屈服,面對他人的善意也能夠坦然接受。


  有些人卻只會自怨自艾,自卑懦弱不敢反抗,甚至拒絕別人的幫助。


  對於這樣的人,別人即使幫的再多最後也沒有任何用。


  不自愛的人,也不配得到別人的愛。


  推開隔壁的卧室門,見七歲的兒子依然睡得紅撲撲的臉蛋一半陷入柔軟的枕頭裡,妻子的也軟了下來,給兒子掖了掖被角,她又輕輕關上門走到客廳。「是誰家?」


  「聽著像是六樓。」丈夫皺了皺眉,這大半夜的,他拿不準到底要不要去看一眼。萬一只是人家小兩口鬧點小矛盾,到弄得他裡外不是人。他也聽妻子提起過那對大學生情侶的事情,心裡多少有些並不樂意去理會。


  妻子現在對這兩人也是眼不見心凈,就說上次女孩子被男孩子推下樓梯,還是六層另一戶那個青年給送到醫院去的,聽說人家給掏的錢,結果那兩人跟沒事人似得,這樣的人,再不要幫忙的。


  不過,一想到那一聲凄厲的慘叫。她心裡到底還是有點擔憂,「要不,去看一眼?」


  「給物業打電話吧。」丈夫想了想,覺得這種事還是不要直接摻和進去比較好。


  妻子點點頭,「那我給物業打電話。」


  他們小區雖然老了點,但是物業也是有的,就算不怎麼管事,好歹人還在。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就說聽到樓上動靜有點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已經影響到其他住戶了,希望物業讓人過來詢問一下等等。


  物業在電話里答應馬上讓人過來問問,就掛了電話。後半夜,再也沒有響起任何動靜,也不知道物業到底有沒有人派人來,不過那些都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了,該做的他們也都做了。


  六樓房間的浴室里,腥紅一點一點的順著水漬從門縫下面緩緩流出來。


  披散著頭髮的女生,背靠著門就那樣坐在地上。她穿著白色的襯衫,襯衫有些長,將將遮住她的大腿。那雙腿上,卻不滿了青青紫紫的掐痕和煙頭的燙傷。而現在,白色襯衫的下擺卻被染成了紅色。


  散落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唇角,微微揚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這是一片桃花林,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樣美麗的景緻,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落英繽紛,淡淡的清香在風中散開。


  而那個眉目清雋的少年,就站在那一樹盛放的桃花之下,桃枝灼灼,映紅了他的臉頰。


  「陌上花開,君可緩緩歸矣。」


  隨著他的話音,一個氣宇軒昂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里,俊朗的五官令人不禁怦然心動。


  「再等等,不會太久的。」少年揚眉,燦爛一笑。然而他的笑容只保持了一秒不到,瞬間面色一變,那張清秀的面孔瞬間變得猙獰起來。「很快的,我就能和你——」


  【等我,很快,我就可以和你——】


  天地驟然變色,桃樹一瞬間從盛放到枯萎,花瓣碾落成泥,繁花落盡,空留少年一人悲拗欲絕的跪在那裡,猙獰的黑氣從四面八方湧來,死死的纏住了他全身,讓他動彈不得。


  被黑氣侵蝕的少年,半邊臉皮肉都剝落了下來,只看到森森的白骨。而另一半的臉上,眼中流下來一行血淚。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天地不仁,便要將所有的罪孽,都要我來背負嗎?!】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明明答應我的!】


  【騙子!你是騙子!我恨你!我恨你!】


  「啊——!」大叫一聲,一個身影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渾身上下都是汗,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靜靜的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才轉頭看睡在一旁的人。


  男人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露出毫無防備的一面。


  即使他的記憶不在,但是那些根植於他記憶深處的感覺卻並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失。初見時的相互試探,後來的彼此慢慢靠近。


  他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也是帶有目的的接近對方。而對方,雖然也有過懷疑,最終卻選擇了相信自己。


  不是沒有過想要動搖和坦白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機會。


  有很多次,元煦都給過他提醒和警告,但是鄒成渝沒有聽。


  他只是不甘心,既然已經走到如今這般地步,在半途而廢,那麼他這些年受過的苦,又該找誰來償還呢?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都必須要走到最後。


  成也好敗也罷,這就是他的選擇。他不相信自己會永遠都受天道的擺布,從前的他太弱小,從前的元煦顧慮太多。


  又或者應該說,從前的他不知情為何物,只是一味的衝動一味的執著倔強,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而從前的元煦,也不知情為何物,卻是因為在他的意識中,是並沒有這些小情小愛的。他的眼中,看到的是這天,這地,是萬千生靈。自己在他眼中,也不過是比其他生靈,更靠近一些的存在。


  或許有些特殊的地方,但是那時的鄒成渝已經沒有機會懂了,而那時的元煦也還來不及懂。


  神魔之爭,讓這萬千生靈都險些消散。諸神之怒,勢要斬殺這天下所有的魔,而自己,在最關鍵成聖的一刻被魔氣侵佔了身體。


  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元煦,不,那個時候,他不叫元煦。他是這天下唯一能夠面對能夠侵蝕一切的魔氣也能毫不懼意的存在,他是東君,是太陽之神,他的身體里匯聚了天底下最正的氣。


  也是唯一能夠抵抗一切黑暗的力量,可是就在那之前,他被因貪婪,恐懼,慌不擇路佔據了心神而動搖了根本的鄒成渝,也就是花蕊神鳥偷襲了。少年在他最毫無防備的時刻,偷走了他的一滴心頭血。


  擁有了這一滴心頭血,他成聖的幾率就又大了幾倍。其實他只是想要能夠更長久的陪伴在東君的身旁,也許有一天,他能夠走進他的心,成為他心中特殊的存在。


  可是他忘記了,他有這樣的念頭,是最容易被乘虛而入的時候。其他人那時候大概也不會想到,原本神魔之戰之後,本該被消滅的魔氣居然還殘存了一絲,竟然還偏偏進入了鄒成渝的身體里。


  這世間可成聖之人都是有定數的,天道自有他的思量。一切都是早早就註定好了的,所以即使所有人一開始都看好幫助神農嘗百草,擁有了無數功德的花蕊神鳥能夠成為最後一個成聖者,但是卻仍然讓所有人都失望了。


  然而,這就是天道,這就是命。


  任何人,都沒辦法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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