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黃草追蹤
「哦。知道了。」尤里的神情讓我有些背後發涼。
之後我回到了自己的車廂。女孩坐在床邊,出神地看著窗外。再見她,我心裡莫名多了份緊張。
我在對面鋪坐了下來,假意看路過的風景,眼角卻忍不住偷偷瞄向她。她面容淡定,目光投向無限遠處,像是陷在回憶中。
我在心裡輕輕嘆口氣。看起來蠻好一個小姑娘,尤里卻說她是病人,我怎麼就看不出什麼特別的來呢?
不知道是不是覺出我在偷看她,她忽然回過臉來,目光對上了我的餘光。我一驚,趕忙撤回分散出去的那一小股視力,正襟危坐目視前方,牢牢盯住窗外的某個點。
她默默地看著我,我心裡狂跳不止。從昨天到現在之前,她都要麼睡覺,要麼低著頭,幾乎不敢正眼瞧人,這一盯,卻盯了如此長的時間,我不禁屏住呼吸,冷汗直冒。
忽然,她拉開被子,迅速將自己裹了進去,翻了個身,面向裡面睡去。
我的心一下解了套,終於鬆了口氣。然後光明正大地看著她的背影。總不能她腦袋後面還有雙眼睛吧。
「她又躺下睡了。」我回了個信息給尤里。等了一會,卻沒有信息回來,也不知道是沒看到還是怎樣。靠在窗邊,我看著風景。一座荒山又一座荒山,單調而沉悶,倒像是催眠似得,不一會,眼皮就沉重起來。
眼前,不知的怎麼突然出現了一群小猴子,一個個蹦上跳下分外可愛,甚至手手相牽,圍繞我繞起了圈圈。我被逗得樂不可支,看著這些小東西人模人樣的晃悠著手踢著腿,竟然是在跳舞。
好奇怪啊,這些小傢伙從哪裡來的?正想著,從小猴群身後走出來一隻大猴,竟然有一人之高,赤面紅眼,青鼻獠牙,兩手高舉過頭頂揮舞著,咧嘴尖嘯,竟像是在笑。
「你嘲笑我?」我困惑地指著自己,忽然,那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了過來,我嚇了一跳,來不及躲閃,雙手就被它牢牢抓住。
「你做什麼?」我大驚失色。卻見這猴子張嘴喚了起來:「小野,小野!」竟然是男子低沉而急促的聲音?太驚人了,我掙扎著想擺脫它的束縛,然而這束縛卻越收越緊,抓住我拚命搖晃,我只覺得神魂都要被晃了出去,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小野,小野!」
我一怔,竟醒了過來。我以為是夢境,然而卻發現仍被人抓著手臂焦急地晃動,這張臉距離我太近,我費了一番勁兒才對好焦,原來那大猴子,竟是尤里!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不等我發問,尤里急切地說:「她下車了,我們快下去。」說著不容分說地拖我起來。
「怎,怎麼了?」我的意識還未及恢復,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就已被他拖下了火車。
剛一下車,尤里就拽著我躲在一根大方柱後面,從背後緊緊抱我在懷裡,並用手堵住了我的嘴巴。
天啊,怎麼可以這樣?我的腦子發矇,手又被他箍在臂下,只能挑起眼睛看他。尤里緊緊抱著我,眼睛卻在向柱子前面瞄去。忽然,火車「嗚呼」一聲,竟然緩緩開動。我一下急了,搞毛線,我行李還在車上啊!我使勁掙扎,尤里卻越收越緊,幾乎要把我嵌進身子里去。情急之下,我抬起腳,沖著後方狠狠落去。尤里壓抑著一聲驚呼,躬下身去。我只覺得周身一松,終於從他懷裡脫困。
這一腳下去,力道貌似太大了一些,尤里竟疼的直不起腰來。我看看「痛不欲生」的他,再看看已經越來越快的火車,一時手足無措。
算了算了,現在肯定上不了車了,我氣惱地一跺腳,直想哭出來。
「姑奶奶,你可下腳太狠了。」尤里弓著身子,跛著腳後退兩步,靠在了柱子上,臉上表情扭曲。
以往,他在我面前一直顯得風度翩翩,標準的花樣美男,這下慘遭蹂躪,這身形這表情,一時讓我愧疚中忍不住好笑。趁他抬頭前,我無聲而放肆地笑了起來,然後立刻憋了笑臉,調整了下情緒,一臉愧疚擔憂地上去扶他。
「不好意思啊,剛才確實大力了一些。」
「一直以為你溫柔如水,頂多有時耍點小聰明,想不到下腳如此狠毒,難怪現在還沒有男朋友。」尤里又好氣又好笑地抬起頭,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我一時愣住,誰說我沒有男朋友?
忽然,意識驚濤駭浪般湧進我的腦海,蠻吉爸爸冰冷的屍體呈現在我面前。幾乎是一瞬間,我的心跌入冰點,眼淚一下涌了出來。
尤里看我居然哭了,震驚地嘴巴都張大了,然後一伸手,將我攬進懷裡,撫摸著我的後背焦急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隨口一說,你溫柔又美麗,我喜歡還來不及。」
聞言我心裡一驚,趕忙推開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後者像是發現自己一時失言,滿臉尷尬。兩人就如此對峙著,相對無言。
「你急著拖我下車,到底怎麼了?」我擦了擦快要幹掉的淚痕,率先打破沉默。從剛開始到現在都是慌裡慌張,根本連情況都未曾搞清,就出了這麼多幺蛾子。
尤里似是恍然大悟,趕忙扒著柱子向前看去,然後深深嘆了口氣,面容恢復凝重,轉頭對我說道:「洛南在這站下了車,我們得跟上她。」
「啊?」我愣了神,抬頭四下打量一番,這是一處小的不能再小的驛站,只有一方小小的站台,然後一條小路延伸至一間10平米左右的老舊小平房,應該就是站台進出客的地方了。按理說,這趟快車,不應該在這麼小的驛站停靠啊。我看了看站牌,寫著「木妖站」,好奇怪的名字,這趟回老家的火車,我一年一坐,至今也坐過3年了,雖然只有3次,可是印象里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站名啊。這說明,這站在以前,要麼不存在,要麼就是火車壓根沒有在這停過,今次怎會在這裡停靠還放人下來?我心裡起疑,身上不禁打了個冷顫。
這站台除了我們倆,一個人影也沒有,甚至看不到列車員的身影。我低聲問尤里,「你確定她在這裡下了車?」
「嗯。」尤里肯定地點點頭。
「她是要去L市的啊,怎麼會現在就下了車?」我困惑不解,清洗地記得是她親口告訴我她要去L市的。
「可能是她對你起疑了,精神病人本身有相當一部分會有這樣的癥狀,懷疑自己被跟蹤被監視,哪怕坐火車也會突然中途下車,為的就是甩掉跟蹤她的人。然而這次是真的需要跟蹤她,因為我不能太近身以免暴露,所以才叫你幫我留意她的動向。」尤里看著我,特意強調了后一句。
我有些心虛。是啊,本來我是要看著她的,可是怎麼會忽然那麼睏倦呢?
「她應該已經走遠一些了,我們趕緊出去,否則就要跟丟了。」尤里說著,牽起我的手快步走了起來。
他的手很修長,握著我的手只覺得整隻手都被他包了起來。我有些尷尬,可是看他渾然不覺地急切趕路,我也沒好再太矯揉造作,任他牽了去。
出了站台,外面竟是一片荒蕪,蒿草長得3米多高,一條窄小的黃土路,像是被人硬生生踩出來的一般,只露出進去的一小節,剩下的全淹沒在荒草之中。
我和尤裡面面相覷,這究竟是到了哪裡?我有些猶豫地咬了咬嘴唇,尤里四下張望一番,撿起一根一臂之長的樹枝,復又拉住了我的手,緊緊攥住,怕我掙脫一般,然後低聲說道:「跟緊我,現在只能沿這條路出去,高草之中易有蛇蟻,小心一點。」
「哦。」我順從地點點頭,雖然被他強行拉著有些彆扭,可是眼下這樣的荒郊野嶺,實在讓人有些不安。
尤里在前面走幾步,就用木棍敲打周邊荒草的底部。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打草驚蛇。
「尤里,你這病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去你的辦公室跟你談心,跑來這裡?」這條路曲曲折折,根本沒法看到出口有多遠,走了一陣,我想起事情的前前後後,忍不住覺得奇怪。
「其實是她母親過來找我的。」尤里背對著我,邊走邊說。「她女兒這幾年,總會突然發病,發病之後就會想方設法殺她,而每次,她母親都會用野貓野狗裝作自己脫身,而洛南,則會把野貓野狗的屍體當做自己母親的屍體,帶到其他城市去拋屍。」
「啊?」這個故事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難道說,這次洛南也是帶著貓貓狗狗的屍體去L市拋屍?」
「是的。」尤里點點頭。
原來那個箱子里,裝的是「母親」的屍體,難怪箱子會散發出腥臭味,而洛南又那麼在意那個箱子。
「可是,她母親是如何利用貓貓狗狗替自己脫身呢?兩者差別太大了吧?」
「這個……有可能是因為洛南在發病時,會產生幻覺,沒辦法分辨真正的母親吧。」尤里說著,面前的路忽然直角轉彎向另一邊。「這條路真是奇怪,繞來繞去倒像是迷宮,怎麼會有人開出這樣的路?」
我抬頭向前看了看,又向回張望了一眼,心裡也是頗為狐疑。
「那洛南『殺死』母親這麼多次,母親仍然存在,她不會很崩潰么?」我仍然好奇於洛南的病情,繼續追問道。
「洛南『拋屍』后回到家中,就會倒頭大睡,睡醒后就會恢復正常,並且忘記自己曾經『『殺人拋屍』的事情,直到下次發病。」
「間歇性的?」
「是的。」
「那你這次跟蹤她是為了什麼?」我仍然困惑於這個問題。
「觀察,找線索。因為藥物對她沒有控制效果,心理治療的話,需要先了解並接近她的意識。」尤里回頭望了我一眼,目光堅定地說。
「哦,當心理醫生也挺不容易的。」我附和道。「不過你把我拉進來,會不會有些不太合適呢?我的行李不知道還能不能找的回來。」我在這迷宮一樣的路里繞來繞去,背後竟然滲出一層汗來,一時有些心煩意亂。本來我應該舒服地躺在列車的床鋪上,聽著音樂,等待列車載著我奔回家鄉,誰知現在卻被困在這樣莫名其妙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確實不該把你牽涉進來。我向你道歉。可是……」尤里忽然停了下來,我沒留神一下貼了上去。
「怎麼不走了!」我被嚇了一跳,抬起頭問他,卻看到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直看的我臉都燒了起來。「怎,怎麼了?」
「小野,我一直記得那個吻,你還記得么?」尤里眼裡的火簡直要把我燒起來。
「吻?什麼吻?」我心慌氣短。忽然,蓮花山那個陡峭的路上,兩個人那樣奇怪的姿勢,那個落在眉心的吻,忽然在腦中清晰起來。然而此前,它幾乎被我遺忘在記憶的角落裡。
可是不對啊!我轉念一想。那個吻,是在同一個晚上重複發生第二次時發生的,也就是說,我本以為那一夜根本就是異時空的幻像,是不真實存在的,然而怎麼會在尤里大腦中留下記憶?我震驚了,抬頭看著他的臉,一時不知所措。
尤里看著我,卻忽然笑了起來,笑的那樣溫柔。「你記得的,對嗎?你以為我會忘記?」
我心裡慌的不知所措,怎麼會在這樣一個地方提起這件事?「我們不是應該儘快找到洛南么?」
尤里一愣,眼裡的光暗淡下來,沉吟道:「是的,這裡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轉過身,拉住我復又走了起來。
我緊張的手心冒汗,看看他的背影,只想快點結束這趟行程,然後躲得遠遠的,不要再看到他。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而眼前的荒草,也漸漸變得低矮稀疏。
「就快出去了,我能看到前面的路了。」尤里在前面說道,聲音里有著小小的激動。
「真的么?太好了!」我的心裡也激動起來。總算要擺脫這條壓抑的小路了。
又走了大約5分鐘,連我也能極目遠眺了,我們竟然一直沿著小路在上山?在經過一處相對制高點時,借著最後一縷天光,可以看到一處山坳里,好像有幾戶人家。
「那裡!」我指給尤里看,「好像有個村子。」
「是的!咱們一定要在天黑前趕過去,否則夜裡在這深草中,可是大大的不安全。」尤里抬頭看看天,說罷,我倆加快腳步,近乎跑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