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轉眼又過了好幾日, 天放晴,寒氣消,日頭徹底回暖了。
春夏交接的時節, 天氣一天一個樣,早時裹著厚棉襖,午時就能直接脫下換上輕薄紗, 習慣這般變化的老百姓, 生活起來並無不適, 但溫嫻初來, 還不曾好好適應,挨了沒幾天,就毫無準備地病倒了。
舌紅苔白,脈浮虛汗,實乃風寒的症狀。
起初, 她還隱瞞強忍著, 直到後來被第五辭發現,勒令她必須修養, 溫嫻這才放手好好休息。
喝過湯藥, 她日日都在床上躺著, 百無聊賴的時候也會起來做做繡活兒。
家裏的事務全權交由第五辭負責, 洗衣,做飯, 砍柴, 燒水……第五辭自顧摸索, 從不會到熟練, 逐漸變得遊刃有餘。
不過他的廚藝還是很爛,溫嫻偶爾聽著廚房哐裏哐當的刺耳聲, 便能猜到,他又把鍋碗給摔了。
可憐那白花花的銀子,大半都被拿來補鍋。
第五辭好心辦壞事,臉皮沒處可放,直接棄廚從藝,要替溫嫻做女紅。
他捏著細針胡亂戳著繡帕的樣子,竟也莫名有點小清新?!
溫嫻看得頭皮發麻:“你若實在無事,不如去街上逛逛,買點飯食回來。”
這些日子天天喝粥,還是第五辭熬的粥,她嘴裏已經淡得喝白水都能品出一絲甜味。
第五辭還在費力擺弄手裏的針線,聞言吃了一驚:“你餓了?”他放下繃子蹭的站起,翻卷袖口就要進廚房:“那我去做飯。”
“別……”溫嫻把他按回身邊,指著牆角那坨漆黑的不明物體,小心道:“鍋都壞了,還是別做了。”
廚房角落原本應該堆放雜物的地方,此刻赫然放置了一口飽經摧殘的大鐵鍋,鍋沿坑窪,鍋底則冒了幾處大洞。
第五辭眼神躲閃,實在沒臉看自己的“傑作”,偏過頭,望向屋外,支吾道:“也罷,暫且先委屈你一下,我這就出去,你有什麽想吃的麽?”
不委屈,不委屈。
溫嫻心聲快要溢出胸脯,麵上依舊含羞帶笑,扶著額角,柔柔地說:“都行,夫君看著辦就好。”
作為已婚人夫的自覺,第五辭明白,沒有明確的回複那就算不得是回複,最終決定權還是在他手上。
男人的甜蜜負擔,他隻覺得自己的胸膛挺得更直了。
起身走到門口,第五辭忽地又收回腳步,轉過身,極為貼心地提醒說:“你也好久沒出門了,可有什麽想吃的零嘴,我順便跑一趟,待會兒給你帶回來。”
荒涼的邊境小鎮,實則並沒有多少精致的點心鋪子,溫嫻眨眨眼睛,不想太為難他:“我不愛吃那些。”她笑得乖巧,補充又說:“你也別亂花錢了。”
第五辭點頭道好,走近床前,替她掖好被角,緩緩邁步出了門。
近來邊關軍事告急,局勢愈發得不好,戎狄侵擾嚴重,可街上的行人卻還是不少,除開本地的百姓,還有不知其背景的西域商人。
第五辭逛了大半圈,也沒挑得一處好的館子,退而求其次買了一份鮮肉餛飩,自己則啃著發黴的硬餅,坐在街邊的小攤,伴著粗茶隨意將就著吃了頓午飯。
身邊食客來來去去,沒人會注意到這位落魄的少年,但因麵生,有人會跟身邊的同伴嬉笑著嘀咕兩句。
第五辭並不在意,從被鎖住自由扔到這方無人的天地時,他便早已忘卻了前塵,這裏沒有鮮衣怒馬,沒有美酒歌謠,所有的榮寵富貴,早已隨著北風掩埋至黃沙中。
他除了名字,別的一概不剩。
茶水粗劣,清苦幹澀,一碗灌進腹肚,隻覺得心肺都泛起灼熱。
不易品茗,甚至可以說是難喝。
可這味道卻很深刻,是濃鬱的苦澀,浸入身體,帶有原始的烙印,讓他更能明白此時的處境。
今非昔比,風華不再。
第五辭從腰間翻出一枚銅板,就著投壺的姿勢扔進茶碗,小小耍了點威風,拎上東西,痛快地走了。
原路回去的途中,他順帶買了一根糖葫蘆,千挑萬選裹著最厚糖霜的大山楂,拈酸甜膩的味道,正好用來給溫嫻解饞。
第五辭大步走得快,路過街邊告示牌時,正好遇到有官差上前張榜。
他臨時刹住腳,改去前頭湊了湊熱鬧。
百姓有些多,小半刻的功夫就圍擠了一圈的人群,
第五辭身量高,隻能站於後方,但他眼力極好,視物根本不是難事。
“北地告急……”
他隻看了一半,便收回目光,默默退到一旁。
邊境駐軍前些日子受到戎狄的侵擾,抵禦不成還反被追擊,大軍含恨退至若虛穀,未來得及休整,又接連遭到賊寇偷襲,猝不及防,死傷慘重。
朝廷的援軍還未抵達,戰事卻刻不容緩,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無法隻能從民間征兵。
但效果甚微,招的人稂莠不齊,死死傷傷,最終又走上了循環之路。
生逢亂世,百姓大多麻木,人人都是別著腦袋在褲腰帶上過活兒,又有幾個會拿身家性命做賭注,願意上戰場領頭當肉盾。
日子已經夠苦了,就算是死也要享盡該有的甜頭。
盡管此次征兵給的軍餉足夠豐厚,但百姓依舊不為所動,大夥兒搖搖頭也就散了。
第五辭漠然置之,隨著人群一塊往外走。
年少時,他也存過報國之心,渴望政治清明,渴望海晏河清,但現在淪落得家不成家,他連自身都難以為繼,還帶著家室,何苦再為永康帝賣命。
這樣的大齊,早已不是他所效忠的大齊。
第五辭心裏微歎,腳下的步子也禁不住加快。
走得急,日頭又熱烈,糖葫蘆表麵被烤得融化,合成一股黏液,全都滴在手上。
第五辭忍著黏膩趕回去,恨不得一頭栽進水井裏。
直到把手搓回原形,才進屋去尋溫嫻。
小姑娘正坐在桌旁低頭吃餛飩,身子前傾,曲線畢露,腰是腰,臀是臀,溫婉綽約,帶有一種幾乎病態的羸弱美感。
第五辭走至桌前站定,手剛挨上她的鬢發,就聽溫嫻嘟囔道:“最近開銷有些大,夫君,我們是不是沒多少銀子了。”
“沒有的事。”第五辭捏捏她的耳尖,柔聲道:“你就是愛多想。”
溫嫻心裏沒底,喃喃問:“那你方才吃的什麽?”
第五辭不應,趁機換了個話題:“方才啊,我在街上多逛了一會兒,又去給你找糖葫蘆,跑了半個鎮子,腳都麻了。”
他一下子癱軟在凳上,不管不顧,自行先咬了一口,嘴裏咀嚼啃咬,說話也含糊不清:“蠻不錯,是甜的。”他獻寶一樣晃到溫嫻的嘴邊。
“你嚐嚐。”
糖葫蘆是甜的,可溫嫻心裏卻是苦的,她默默咬下一口,嚼得碎爛,全數吞下,咽進肚的那瞬間,眼眸也跟著垂了下去。
屋內氣氛一時變得壓抑。
第五辭也沉默了,渾身僵硬,手腳都不知該放往何處,張嘴想哄,但看到溫嫻的側臉,到嘴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憋了半晌,說出一堆沒頭沒腦的安慰之詞:“開銷的事你別太上心,銀子沒了還可以再掙,我一個大男人杵在這兒,總不會還叫你餓肚子,養家糊口那是丈夫的責任,你隻管守好宅子,當一個如花似玉的俏媳婦。”
溫嫻被他逗得歡樂,陰鬱的心情頓時一掃而光:“我隻是想著這邊兌錢有些麻煩,所以有點煩悶而已。”
“初來肅州,我隻在朔城見過幾家錢莊,兌了八十兩銀子,還以為可以用至少半年,沒想到這麽快就消耗完了。”
兩人接二連三地生病,要吃藥,要租房,要置辦家當,頻頻支出卻沒有收入,為數不多的銀兩當然撐不了多時了。
而北定這個地方又太亂,壓根也找不出幾家錢莊可以兌錢,若再跑去朔城,最快也得耗費半月的時間。
溫嫻這般想著,便覺得到嘴的糖葫蘆都變得有股怪味,有一搭沒一搭地咬一口,然後望向第五辭,搖著他的袖口,連連歎氣。
“你的任務就是先養好身子。”第五辭蹙眉難得正色道:“等你病好些,我就出去做工。”
溫嫻眼睫微顫,一連拋出好幾個問題:“去哪裏?做什麽?可靠嗎?會不會又有麻煩?”
第五辭抿唇,笑而不語。
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既然答應了溫嫻要擔起責任,便就對此決不食言,他沒什麽大的才能,更是空有一身的武力,就算是虎落平陽被人揉碎了骨頭,也要拚死護得溫嫻一世無憂。
第五辭選擇了來錢最快的活計,給人當挑工,負責搬運往來的貨物,按數量計錢,一箱五個銅板,搬得多掙得多,永久無上限。
實則溫嫻並不清楚他在做什麽,隻見他卯時便起,夜深才回,每日都很疲憊,問什麽也不說,悶頭洗個澡,然後就是沉沉睡去。
如此往複,第五辭的舊傷又複發了,月白一般的肌膚幾天便曬成了銅色,他咬牙不肯說,痛到難受就自己去院中抹傷藥,為避免溫嫻擔憂,他還謊稱洗了藥浴,所以身上會帶有異味。
第五辭發狠地賺錢,卻鮮少能對自己好點,餓了就啃饅頭,再餓就喝井水,若當日運氣不錯,小得了一點打賞,他會繞行去到市集,給溫嫻帶一串裹滿了糖霜的糖葫蘆。
靠著這股信念,他堅持了足有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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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除了做飯,我們阿辭也算得上是個好好小相公的!
……
最近更新不穩啊啊,因為疫情被滯留在親戚家,沒有電腦,純靠手機打的字,效率實在太低,而且每時每刻捧著手機玩,會被老人家罵,我太難了……
如果沒更,那可能就是手機被收了,沒電了,死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