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闞雲開手中的煙是顧煜昨天大意落在她床邊的,正好被她拾了去。


    她自是知道駐地禁煙,也知曉吸煙不利於恢複,之所以會點燃那支煙,就是料到顧煜能嗅到熟悉的尼古丁香,隻吸一口讓煙燃起,以此作為吸引顧煜到來的誘餌。


    事實證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如闞雲開所言,“好夢”是夜到來。


    紅字灼目的倒計時,飛塵碎屑四揚的血肉,髒汙白垢的注射器,拳腳相向滿目猩紅的少年,披頭散發怒吼的女人。


    顧煜雙手握拳逼迫自己從夢中醒來,可這些畫麵情境猶如鬼魘之手,牢牢握住他的靈魂,逼他掙紮,望他墮落,看他沉淪。


    顧煜猛地坐起,被子掉下床沿,胸前衣襟被汗水陰濕,不住地喘著粗氣,傷口撕裂滲血,染紅紗布。


    手臂鑽心的疼痛刺激他的神經,而在此時,痛覺仿佛救贖,拉他走出夢境深淵。


    張赫感到身旁的動靜,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揉著眼睛懶著音問:“老大,你怎麽了?”


    顧煜用紗布重新包紮傷口,起身穿戴整齊出門,“沒事,你睡。”


    已經半年多來沒再做過這夢,連他自己都以為那些折磨了他近十年的碎片不會再起,可今夜它們卷土重來,不斷提醒著他那些荒唐與詛咒。


    他繞著訓練場一圈圈地跑,直到整個人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無星的夜空如電影幕布,那一幀幀的記憶畫麵組成無助的舊電影,最終化為強酸從空中潑下。


    闞雲開回到病房才偶然想起,自己的嘴是有些烏鴉邪性的。


    祝你做個好夢。


    這話,她每晚入睡前都對自己說,可若無酒精藥物幫助,沒有那一夜真的安枕好夢。


    今夜顧煜最後的眼神,大約能讓她睡個好覺。


    紅酒、洋酒亦或是安眠藥都不及他蘊滿陳年甘釀的眼眸。


    天將破曉,黎明即起。


    顧煜手掌撐地站起,他拍盡身上的灰塵,步伐不自主地走向醫療部,隔著廊中小窗,視線飄忽不定地逡巡病房中的各物。


    輸液架、監測儀、床頭櫃,甚至是其上尋常的水杯,最終視線落在闞雲開挺翹的鼻梁上。


    闞雲開驀地睜眼,撞進顧煜眼底星河,她嘴角掛上一絲得意,莞爾一笑。


    顧煜眼神躲避,正準備提步離去,闞雲開低聲請求:“隊長,我手臂疼,你能不能幫我拿下桌上的水杯?”


    顧煜站在原地未動,闞雲開改口說:“如果你不方便,介不介意幫我叫醫生?”


    顧煜擰開門鎖進屋,提起地上的暖水瓶,往杯中加了三分之一的熱水遞給她,指尖相觸,體溫互換,顧煜收回手,正好瞥見她枕邊的煙盒。


    他抽|出煙盒,放回自己口袋,不理闞雲開似是不滿的眼刀,眼神淩厲,像是說著“抽煙不利於傷口恢複”。


    闞雲開沒有被顧煜冷淡的態度搓磨積極性,問道:“以後……怎麽可以聯係你?”


    “聯係我?”顧煜說,“不用聯係我,沒事我先走了。”


    闞雲開挑眉默認,第二次在晨曦中看見這個男人的背影。


    直到闞雲開離開蘇國的那天,她再也沒有看見顧煜。


    那句“不用聯係我”多少對她的心理造成了影響,原來被人看穿心思委婉拒絕是這種感覺。


    經過數小時的飛行,闞雲開抵達闊別已久的故鄉,她比原計劃提早三天回國,蘇國信號有限,她沒通知任何人相關消息,在機場匆匆問摯友夏知遇要了公寓地址和門鎖密碼,打車回去休息。


    在蘇國的這十多天,她雖麵上表現的堅強膽大,實則對被挾持事件心有餘悸,沒有一晚能安然入睡。


    回到平安幸福的國度,自是要先睡上三天三夜才能恢複元氣,籌備接下來的生活。


    夏知遇辦事體貼周到,她幫闞雲開租的公寓是一間溫馨的小複式樓,交通方便,配套設施完善,與和之路的闞家相距不遠。


    她一早幫闞雲開購置齊全生活必需品,請家政阿姨從內到外將公寓徹底清潔打掃幹淨,完全是拎包入住的標準。


    闞雲開進屋換好拖鞋,懶理紛亂的行李箱,和衣而眠,倒頭就睡。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這敲門節奏非夏知遇莫屬。若非已經回到國內,她竟以為又有恐怖分子來襲。


    她迷糊趿著拖鞋起床開門,夏知遇拎著兩袋江浮記的外賣,笑臉盈盈地站在門外。


    闞雲開起床氣不小,打著哈欠說:“你不是知道密碼嗎?敲什麽門啊!”


    闞雲開拉開窗簾,窗外霓虹閃爍,回到水泥鋼筋堆砌的現代化城市,明明一切未變,熟悉依然,她卻覺得陌生感如絲網,裹挾包圍滿是空洞的思緒。


    “這不都歸你了,總要客氣一下的。”夏知遇放下吃的,給了闞雲開一個巨大衝擊力的擁抱,差點把意識朦朧的人給撲倒,“闞寶,歡迎回國!”


    夏知遇食指挑弄著闞雲開的下巴,“這資本主義的漢堡難道和我們的油條有區別?這麽久不見,你是怎麽吃的腰細臀翹的?”


    闞雲開為了坐飛機方便,穿了簡單的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褲,修身的搭配襯得她頭身比例卓越,胸以下全是腿。


    夏知遇伸出鹹豬手在闞雲開臀上捏了一把,闞雲開習以為常,不和她計較。


    夏知遇笑言:“就知道你一下飛機絕對是跑回來睡覺,我下班就去打包了你最愛的川菜來慰問我的大寶貝呀。”


    闞雲開肯定道:“算我這些年沒白在美國幫你當代購,值得嘉獎鼓勵。”


    在美國呆了兩年有餘,哪怕是唐人街,川菜也不盡如人意。在蘇國輾轉多時,食物寡淡難言。熟睡多時,急需山珍美食填補空虛。


    兩人邊吃邊聊,從高中同學的八卦扯到小明星的花邊新聞,多日未見,默契依然不減,廢話連篇。


    夏知遇說:“過兩天我男朋友休假,帶你見見。”


    闞雲開最是知道夏知遇三分鍾熱度的秉性,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飯局上,拒絕說:“沒兩天又不是他了,我不見。“


    夏知遇上高中時就能做到前一秒還在為痛失男神流淚,下一秒就瀟灑地勾搭上了傾慕的學弟。從大學開始,她換男朋友的速度,毫不誇張地形容,每一頓飯一起吃的人都不一樣。


    夏知遇反駁說:“這次不會啦,我們打算結婚了,他是申城軍區的。”


    闞雲開打趣道:“你繼集齊了十二星座的男朋友之後,又打算搞定三百六十行的狀元?”


    她陡然一滯,申城軍區。


    腦海裏,顧煜的身影一閃而過。


    夏知遇擺手問:“你想什麽呢?”


    闞雲開心虛回神,搖頭說:“沒……沒什麽,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吃,反正我剛回來也沒事幹,多吃夏老板兩頓唄。”


    夏知遇問到闞雲開最頭疼的問題:“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家見叔叔阿姨?他們要是知道你私自租了房子,估計要當場把你扼殺。”


    雖說在蘇國遭遇不測,險象環生,夜晚孤寂時,讓闞雲開對家的渴望有所增加,可是一想到要麵對劉美雲強行安排工作相親,還要嘮叨譴責她的各種人生選擇,她就想逃。


    “按計劃我後天才會回來,後天再說吧,說不定我還得去機場演一出剛落地回國的戲碼。”闞雲開無奈,“叔叔阿姨怎麽樣?你和你阿姨關係有緩和嘛?”


    夏知遇不屑嗤道:“她巴不得我早點死了呢,能緩和個屁。”


    夏父早年下海經商,資本逐漸累積,身邊的鶯鶯燕燕與日俱增,夏母的原則底線一降再降,到最後委曲求全,隻要不把人帶回家,她就可以當作不知道。


    偏夏知遇這個後媽是個不安分的,找上夏母示威,活活把夏母氣到心髒病發過世,沒過多久夏父便扶小三上位。


    夏父自認私德有虧,無論這些年夏知遇怎麽作,他都依著,以為能彌補少許。


    吃完飯,夏知遇幫闞雲開收拾整理了部分行李,考慮到闞雲開現在時差混亂,她沒多停留。


    意料之中,闞雲開半夜眼睛瞪得像銅鈴,無論怎麽努力數羊都睡不著。


    她在蘇國盡力不讓自己去想出事那天的細節,如今躺在床上,卻總是能想起其中片段,而記憶總是停留在天台的擁抱和顧煜將她護在身下的瞬間。


    那個男人的懷抱溫度正好,分寸得當,總之,給人一種異常踏實的感覺。


    說來也是奇怪,那段時間明明昏迷意識不清,她卻惟獨記得這個懷抱,其餘的細節她都選擇性失憶,因為每一個瞬間都讓她窒息,都差點要了她的命。


    第二天一早,闞雲開將將入睡片刻,又聽見快遞員的敲門聲,她從美國寄回來的快遞到了。


    她拖著疲倦的身子開始整理快遞,收拾過半,她想起包中內袋裏有她那日私自留下的一根香煙,她取出香煙置在掌心,緩緩抬高手臂對著窗外的日光假思。


    片刻過後,臆想被劉美雲如期而至的電話打斷,詢問闞雲開第二天飛機落地的時間,說是要和闞明升一起去機場接她。


    闞雲開實在沒有力氣再去機場演一出戲,便謊稱夏知遇一定要來接她,會把她按時送回家,軟磨硬泡半天,劉美雲才勉強答應。


    闞雲開掛斷闞母的電話,轉而撥通夏知遇的視頻語音,交代好“演戲”相關事宜,忽而話題轉變,她碾著手中的香煙,問道:“你一般遇到喜歡的人,都怎麽……追?”


    夏知遇捏著桌上的軟陶,一時沒反應過來闞雲開的問題,漫不經心又不正經地回答道:“簡單啊,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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