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闞明升同劉美雲先一步離席, 並未參加其後年輕人喜歡的派對活動,酒店大廳富麗堂皇的自動門合實,闞雲開踩著高跟鞋從扶梯踉蹌跑下。
她雙手捧著顧煜的臉頰, 細觀察他嘴角滲血的傷口。
闞明升下手狠戾決絕,指痕掌印似烙鐵般在顧煜右側頜角燙下熾紅的印記, 麵頰呈青紫透狀腫起。
闞雲開引顧煜坐在身後的沙發上, 磕碎事先向服務員索要的熱雞蛋, 悉心剝去外皮,保留完整圓潤的蛋白,小心在顧煜紅腫的皮膚處揉搓。
顧煜牽著她的手, 狀作起身, “沒事, 進去吧。”
闞雲開拽著他的衣袖, 將人拉坐回來, “什麽沒事啊, 爸爸好狠心, 都腫了。”
然而, 這一巴掌, 顧煜挨得心甘情願。由此換來一個可能的美好結局, 如何都不算虧。
闞雲開手握雞蛋,仔細滾著, “爸爸說什麽了?”
她期待顧煜的答案, 又怕聽到願違的字眼。
冗長繁雜的話被顧煜一句帶過, 隻說了重點, “周末帶你回家。”
闞雲開動作微滯, 一句話透出兩個可能相悖的信息, 其一代表闞明升同意二人交往之事, 皆大歡喜;相反,顧煜隻是送她回家,一拍兩散。
雞蛋扭曲變形,蛋白出現細碎的裂紋,闞雲開問:“什麽意思?”
顧煜安慰說:“別瞎想,我和你一起回去。”
“顧煜。”一道女聲突兀打斷二人的交流。
夏知遇月前新雇傭的秘書周儀下午方從柏城出差回來,正趕上老板的婚禮派對。
闞雲開見過周儀兩次,不算相熟,隻聽夏知遇提起,此人工作能力極強,剛進工作室就幫夏知遇談下兩項磨人的大單,為人處事低調,對名利錢財似乎都很看不上。
顧煜萬沒想到在這裏能碰見周儀,一時不知作何回應,勉強禮貌微笑以對。
闞雲開目光在二人身上遊移,猶豫問道:“你們認識?”
周儀的意外和顧煜的拘束盡數落入闞雲開眼中,內心第六感讓她對二人的關係能猜出兩分。
這種諱莫如深的表情,難逃窗戶紙似的桃花債。
闞雲開理好桌上的蛋殼,起身說:“你們聊吧,我先去找知遇了。”
她自認不是一個善妒小氣之人,周儀暗淡的神色也隱隱道出,二人從前大抵有話沒有講清楚,隻有解開誤會,才能真正告別過去,她私心想擁有完整的顧煜。
顧煜隨後起身,攬肩而語:“沒什麽聊的,我和你一起進去。”
“我有話說。”周儀聲音急促中帶有疲乏之感。
他們分別十一年,期間從未相遇,周儀刻意找過顧煜,探尋他的下落,可無論什麽渠道,都隻獲得碎片化的信息,其他再無音信。
闞雲開唇角微彎,獨自走去休息室,留二人小談。
夏知遇正在休息室內吃飯,忙碌整日,饑腸作對,她嘴裏叼著半隻蟹粉小籠,朱紅丹蔻下的手指一刻不停地剝蝦,滑稽的吃相與高貴的紅絲絨敬酒服各自行事,她問:“怎麽就你一個人,顧煜呢?”
“在和你秘書聊天。”闞雲開靠在軟椅上,半脫右腳高跟鞋,腳尖勾著鞋口,輕揉了揉酸軟的腳踝。
剝去蝦殼,夏知遇蘸醋食用,想是餓極,她仰頭將小籠囫圇個塞進嘴裏,“他還認識周儀?”
闞雲開不鹹不淡地說:“嗯,前女友吧。”
“咳咳……咳……”駭人聽聞的消息,夏知遇費力咽下小籠,“什麽什麽?”
闞雲開擰開礦泉水遞給她,“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啊!”夏知遇翹著手指喝下半瓶水,抽|出濕紙巾擦淨掌心的油漬,“不行,我明天就把她給開了,我得為你掃除感情路上一切不必要的障礙。”
“沒這個必要。”闞雲開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私房紅燒肉,咬了小口,細嚼慢咽道,“我瞎猜的,指不定不是,就算真的是,沒有是他前女友就得丟工作的道理吧。”
夏知遇靠近了些,食指點點闞雲開的腦袋,怒其不爭道:“等她幹點什麽的時候你就等著哭吧。”
兩人激烈辯論一番,得出統一結論,周儀目前看來難以對闞雲開的地位構成實質性威脅。
“也行,靜觀其變,說實話我也有點舍不得‘印鈔機’啊!”夏知遇仰天感歎,資本家本性暴露無遺。
大廳這邊,周儀攥握喜帖的手微微顫抖,“你當初出任務前為什麽讓李凱把手繩還給我?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收到夏知遇的喜帖時,周儀看見新郎姓名一欄,就想起顧煜,她之前並未見過夏知遇的未婚夫,加之李凱名字大眾,沒有過分細究,不想牽出陳年澀果。
昔年尋不到顧煜的蹤跡時,她怨這個世界太大,不給她一分一厘的機會;而今天在老板婚禮上遇見顧煜,又讓她覺得這世界渺小,重逢已不是故人。
顧煜說:“那手繩本就不是我收的,是老三私自做主留下的,我並不知情。”
當年,周儀在體育公園對打籃球的顧煜一見傾心,少女熱烈真摯的追求人盡皆知,彼時顧煜的心思全然不在男女情愛,眼中隻有訓練場那三分之地。
宿舍老三最愛做一些拉纖保媒之事,私自替顧煜留下周儀的手繩,造成不小的誤會。
臨去那場奪魂任務前,顧煜偶然發現抽屜中的物品,無奈時間緊迫,他將手繩交給李凱,托他還給周儀。
顧煜不想牽扯不要的麻煩,說:“周儀,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當初我沒能當麵和你解釋清楚,是我的問題。”
看著周儀泛紅濕潤的眼眶,他狠心說:“現在我有了想廝守終生的人,我不想讓她誤會,更不想她因此沒有安全感,我很愛她,無論之前如何,事情都到此為止。”
不等周儀再說什麽,顧煜提步錯身離開。
鬧完洞房回家已近淩晨兩點,闞雲開洗澡裹好浴巾,站在洗手台前護膚,滿心都是周末回家之事,無暇顧及捕風捉影的舊事情願,她的反應讓顧煜局促不安。
顧煜雙手抱臂靠在洗手間門邊,看她倒飭收納架上的瓶瓶罐罐,“你沒有什麽想問的?”
“你想我問點什麽?”闞雲開擠出兩泵精華液,在掌心搓熱,覆在額心麵頰。
黑夜寂靜,人心敏感,每一個字都能衍生出無數種釋義。
顧煜害怕闞雲開有話不問,負麵情緒積累,長此以往惡性循環。
他想在她心裏著稱一道城牆,告訴她,有他在,一切都無堅不摧。
“周儀她……”顧煜主動提起。
闞雲開用小匙挖出豆大的麵霜,側身笑說:“你說周儀啊,我不是很在乎這個,誰都有過去,有點桃花債什麽的也正常。”
顧煜說:“不是……”
“我真的不在乎,過去的事情咬著不放也很沒意思吧。”闞雲開摘下裹發巾,從抽屜中拿出吹風機,打趣道,“你以為我和某些人一樣,是醋王啊?”
莫名其妙的吐槽,顧煜不甘心地在闞雲開臀上拍了一把,提腰將人放在洗手台上,膝蓋頂開她的雙腿,闞雲開手撐著台麵,繼而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襟,平衡身子。
“什麽你就不在乎?”顧煜惱火說,“我和周儀什麽都沒有,無論過去現在。”
“嗯嗯嗯。”闞雲開浴巾鬆散虛護著胸前風光,濕發搭在肩頭,她雙手攀上顧煜的肩,重複說,“什麽都沒有。”
顧煜問:“真的相信?”
“真的呀。”闞雲開重新係好浴巾,腳跟搭在他膝窩,繼而向上挪動,踩在他臀上,“我還不能有點自信了?”
白擔心一夜……
奔波勞累整日,闞雲開躺在床上卻清醒十分,她注視著顧煜熟睡的側顏,心安可又害怕。
她希望周末永遠不要到來。
她翻身望向窗外,許是心理因素,十二月的月亮不似之前般明亮。
“怎麽還不睡?”顧煜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窩處,低沉性感的聲音在耳邊摩擦。
闞雲開枕臥在顧煜的手臂上,“你怎麽知道我沒睡?”
“你呼吸聲不對。”顧煜向上拉了拉被子,睡音沉沉,“別擔心周末的事,有我在。”
周六下午,顧煜驅車帶闞雲開一起回到和之路的闞家。
車子在小洋樓院中停穩,闞雲開遲遲沒有勇氣下車。
作為命運的賭徒,這一次她輸不起。
顧煜握住闞雲開蜷握的手指,解放她的掌心,上次如何從這離開,場景人物曆曆在目。上周闞明升給予的暗示理應讓他有所底氣,而那微弱的火苗在此刻蕩然無存。
顧煜上前叩門,來開門的是闞家幫傭多年的保姆陳姨,去年陳姨的女兒產子,劉美雲便讓她回家照看女兒外孫。
陳姨是個勤快難閑的人,顧念主雇情意,上月又重回闞家做事。
“陳姨,您回來了?”闞雲開自回國就沒再見過陳姨,意外問道。
陳姨和藹地笑著,“快進來,陳姨做了你喜歡吃的杏仁豆腐,等下和男朋友嚐嚐喲。”
劉美雲坐在沙發上,不見闞明升的身影,她打量二人一眼,態度已然默認,“上樓吧,你爸在書房等你。”她看向顧煜,“你坐。”
陳姨給顧煜上了杯茶,緊接著回廚房忙活。
闞雲開走上樓梯,每一步都如腳踩利刃跨越火海般沉重。她站在書房外,深吸了口氣,抬手敲門。
闞明升在書房裏擺弄他的新茶具,聽見敲門聲,應聲道:“進。”
“爸爸。”闞雲開進屋帶上門,聲音低若蟲吟。
闞明升笑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禮貌?還知道敲門了?”
闞雲開垂首局促窘迫地站在門邊,闞明升放下紫砂壺,“坐啊,我又沒罰你站。”他接著說:“臭丫頭,這麽久不回來都不想爸媽啊?”
“爸爸對不起……”闞雲開端正坐在藤椅邊沿,摳著錯縱鉤織的藤條。
她知道闞明升有意輕鬆氛圍,故意講些場麵話來掩飾弱化彼此之間的芥蒂,隻是如此行事,問題永遠也不會解決。
“不用對不起,我知道你怪我。”闞明升愣怔片刻,倒了小杯茶水放在她麵前,“你這些年偷偷去看心理醫生,遇到什麽事情都隻想到去找封維,爸爸就知道你一直都沒原諒我。”
闞雲開拿起茶杯,輕撚著杯身,小口品嚐,“你知道我去看醫生?”
轉念一想,這又怎麽可能瞞得住闞明升。
這些年闞明升將妻子和女兒保護周全,讓她們遠離集團紛爭,活在他一手建立的象牙塔裏。
在家闞明升是和藹可親、百依百順的丈夫,父親。可在外,他也是能隻手遮天、翻雲覆雨的升雲集團掌門人。
闞明升思忖良久,他推測闞雲開喜歡顧煜,不顧眾人反對也要和顧煜相愛是為了和他作對。
顧煜的堅持和闞雲開的執著改變他對二人愛情的看法,闞明升被動理解明白,愛情能打破世俗,不摻雜念。
父女倆敞開心扉暢聊一場,闞雲開伏在闞明升懷裏,時光倒退,亦如回到童年稚嫩孩提時代那般,與往事暗沉和解,“我不能沒有你們,也不能沒有他。”
她摟抱著闞明升的手臂,繼續說:“爸爸,說實話剛出事那段時間,我是怨你的,可是後來步入社會,我也知道你的不容易,慢慢這種情緒就變成了理解,我那天……”
“我知道,你就是為樓下那小子鳴不平。”闞明升揉揉她的腦袋,“他媽媽是個值得敬畏的人,像她說的那樣,顧煜是最無辜的人,上次確實是我們過於自私了。”
闞雲開問:“你見過王阿姨?”
“昨天知遇婚禮上,顧煜母親來找了我和你媽媽,我相信她養大的兒子會是個負責的人。”闞明升說,“你們就在一起吧。”
闞雲開抬眸相視,眼含秋水般詢問說:“你同意啦?”
“我們能不同意嗎?”闞明升無奈搖頭,“那臭小子天天來公司堵我,引得集團上下員工議論紛紛,以為我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癖好呢。”
“他去找你了?”闞雲開環上闞明升的肩,櫻桃薄唇印上他的麵頰,“爸爸,雖然顧煜真的真的很好,但是如果你真有特殊癖好,也不可以和我搶!”
“臭丫頭,小心媽媽揍你。”闞明升輕拍她的腦袋,喝了口茶,“這小子挺真誠的,主動說會去結紮,我也就放心了。”
闞雲開焦急站起身來,“你幹嘛讓他結紮啊!”
闞明升橫橫不悅,指責說:“是他自己說的,你這還沒嫁出去,胳膊肘就拐去顧家了?”
父女之間的情仇易解,闞雲開挽著闞明升的手臂下樓,衝顧煜眨了眨眼睛,眼神傳遞正麵積極信號,顧煜的心終於回歸正位。
從小洋樓出來,闞雲開如釋重負,顧煜淺笑問她:“這麽開心?”
“當然啊,難道你不開心嗎?”闞雲開不等他的答案,抬手覆上顧煜的手臂,輕搖著,“我現在覺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行,這樣一切都是定局,永遠不會變。”
“開車呢,別鬧。”顧煜收回自己的手,扣肩擺正喜形於色的人,“再告訴你個好消息,結婚報告批了。”
街景轉換,行人如潮,闞雲開欣喜問:“真的?”
顧煜輕挑眉尾,以作肯定。
暖風過境似的溫暖,心中不軌邪念層出不窮,闞雲開鬼使神差地說:“我們去開房吧。”
無厘頭的想法,顧煜餘光瞥見她躍躍欲試的模樣,唇角在昏昧的車內燈光中微揚,不置可否。
“好不好嗎?”闞雲開湊近些許,在他耳邊脆生生地喚他,“顧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