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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顧煜走後, 闞雲開按照他適才所教方法鎖緊房門,安靜站在窗前,透過昏昧的月影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頸間尚存的熟悉氣息消散這些時日鬱結難捱的愁緒。


    直到再不見他的蹤跡,闞雲開將回神更衣躺回床上, 幾十小時的換乘奔波, 而今心理安慰與滿足戰勝身體所受堪堪疲乏之感。


    清暗的房間中, 枕邊偶然泛起一線光亮,闞雲開摸索拿過手機,看見Vincent發與她的信息:


    【別再一個人哭著回來。】


    原本她回紐約的暗沉傷心之事就無幾人知曉, 離開更是不必鬧出一番動靜, Vincent也是在她登機後方才得知她已離開的消息, 意欲最後相送也已不及。


    在這段漫無天際的單戀中, 他用盡全力以真誠愛意相襯, 對得起自我的每一份情感, 唯難以抵過她無意的消磨。


    旁觀者清, 自始至終, 他能看出闞雲開沒有一刻忘記顧煜。


    心悅愛慕的方式有很多種, 最後的最後, 他還是願意送上苦澀的祝福。


    闞雲開凝視著屏幕上的文字,心中不是滋味, 往事心結難解, 她辜負過很多人的情感, 卻唯對Vincent心懷感愧。


    大約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為愛執著, 為愛癡狂。


    她沒回複, 她想Vincent應該會懂。


    闞雲開伏在被間, 瀏覽彈窗時政新聞。不久前,孟馬城西北方向發生一起自殺式爆炸襲擊,留意發生爆炸地點的方位信息,似乎是去年來此調研時所去的貧民區。


    民生凋敝飄零,仍舊難逃恐怖分子及反|政府勢力的荼毒殘殺。


    她並不知曉顧煜此次執行何種任務,但就新聞字裏行間的線索來說,必不會輕鬆安全。


    惆悵擔憂驀然躍然心尖,她正準備關機,忽視屏蔽令人焦慮紛擾的新聞報道,顧煜的電話撥進。


    疑惑半晌,才想起顧煜臨走前拿著她的手機把自己的聯係方式一股腦從黑名單中放了出來。


    顧煜小心謹慎又難藏失而複得欣喜的模樣落進闞雲開眼中,算得意外之喜。


    她握著手機淡笑出聲,故意遲些按下接聽鍵,電話那端的人語氣稍顯急切,“怎麽半天不接電話?”


    闞雲開腳趾勾著被子,刻意拖長聲調,“想看你著急。”從前就喜歡看他惱火卻又對她無可奈何的神色,“準備睡了。”


    顧煜放回牙膏水杯,“想看我著急還需要等到現在?”他哼聲補充說,“沒良心。”


    還是如此定義她,闞雲開翻身趴在枕頭上,虛勾著小腿,在空中輕晃著,不滿問:“為什麽剛才不把戒指還給我?”


    “回國。”再娶一次。


    闞雲開沒再說話,顧煜也不吱聲,輕淺的呼吸聲順著聽筒悠悠傳入彼此耳中。


    昨日不敢奢望的情景,而今亦如在幻想之中,時間終是作弄人,上一秒是孤寂悲涼,下一瞬便是撫慰蜜糖。


    顧煜打破沉默,“你早點休息,照顧好自己,別出門。”


    “嗯,你注意安全。”闞雲開頓了下,“我等你。”


    數月來,難得安枕好眠,擾人的失眠症終於沒再作惡,時差和環境這些惡劣條件在今夜都可忽略不計。


    翌日清晨,闞雲開伴著饑腸睡醒,昨夜二人瘋狂的行為促人昏昏欲睡,小店購買的食品還未拆封,已經三四十個小時未進餐食,腹中饞蟲清早便與她作對。


    她從箱中取出幹淨裙衫換上,拿起餐票去酒店一樓餐廳吃早餐。


    酒店現有住客多為歐美人,早餐偏西式風味。


    闞雲開將餐票與證件遞給服務人員核驗,在餐台拿取一份烤麵包,抹了些許黃油,挑選一杯熱氣浮散的黑咖啡,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連續三年造訪蘇國,眼前的景象不比發展國家欣欣向榮,有的僅是一年堪比一年的破敗與鮮血。


    熱愛這片土地的舊人無能為力,多得是新興勢力為搶奪資源權利而來的戾氣,亦如黎明前蟄伏黑夜已久的猛獸,隻等時機攻破。


    闞雲開端起咖啡小抿幾口,看著窗外頹敗的殘垣斷壁之景,食欲消退幾分。


    今天的黑咖啡,格外得苦。


    “姐姐,你是中國來的嗎?”軟糯的童聲從桌角傳來。


    闞雲開低頭找尋聲源,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兩臂交疊趴在桌邊,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她,童真的探索欲閃動。


    “是呀,你的家人呢?”闞雲開含笑拿出包中攜帶的巧克力棒遞給她。


    巧克力棒的吸引力在思念前尤顯不足,小女孩不滿撅嘴抱怨道:“爸爸在這裏工作,我都好久好久沒有見到他了,我和媽媽坐了很久飛機來看他,結果爸爸很多天都沒有來找我們。”


    “恬恬,媽媽有沒有和你說過這裏很危險,不可以亂跑的。”女人放下手中的餐碟,快步走近,半蹲下身說教著,她微笑致歉,“不好意思,小孩子打擾您用餐了。”


    闞雲開說:“不要緊,恬恬很可愛。”他國難遇同胞,她邀請道,“不如我們一起做吧,異國他鄉難得遇見自己人。”


    女人欣然接受闞雲開的邀請,恬恬歡欣坐在母親身邊,不甚熟練地用刀叉吃著盤中的炒蛋。


    交流得知,女人的丈夫長期駐紮在此,一年有一月假期可以回國探親。今年項目原因,所有員工原地待命,無特殊原因不得離開,女人遂帶女兒跋涉來此探望,不想遇到波折戰爭,久久未能見麵。


    用完早餐,女人說:“闞小姐,麻煩您幫我照看一下恬恬,我回房間幫恬恬拿下哮喘噴霧。”


    “好。”許是眼緣相合又想起那個未能來到世間的小生命,闞雲開很喜歡恬恬。


    恬恬蹦蹦噠噠跳來闞雲開身邊,仔細喝著杯中溫熱的牛奶。


    忽而門外傳來一聲巨響,餐廳內尖叫聲四起,食客驚慌失措地逃竄。闞雲開下意識將恬恬護在身下,捂緊她的雙耳,矮身躲來沙發後方的死角。


    約莫五分鍾後,室外的爆炸聲與槍擊聲消失,她彎腰探出半個身子,觀察窗外的狀況,大約有二三十個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持槍闖進酒店。


    恬恬驟然受驚,氣息不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闞雲開經曆多次類似襲擊,眼見武裝分子靠近,此時經驗並不起半分安撫作用,她心跳錯亂,仍是慌張不已,她嘴唇微微泛白,安慰道:“恬恬乖,別害怕,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近十個武裝分子衝進餐廳,勒令所有人呆在原地,恬恬媽媽手拿哮喘藥蹲在水台附近,闞雲開抱著恬恬縮在角落中。


    恬恬哭了太久,哮喘發作,呼吸不暢,小臉憋得青紫,恬恬媽媽焦慮不堪,試圖與武裝分子溝通,意圖送來藥物。


    奈何語言不通,那人不懂也不想聽她說了什麽,抬腳踹向她胸前,機槍極頂後腦,迫令讓她閉嘴。


    這夥人是恐怖分子,趁著政府軍交班的混亂時刻,蓄意攻進酒店以此為據點,酒店住客多為外國人,他們料定政府軍不敢輕舉妄動。


    恬恬病情危在旦夕,闞雲開順撫著她的脊背,眼見情況並無好轉,她顫顫巍巍地半跪在地上舉手示意,嚐試用英文溝通。


    離他們最近的蒙麵人走近睨視恬恬的病症,和同夥交換眼神,喚人把恬恬媽媽帶了過來。


    半刻鍾後,餐廳走進一個拄著燙金拐杖的中年男人,他衣衫較旁人質感整潔,周圍持槍蒙麵人頷首恭敬有禮,似是組織頭目要員。


    闞雲開聽顧煜說過,阿法尼的一條腿,是被他打殘的。


    眼前之人,無論身高、年齡或是體態,都與阿法尼極為相似。


    闞雲開沒有見過阿法尼本人,然而對方卻對她熟悉有加。


    幾個月前未能治闞雲開和顧煜於死地,他悔恨莫及,唯一欣慰之事,則是顧煜的孩子沒能保住,將算平撫他的喪子之痛。


    闞雲開偏轉身子,盡量避著頭目視線,無論眼前人是否是阿法尼,小心謹慎總是上策。


    沒過多久,阿法尼命人將酒店其他位置的住客盡數帶來餐廳,統一看管。他信步得意地掃視遁於地麵的“獵物”,悠閑吹起勝利的口哨,腳步驀地停在闞雲開身邊。


    闞雲開唯覺心跳漏了半拍,若她判斷無誤,此人確為阿法尼,她一定會成為阿法尼對抗顧煜的籌碼。


    然而,阿法尼並未發現蹲在腳邊的闞雲開,他徐步走向恬恬和她母親,曲膝緩緩蹲下,用他沾血罪惡的手掌撫摸恬恬稚嫩的皮膚。


    恬恬媽媽生怕女兒再次犯病,母性大發,抬腕打開阿法尼的手,死死將恬恬護在懷中,目露凶光。


    這群人血腥殘暴,何況刀槍無眼,母女二人的生死皆在暴徒一念之間。


    闞雲開心髒緊擰,她衝恬恬媽媽搖頭,勸她冷靜。


    阿法尼不知何時轉向闞雲開,二人視線在空中相遇,她忙低下頭,無濟於事地躲避著。


    阿法尼已然認出她,他上前用手杖挑起她的下巴,變態地興奮,他躬身揪住她的衣領,一把拽離地麵。


    他用虎口鉗製闞雲開的下巴,迫使她麵麵相對,用英文笑道:“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真是上天助我。”


    困頓之中的眾人皆為闞雲開的性命擔憂,目光乞求上帝放過眼前可憐的女人。


    闞雲開握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麵色淡定無虞,她極力勸說自己冷靜對待,想著顧煜,想著父母,想著封維和夏知遇……


    阿法尼猛然將人推向手下,闞雲開趔趄跌倒,他說:“把她單獨關起來。”


    “闞小姐……”恬恬媽媽憂慮駭然,阿法尼陡然調轉方向,用槍指著恬恬,她不得不噤聲。


    手下把闞雲開關進一間透黑的屋子,屋內設施東倒西歪,大片蜘蛛網掛滿牆角,東麵牆體最上方有一扇大概半平方的窗子,能漏進丁點光亮。


    闞雲開被綁在殘缺不全的扶手轉椅上,位於底部的六角滾輪缺少兩枚,晃蕩不穩地搖擺打轉,估約十分鍾後,阿法尼和另一名手下提著銀色軍火箱走進。


    手下拉開凳子,攙扶阿法尼坐下。


    “如果我沒猜錯,前年在錫勒,我們綁的那個女人就是你。”阿法尼雙手交握搭在燙金手拐上,指節有序翹著柱身,“GU也是為了救你才殺死我的兒子,你說這個仇,我應該怎麽報?”


    闞雲開冷靜沉著,一字一句道:“你殺了他父親,害死他師父,逼瘋他師母,還……間接害死我們的孩子,這還不夠嗎?”


    阿法尼情緒激動,手杖用力戳在她的心口,“如果不是他和他父親多年針對我們,我又怎麽會像喪家犬一般四處逃亡?三十年前的五億美金會有多值錢,你知道嗎!”


    忽略身體痛覺,闞雲開冷聲說:“這是你罪有應得,那麽多人枉死在你手中,如今種種都是你的報應。”


    如若不是眼前人從中作梗,教唆刑熠澤妄為行事,顧煜原不用活得如此波折痛苦,她也不會因為誤會被迫和顧煜分離。


    “隨你怎麽說。”阿法尼怒極反笑,“GU勢必會來救你,今天,最晚明天,一定會是他的忌日。”


    闞雲開清楚顧煜會來,那場莫須有的泄密風波都能讓他奮不顧身地以命相護,如今性命攸關時刻,他斷然不會坐視不理。


    “他不會來的。”她試圖掩飾與顧煜和好一事,咬牙肯定道,“我們要離婚了,你難道忘了嗎?全是拜你所賜。”


    阿法尼全然不理她垂死掙紮的說辭,他讓手下打開銀色軍火箱,架好攝影器材,癲狂笑道:“你說要是我讓你伺候伺候我的手下,再把這些視頻發給GU,他會不會發瘋?”


    慘無人道的狂徒勢必會說到做到,闞雲開牙齒顫動,手心冰涼感寒,無措失魂的不安如毒藥蔓延。


    “但我覺得你應該更怕這個東西。”阿法尼取出一枚注射器,推出其中空氣,“覃源和他那個哥哥一樣沒用。”


    齊讓曾是阿法尼在國內最大的分銷商,綁架闞雲開除卻周禮相求,難說不無他的指示。


    看見阿法尼抽取藥品中的毒品,闞雲開失重下墜,刺激的味道如是令人窒息,手腳被束縛,根本動彈不得,她想反抗卻不能,隻有任人宰割。


    闞雲開失聲顫栗道:“你放開我!”


    阿法尼命手下按住闞雲開掙紮的手臂,將那管東西推入靜脈,劑量不大,但足以讓她崩潰。


    收起針管,阿法尼毫無憐憫之心,用他那條尚算健康的腿,一腳踹翻闞雲開的轉椅,饒有趣味地看她指尖泛白,抓地掙紮。


    世界僅在一瞬間黑暗。


    闞雲開無助地躺在地上,藥物作用,身子不住地打顫,唇角白沫不斷滲出。


    她隻想著,顧煜可千萬別來。


    阿法尼的手下在大街上隨意攔下一個小孩,丟給他一隻烤雞,讓人把視頻扔去駐地門口。


    顧煜帶隊方才解救一波困在兩城公路上的僑民,安全護送眾人前往機場,完成最後的撤僑任務。


    明天就能帶她回家。


    回到駐地,醫生幫他處理左肩彈片擦過的傷口,顧煜不想闞雲開擔憂他的傷勢,緊抿雙唇,忍痛說:“別綁繃帶,找紗布貼一下就行。”


    醫生頓聲說:“顧隊,傷口處理不好會感染的。”


    “沒事。”顧煜執意如此,醫生隻好按吩咐行事。


    龍子吟拿著牛皮油紙封束好的小包裹跑進駐地,張赫問:“你幹什麽去了?半天找不見你。”


    龍子吟氣喘道:“老大讓我幫他去主街買炙烤牛肉,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嘴變這麽饞了。”


    “……不能讓他吃獨食。” 張赫拆開包裝,夾出一塊肉汁飽滿的牛肉放進嘴裏,勾著龍子吟的肩道,“走,去醫療部看看他。”


    龍子吟矮身嫌棄躲過油手的觸碰。


    張赫手捧牛肉走進病房,顧煜奪過他手中僅剩的五塊牛肉,黑臉說:“誰讓你吃了?”


    “你也太小氣了,就兩塊肉。”張赫意猶未盡,吸吮手指上的回甘,“好久沒吃,這家炙烤牛肉是真不錯。”


    龍子吟說:“老大,你記得給我報銷,這東西貴了五倍不止,我那點可憐見的工資請不起。”


    駐地門口的士兵小心處理錄像帶,確認不具危險性,才送進辦公室讓陳自臣和曾世庭過目。


    顧煜和龍子吟、張赫一起從醫療部走回,路過二人辦公室,他不經意瞥見影像內容,手中未封的牛肉全數掉落地麵。


    他闖進辦公室,瞳孔猛然收縮,屏幕上的畫麵擊碎他搖搖欲墜的高塔,他尋出手機反複確認信息,闞雲開除早上用餐時間給他發過訊息以外,此後再無音信。


    傅晉之和其他隊員見此跟進辦公室,所有人怔鬆站在原地,張赫顫聲問:“闞……闞老師怎麽會……”


    眼前冰冷機器播放的幕幕,不僅如磐石壓得顧煜難以喘息,更如利刃刺在眾人心頭。


    闞雲開麵色惶然無措,眼神空洞地被固定在轉椅上,腹部綁有定時|炸彈,視頻最後呈現一段文字:

    【GU,Waiting for you!(顧,等著你!)】


    顧煜急衝出門,滿嘴血腥而不知疼。


    陳自臣喚人按住他,毫無計劃地如此魯莽前往,非但不能救人,顧煜百分之百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顧煜被傅晉之按在地上,臉帖粗糙塵土礫石,劃下道道白痕,困獸般嘶吼掙紮著:“放開我!”


    “你和他交手多年,你就信你死了,他會讓闞老師活著嗎?”陳自臣遙控關閉視頻,字字誅心,“你死了,他巴不得多一個和你相關的人下去陪你!”


    聞此,顧煜冷靜五分,渾身脫力趴在地上。


    他可以死,闞雲開不行。


    “你不去,闞老師的命或許還能保住。”陳自臣轉身指揮道,“傅晉之,你帶著四隊和六隊的隊員去酒店救人,據我收到的消息,酒店被困人員除了闞老師,還有五名中國人,其中有一個患有哮喘病的孩子。”


    傅晉之起身聽命道:“是!”


    顧煜拖著滿身泥濘的身子站起,肩部的傷口皸裂流血,浸透作訓服的布料。


    陳自臣說:“顧煜,你就在駐地給我呆著,哪都別去。”


    明明昨天才重逢相見,他說要帶她回家,她說她會等她,還未滿二十四小時,天賦地覆的變化。


    顧煜失聰般站在原地,心髒魂魄早已去往那間酒店,是他送她去的。


    傅晉之整理武器準備前去執行救援任務,顧煜虛乏無力地握住他的手腕,啞聲哀求道:“求你……求你幫我帶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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