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虛聽聞剛剛還打得你死我活的敵人竟然要合作,大為驚詫。見那邊屍、鬼、妖三人聚在一起用聽不懂的語言快速交談,似乎陷入了激烈的爭執,他低聲問道:「這,可信嗎?」
柳清歡打出隔音罩,道:「很難說,不過……」
不等他說完,一旁傳來劉真武冷嘲熱諷的聲音:「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柳道友,你還是太年輕啊,這麼明顯的陷阱都看不清嗎?我看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直接殺光這些妖鬼!他們只有一個鬼王,那屍魔也不足為慮,再添一個小白臉,憑我們四大元嬰修士完全能滅了他們,至於那些小的,隨手便能殺掉。」
柳清歡轉頭,只見劉真武一身狼狽,完全不像他的語氣那麼理直氣壯。
他忍了忍,有些厭煩地道:「劉道友說得有理,那麼鬼王就交給道友了。」
劉真武隱含著怨毒道:「柳道友,你倒是輕鬆啊,我要是有你這般好命就好了,也能躲躲懶。」
柳清歡慢悠悠地道:「如果我沒記錯,劉道友是自己暴露了行蹤的吧,才會弄得如今這等局面。這些暫且不論,翠虛道友,你怎麼看?」
翠虛沉吟了番,道:「如果真能合作,自然是好。」
他止住劉真武的反駁:「劉道友,我想你已經見識過鬼王和屍魔的實力了,說實話,想要斬殺他們,不是一時半會的事,而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而且真要打,到最後贏的也未必一定是我們。」
他指向頭頂華蓋一般的樹冠:「先天鬼桃樹,聚陰納穢,憑一己之力養出這般多的鬼物,厲害可見一斑!那鬼王和屍魔在力有不逮時,更是能直接汲取此地的陰力修補受損的軀體,幾乎立於不敗之地。而我們與他們並沒有血海深仇,我們的任務是打開鬼門,他們的心愿也是打開鬼門,兩者利益一致的話,不必非要斗得頭破血流。」
他又望了眼鬼王那邊,低聲道:「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一是看對方是否真實可信,二是在此基礎上如何保證之後對方不會突然反水。」
翠虛此人,能在大蜃海一眾元嬰修士中掌握話語權不是沒有原由的,短短時間內便將所有關節想通,頭腦極為冷靜。
劉真武臉色有些難看,終於還是沒再說話。
柳清歡點了點頭:「其實反水也沒那麼可怕,雖然我們未必能殺得過他們,但他們也不可能在短時間殺得了我們。只是,那個張顯妙……」
他瞥向那邊,就見對方似乎已商議完畢,正往這邊走來,低聲道:「那人的修為頗有些高深莫測,實力恐怕還在鬼王屍魔之上,要特別注意。」
說話間,張顯妙嘴角噙著一絲清淡的笑意:「柳道友,我已說服鬼兄和屍兄同意與你們合作打開鬼門,不知你們商量得如何了?」
他身後,鬼王怒目而瞪,屍魔冷漠陰毒,雖然目光依然充滿了敵視,好歹克制住了動手。
柳清歡向翠虛方向做了個手勢,退後一步。
翠虛輕咳一聲,向對面三位拱了拱手,道:「各位,不打不相識,既然要合作,那咱們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鬼王揮舞著粗壯的胳膊,齜牙裂嘴、一臉兇相地吼道:「別扯那些沒用的!你們這些人修,竟然膽大包天敢打鬼門的主意,好!俺喜歡!這破地兒可憋屈死俺了,只要能出去,俺便饒了你們之前擅闖之罪!」
柳清歡等人都無語地看著他,感情這位說話都是用吼的啊,要不是聽清楚了內容,還以為這位要擇人而噬呢。
翠虛依然一臉淡然,道:「如此甚好。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還望各位能幫忙解惑。」
張顯妙道:「請說。」
「那鬼門既是被所謂的神將所封,除了你之外,這兩位道友又無法靠近,那麼我方需要出多少實力才能打破?」
張顯妙摸了摸下巴,目光在三人身上轉了轉:「嗯,大概你這樣的人修再來四五個,再加上我,應該勉強能打開了。」
那就是六七個元嬰了,這麼多的元嬰聚在一起,移山填海都不在話下,竟然還只是勉強能打開鬼門。
翠虛看了眼柳清歡,道:「那好,我們就來談談具體事宜吧。」
柳清歡知道那一眼的意思,如果是平常,他們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但就打開鬼門一事來說,因為關係到兩界戰爭,所以他們這邊明顯要比對方迫切得多,此時再拿喬已無意義,不如乾脆點。
顯然,對面的鬼王行事也喜歡乾脆,承諾會約束住所有手下,不讓它們攻擊人修。
雙方三言兩語就定下合作的計劃,不過因為雲夢澤這邊還有人沒趕到,開鬼門的時間便挪到了兩日後。
在回之前藏身處時,柳清歡低聲問道:「明晚是不是太快了,到時恐怕只有一隊道友能趕到。」
「一隊盡夠了。」翠虛道:「我們四個,加上馬上要到達的兩位元嬰道友,人數已經足夠,再多也無益。」
他語帶滄桑地道:「開鬼門本就是有違天道的事,只是為了雲夢澤,我們明知不可為也要為之,能少一人擔這罪孽就少一人吧。而且鬼門打開后,此界生氣大放,會吸引得鬼物如潮水般往外涌,到時你我還不知……除了我們這些元嬰,其他金丹修士我也準備讓他們離開……」
柳清歡心中悵然,默默無言。
鬼門開后兇險難料,看來他需得提前做些準備了。
劉真武卻冷笑一聲,也不知是何意。
三人見到了苦海等人,將情形一說,滿堂瞠目。
「要跟鬼修合作?這……」
雲錚卻陰沉著臉,將柳清歡拉到角落,道:「不管別人怎樣,想讓我走,不可能!」
穆音音亦道:「雖然我修為沒你高,但想來總有能幫到你的地方,我也要留下。」
柳清歡安撫道:「不行,太危險了,到時我可能只顧得上自己,沒法關照到你們,而且你們也只是退到島外去,離得並不遠。」
雲錚嗤笑道:「不遠?這段距離夠死幾百次了!我大老遠跑到這兒來,是看你送死的?還有,我需要你關照?笑話!別以為你結嬰了就打得過我,信不信現在打一場,我也未必會輸!」
穆音音堅定地道:「陽火是鬼物的剋星,而且我已修得火涅之身,沒那麼容易死的。」
柳清歡這次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鬼門打開非同小可,他怎能讓自己的好友和女人陷入那等境地,所以堅決不同意。
三人你來我往爭執了半天,最後柳清歡認真地看著雲錚:「雲錚,當年我從凡俗中走出來,最幸運的就是剛剛踏上修仙路之時遇到了你。我們相交多年,當年我流落到嘯風大陸,也是你不遠萬里尋了過去……多的我就不說了,我當你是至親的兄弟,這一次你一定要聽我的!」
雲錚張大了嘴,臉上神情忽惱忽怒,抖著手指「你」了半天:「好你個柳清歡,又用煽情噁心我!隨便你吧……還有,我當年會跑到嘯風大陸可不是為找你,而是修復了個傳送法陣莫名其妙傳過去的!」
說完,轉身就沖了出去。
柳清歡嘿嘿一笑,又轉身拉住穆音音的手,溫聲道:「放心吧,我保存事後完好不缺地去見你。」
穆音音淚光盈盈地望著他,顯出難得的柔弱與依戀,終於不再爭辯。
……
第二日,天色陰沉,厚積的烏雲覆蓋了整片天空,整個大蜃海愁雲慘淡,血月的力量漸漸增強,揮之不去的血氣瀰漫天地。
度朔山如海中的孤島孑然獨立,先天鬼桃樹並未收起它龐大的樹冠,每一根枝椏都伸展開,歡暢地汲取著血月之力。而鬼物們則大多躲入了地底,只張顯妙和鬼王、屍魔還在外面。
另一隊修士速度極快,於午後便已趕到,比預料的還要早一日。
六名元嬰修士齊聚,而金丹修士們則被勒令全部飛離度朔山,前往附近的一個島嶼等待。
翠虛先將與鬼物們合作之事告訴新來的兩位元嬰修士,自然收到了極度的驚詫和擔憂,不過在一番解釋和說服之後,兩人雖依然還有疑慮,最終還是謹慎地不再多說。
六人一起前往鬼門處,路上,苦海隨口問道:「一路過來可還順利?」
其中一人搖頭道:「前些天遇到了一隊來探寶的異界之人,大概有一二十個,其中有兩位元嬰。」
氣氛瞬間變得緊繃,柳清歡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看向他。
那人忙笑道:「是我沒說清楚,當時一發現他們的蹤跡,我們便已先行躲開,沒與之碰頭。」
柳清歡不放心地問道:「那你們趕來此地,後面沒人追蹤吧?」
「沒有!來的路上,我和悟心道友時刻注意著呢。」
翠虛向苦海使了個眼色,道:「那就好……前面便是鬼門了,嗯,那邊站的,就是鬼王、屍魔,還有一位是妖修……」
雙方會合在原地,彼此認識寒暄了一下,鬼王大笑道:「走走走,遠來是客,俺已吩咐小的們備下了美酒佳肴,請各位賞臉到寒舍一聚!」
雲夢澤六位修士不由有些傻眼,進對方老巢?
柳清歡看了看張顯妙:「這……」
鬼王瞪起鼓突的大眼:「怎麼,怕我吃了你們不成?哼,只是在樹冠上擺酒而已。」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翠虛一甩拂塵,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哈哈哈,這才爽快嘛,走!」
說著,鬼王帶頭往頭頂的樹冠上飛去,笑得風輕雲淡的張顯妙和面無表情的屍魔跟在他身後。
劉真武壓低聲音急道:「翠虛道友,你怎可答應他!」
翠虛提步跟上,淡淡道:「我們六人,還怕他們三個?」
柳清歡腳下一點,身形便飄了起來。
苦海摸了摸大肚子:「嘿嘿,有酒不喝是王八蛋!」
其他人見此,也不再多言,也全部跟上。
一行人不久便到了先天鬼桃樹的樹冠內,在密集的枝椏中如入無人之境地穿行。
柳清歡突然一愣,腳上便是一停,抬頭看向左側。
他身後的苦海咦了一聲:「柳道友?」
柳清歡笑道:「這樹冠從下方看已經很大了,沒想到上來后才發現簡直大得出奇。這千枝萬椏的,你看像不像迷宮?要是……」
要是藏個把秘密,應該很難從外面發現。
苦海回答了什麼他也沒再意,因為就在剛剛,之前躲了起來的三桑木突然有了動靜,纖長的根須撓了撓他的元嬰。
一行人很快到了樹冠接近頂部的位置,從層層枝葉間,能看到三輪血紅的圓月掛在天空之上。
這一處所在,卻是一根粗干截的平台,大小猶如一個廳堂,四周則是密密的樹枝結成的牆。一些發著光暈的藤蔓被繞在牆上,雖有些朦朧,卻有如清涼的月光讓人極為舒服。中間又擺了桌几等物,有用木頭雕的,也有用細枝編的,顯出幾分野趣拙樸。一些看上去還算新鮮的果子瓜菜堆在桌上,只是這窮鄉僻壤的,哪裡有什麼佳肴,不過也就那樣吧。
苦海拍手笑道:「妙!這心思,有趣,有趣!」
鬼王坐到上首的大椅上,一拍手,一群千嬌百媚的媚妖從外面鑽了進來,手持壺盞魚貫而入,樹屋內立時一片嬌聲笑語。
兩個媚妖直奔柳清歡而來,柳清歡連忙一抬手,兩人立刻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再看其他人,翠虛眼觀鼻鼻觀心,苦海一邊躲閃一邊大喊罪過……
柳清歡站起來道:「鬼王,你的盛情我等領了,只是我等乃修道之人,卻是消受不起這美人恩啊。」
鬼王咕噥了幾句假正經之類的,揮手道:「行了,他們不要你們侍候,你們就唱個曲、跳個舞吧。」
媚妖們依令行事,一個個放下壺盞退到中間的空地,合著靡靡之音搖曳起曼妙的身姿起來。
柳清歡抹了把汗,終於可以安心坐下來。
別說,雖然這宴席佳肴算不上好,美酒卻實在是美酒。他確定酒中無他物后淺酌一口,初時如吞了口冰刃,落入肚中后卻如暖爐升起,極是暢快。
好酒的苦海喝得心滿意足,連聲道好酒,又問鬼王酒的來頭。
鬼王極為高興地道:「這酒釀出來可費了俺老大的勁,平時都埋在鬼桃樹樹根底下,輕易不拿出來喝。要不是你們要幫俺開鬼門打破束縛……」
氣氛漸漸熱烈,六位人修也慢慢放開了些拘謹,紛紛與對面三位攀談,有那不拘的如劉真武,更是摟過一隻媚妖調笑。
明日便要開鬼門,想到兇險未知、生死未卜,眾人雖然還把持理智,總歸在酒意之下泛起些憂愁。
柳清歡想著三桑木的事,只慢悠悠地拿著木製酒杯,偶爾才喝一口。
直喝到月上中天,那冷冰冰、從頭至尾未放一言的屍魔早已無聲無息的消失,鬼王這個主人哪管人間禮儀,也摟著他的媚妖尋歡作樂去了,只張顯妙還陪坐一旁。
翠虛見此,招呼其他人:「走吧,我們該找地兒歇息了。」
張顯妙站起來道:「各位,已備下住處……」
翠虛拱手笑道:「不該勞煩。明日便是定的開鬼門之日,我等也需各自調息準備,便不叨擾了。」
張顯妙也不勉強,送了眾人出了樹冠,只是他沒發現,一道黑影不久后又重新潛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