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加油票
“金姐, 這事兒還有其他人發現嗎？”安華小聲問道
金姐搖搖頭：“哪能啊！你金姐可不是個傻的。我就是看了那麽多年的申領單，才覺得裏頭好像有那麽點問題。但是又不能確認。”
說到這裏, 金姐小心看了看安華的臉色, 試探問道：“怎麽，真的有問題啊！”
安華心裏有了些譜，不過麵上不顯, 直接回了句：“暫時不能確定。不過，確實有點奇怪。你能把這幾個月的加油票申領登記表給我看看嗎？”
金姐直覺裏頭有貓膩，忙不迭地點頭。
看著手上這忽然多出來的資料，安華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弄清楚，再去找師父匯報情況。
於是，她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開始查看這些登記表。
這是她第一次那麽認真去看會計報銷類的賬冊。平時這一塊, 基本上金姐一個人能抓主意。而紀宏山則是看個總表就行了。
不過這次, 安華跟金姐有了一樣的想法。這批加油票申請單據確實有點奇怪。
這時候的機動車輛要加油, 明麵上隻能持本單位印發的車用加油票, 加上本單位的介紹信，才能進入加油站加油。但是實際操作中, 安華在當了大半年的貨車司機後，也清楚了一些個不規範的操作。
最常見的操作, 不外乎就是給車子加黑油。這黑油不是指油是黑的, 而是指這些油來曆不明。這時候的油耗子算不得猖獗, 所以黑油的主要來源是其他單位。比如，存在一些跟油田有關係的，能倒騰些成品油流入黑1市。
至於司機會冒著風險去這些地方加黑油, 不外乎是想著省下加油票, 到時候可以倒騰加油票。畢竟, 加油票作為一種不記名的有價證券，在某些時候是很有價值的。
為了盡量減少這個情況發生，很多時候，運輸隊會根據每次司機出車的公裏數以及時間，指定一個普適油量標準。畢竟，車輛的每公裏耗油量是出廠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的。即使中間出現誤差，但是誤差也不會超過最高標準。
而金姐塞給安華看的那張申領單，按照安華的經驗跟計算，耗油量有些超標。但是，偏偏超標的量不大，就十升八升。一個曆時三天的長途任務，多耗費十升八升的油量，聽著不多。但是，這時候一張加油票最常用的額度，也就是十公斤。這樣一趟車跑下來，一台車就比別的車多消耗一張加油票。
這不是讓安華覺得最為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這種情況，不止發生在這一張申領單上。她翻了翻之前的那些申領單，發現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大半年。而且，基本上集中在一個經常搭班出行的長途車隊。
這個小型車隊一共有六台貨車。主要是在三花省周邊的城市跟三花省來回的，算不得是大長途。但是，一個月最少會走兩到三趟，非常規律。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這一個小車隊全都是25,30歲左右年齡段的。跟安華不熟，跟安國強這種老司機也沒什麽特別交情。算是運輸隊的中層年齡段。平時在車隊的存在感比較弱。
安華把結果設想到最壞的情況後，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跨越兩個隊伍。這才把這個小車隊最近三年以來，提交過的托運單回執、加油票申領單、每次出行對應車輛的維修記錄，統統找了出來。
直到下班鈴聲響起，她的桌上已經堆滿了各種資料。
當然，也有人好奇過來問安華為什麽找那麽多陳年資料。安華笑著回了句：“紀隊長那邊吩咐，需要把資料重新整理歸檔而已。”
大家都知道安華是紀宏山的徒弟，經常給他打下手。滿足好奇心之後，也就不再關注了。
倒是被安華拉出來當擋箭牌的紀宏山，看著安華那堆滿了一桌子的資料，心想：這孩子，不會又挖出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吧！
回答他疑惑的，隻有安華的嘿嘿兩聲笑。
這些資料，安華並沒有在辦公室處理，而是全部抱回家去了。
家裏，黃曉梅正在用縫紉機做衣服。聽到丈夫女兒下班回家的動靜，立刻停下動作。
安華抱著資料進門，就看到縫紉機邊上堆了好幾件衣服。
“媽，你也不用著急做那麽多衣服。”
自從安華跟黃曉梅說過可以做些衣服，拿去跟底下生產大隊跟人換糧食後。黃曉梅有空就會做衣服。這些衣服的款式非常簡單，都是些五分褲、背心。專供幾歲的孩子穿著。這時候的人再窮，也舍得給自家孩子弄上一套舒適的衣服。而且，夏天的衣服用得布料少。做起來十分簡單性價比高。
“這工作可不辛苦。你上次不是說哪個大隊想要換幾套背心嗎？我就趁這兩天的功夫，就能做完了。”
安華見狀，想了想，也不阻止黃曉梅同誌追求事業上的進步。畢竟，弟弟小安鈺今年9月也要上育紅班了。到時候，她媽媽就大把時間。
“別說我了，飯菜都準備好了。你師父要過來吃嗎？”
黃曉梅把手中的活兒放下，準備去廚房擺飯出來。
“待會兒他就過來，咱們先擺飯。”安華說著，也把帶回來的資料放好。
等所有人都坐在飯桌上吃完飯後，紀宏山才問道：“安華，你讓人找了那麽多資料回來，是想查什麽？”
安華沒有直接回答師父的問題，而是問她爸：“爸，你平時幫忙整理那些加油票的票根時，有出現過號碼對不上的嗎？”
所有的加油票上都印有連貫的數字，這些數字全部會登記在冊，核銷的時候需要票據的號碼跟留檔的號碼一致才可以。
紀宏山的工作主要在整理票據這一塊。他這邊核對無誤的票據，整理完畢後才能提交到金姐那邊進行入賬。
紀宏山搖搖頭：“我當司機都二十多年了，經手的票據我都認識。沒看到出現問題票據的。”
“怎麽？難道是票據出了問題？”
安華自己還沒把證據找出來，目前一切都是猜測。所以，她隻是簡單地把事情的經過跟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
聽到這話後，紀宏山跟安國強兩人的臉色都不怎麽好。這事情要是真的話，就不是簡單的挖社會主義牆腳了。
“師父，等我把證據找到後，再給你跟孫伯伯那邊提交報告吧！”
說完這個，安華又把話題轉向了今天過來的新人。這十個新人，說實在的，感覺挺一般的。這一天下來，雖然她沒有一直盯著。但是從歐隊長那邊反饋的消息，就知道他們的水平。
——
安華查加油票的事情並沒有在運輸公司引起任何波瀾。相反，因為今年運輸公司進來的新人多，而且新人裏麵還有好幾個背景都不錯。所以，這些人愣是每天都能鬧上一場笑話。讓大家辛苦工作之餘，增加了很多笑料。
這不，安華這一天上班後，接了個短途任務。去停車場提車之前，特意繞到維修隊那邊。結果，又讓她看了一場鬧劇。
當然，也是因為這一場鬧劇，讓安華多了些想法，為後來的查證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路。
不過，這會兒，她看著鬧得跟鬥雞眼一樣的聶新跟崔景平，就覺得有點腦殼疼。
這男同誌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木倉藥，從第一天上班開始，脾氣就火爆到今天。
“師兄，他們這又是在幹嘛？”
歐隊長看到安華手裏拿著的單子，知道她今天有任務，擺擺手：“你先去出任務，這些小刺頭，你師兄我來收拾他們。”
這時候，停車場那邊的淩海洋已經喊道：“安華，走了。”
安華見狀，隻得先去出任務了。
今天的任務比較麻煩，得去市被服廠拉一批瑕疵品，送到南花市底下的幾個供銷社去售賣。
安華上車前，大概把任務內容看完了。這次的任務需要送十幾個供銷社。所以，運輸隊安排了她跟淩海洋接這個任務。分成兩撥去運送，這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到達被服廠之前，安華心裏還在疑惑到底是怎樣的瑕疵被子，才會讓被服廠覺得市裏麵沒有銷路，反而朝底下的供銷社鋪貨。
不過，當她從被服廠倉庫主任那裏，弄了一張所謂的瑕疵被子後，嘴角抽了抽。
“白主任，你們這被子橫看豎看，也沒啥毛病啊！”不止安華這麽說，就連淩海洋這個粗心的，也沒覺得這被子有什麽問題。怎麽就算到瑕疵品裏麵。
被服廠倉庫白主任有點無奈地回了句：“這被套的尺寸不對。當時車間裁布的機器出了問題，參數錯誤。這些布料全都裁成了2比2的尺寸。”
安華摸了摸手底下這張紅底帶花的被套，純棉，手感十分舒服。除了這花色充滿了時代的特色外，其實這被套已經能算得上是優良品了。隻是，正常的被套比例是3比2。這就好比需要長方形的被套，結果做出來的全都是正方形一樣。
白主任看出了安華的可惜，又加了句：“這被套的花色還是我們自己琢磨出來，讓紡織廠那邊做的。”
身為紡織廠車間主任兒子的淩海洋聽到這個，也跟著點頭。
“沒錯，這花色好像說是海城那邊流行的。所以，上次你們有人帶了個樣品過來。紡織廠的印染部門花了大力氣才弄了這麽一個花色出來。”
說到這裏，淩海洋的聲音也低沉了下來。
“哎，沒辦法。這方方正正的被套，咱們這沒人會買的。不要布票，放到底下供銷社去賣，可能還能吸引點沒有布票的人家上門。”
這話中透出的可惜，安華聽得十分明白。說實在，這個時候的印染技術很差，能弄出這麽一大批花色不錯的布料，這紡織廠印染部門的能力可以說十分優秀了。要是沒有裁錯布料的話，這一批被套上市肯定大受歡迎。
這時候，工人那邊也點清了數量，開始上貨了。
安華看過去，今天一共要出1000張被套。這麽多被套算下來，布料可真不老少。要是這樣賤賣了，十分可惜。
“白主任……”安華忽然叫住了想走開的白主任。
淩海洋也發現了安華的異常，好奇地看了過來。
安華也不磨嘰，直接把自己手中的布料舉了起來：“這布，要不要考慮重新利用？”
“重新利用？”
這麽一個提議，讓白主任眉頭皺了皺。他是個愛惜布料的，聽到這話就走不動了。
“要怎麽重新利用？”白主任站在那裏想了好一會兒，終於糾結地問了出來。
安華笑了笑：“這布料除了被子，不還可以做衣服嗎？”她媽黃曉梅同誌最近經常在家做衣服，弄得她都對做衣服形成了條件反射。一看到布料，第一反應就是開始想象。想象這布可以設計成什麽樣的衣服。
白主任顯然沒有想過這個。他們這家被服廠，基本上隻生產單位工作服跟被子。至於其他普通人穿的衣服，都是製衣廠那邊幹的。所以，這被子出了問題，他們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反正，什麽東西放到底下供銷社都能銷出去的。這麽多年以來，瑕疵品也是這樣處理的。
隻是，現在，一個開大貨車的女司機，居然給他們廠提了這麽一個建議。
“安同誌，這……這不符合布料使用目的。”安華一聽，就知道是為了什麽。這時候，每個生產單位的生產都是存在計劃指標的。這批布料當初從紡織廠購買的時候，提交的申請資料，用處那裏寫著的是生產被子。
要是隨意改變計劃生產的物品，這個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不是覺得這樣隨意處置了這批瑕疵被套，很浪費嗎？反正資料上麵已經記錄成為瑕疵品了。那麽，就不影響工廠的生產計劃指標了。所以，其實你們可以考慮一下，需不需要利用這批瑕疵被套，再次生產成衣服。畢竟，領導也說過，要物盡其用，不能浪費。”
“好好好……”安華的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一陣陣拍手掌的叫好聲。
安華轉身看去，一個不認識的中年女人正站在她身後。臉上的表情帶著些微驚喜跟興奮。
“梁廠長，你怎麽過來呢？”
來人正是被服廠新調進來的梁廠長，這一批瑕疵品的處理，還是上一任廠長安排的。雖然對方已經調走了，但是梁廠長並沒有立刻更改上一任廠長留下來的工作指示。
“這位女同誌，你很有想法。你想過來我們廠裏上班嗎？”
低頭看著忽然被抓住的雙手，安·司機·華有點懵。這麽熱情的女廠長，是哪裏冒出來的。
邊上看著的淩海洋，忽然覺得有點奇怪。他們不是過來裝貨送貨的嗎？怎麽忽然就變成了大型瑕疵品再次利用現場？
直到離開這家被服廠後，安華終於鬆了口氣。
好家夥，她也隻是看著這些被單被這樣隨意處理，有種浪費的感覺。怎麽知道，這被服廠新來的廠長是一個這麽果斷的人。
剛剛，這被服廠的梁廠長說著說著，居然覺得安華的提議十分不錯。所以，大手一揮。讓工人把裝上貨車的被套又全部給卸了下來。
這樣的操作，讓在場的眾人十分疑惑。
最終，安華跟淩海洋就這樣空車過來，又空車回去。想到對方保證會跟底下的供銷社解釋清楚，而且還會撤銷這次的委托任務後，安華也就帶著淩海洋打道回府了。
不過，她的豐功偉績，在運輸隊也傳了開來。
當她跟淩海洋回到派單大廳銷單的時候，負責接單的全哥特意過來打趣道：“咱們運輸隊也成立了幾十年。你們兩可是唯一一單跑空的。哈哈……”
“就是，而且跑空的原因，還是因為安華你的那麽一個建議。哈哈……”窗口裏麵坐著的小六哥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事兒，實在是個稀罕事。
安華被這些人笑得有點不好意思，隻得幹笑著走近了紀宏山的辦公室。心裏暗暗想：幸好這時候不講究業績考核。不然，就她早上說的那些話，可不就是讓單位白白沒了一個訂單嗎？
“哈哈，你可回來了。安華，師父沒想到你除了會開車外，還會做衣服了。”
安華無語：“師父，我會不會做衣服，你還不知道嗎？我不就是可惜那些被套，隨口建議了一句。誰知道那梁廠長那麽果斷，說幹就幹。”
紀宏山聽到這兒，把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下。
“這梁廠長，你還不知道她來路吧！”
安華老老實實地搖搖頭。
“她就是那崔景平的母親。”安華聽到這，驚訝不已。這崔景平，居然還有個當廠長的嗎？怎麽不去工廠上班，跑來他們運輸隊湊熱鬧。
“這刺頭有你大師兄那邊壓著，暫時沒問題。不過，就他這樣的，估計是進不了拖訓班的了。到時候，還得找人帶他。”
安華知道紀宏山不會特意提些沒用的話。所以，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師父，難道……”
紀宏山點頭：“對，你沒猜錯。要是他進不去拖訓班，你來負責帶。不止是他，到時候我會給你安排兩個徒弟。剩下的新人也會安排給淩海洋、蘇明康甚至孫凱手底下。”
這樣的安排堪稱大膽。安華不由地看向紀宏山，從他的眼中並沒有看到任何開玩笑的痕跡。
“師父，你這是要上天了嗎？”不然，其他運輸隊帶人的，全都是老司機。哪裏有讓他們這半新不新的舊人帶新人的。而且，雖然他們四個人出車記錄都很完美。但是，再完美，也不能掩蓋一個事實。那就是，還有好幾個月，他們的實習駕駛證才能換領成為正式駕駛證。
話說到這裏，紀宏山目光灼灼地盯住安華：“你沒有信心嗎？”
安華很少從紀宏山的身上感受到那麽重的壓迫感。不由地挺直背脊：“不，我有。我隻是……”我隻是不敢相信你的目的。最後這一句，安華並沒有說完。
因為，辦公室的電話忽然淒厲地響了起來。
紀宏山伸手止住了安華想要繼續說出口的話。接著，把電話接了起來。
隻是，電話一接通後，那頭就傳來十分焦急的聲音。而紀宏山的臉色，也從一開始的從容鎮定，漸漸地皺了起來，直到最後，眼中出現了憤怒的色彩。
坐在對麵的安華看到這裏，心直往下沉……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