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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明月千身(中)

  第49章 明月千身(中)


    大理段氏, 乃是武林世家,從國主至稚兒,人人都是練家子, 段柔藍亦無例外。


    她做姑娘時擅使軟鞭,又最擅長騎術, 那時的蒼山下、洱海邊, 日日都有她跑馬的身影。


    段式的輕功步法輕捷, 配合枯榮禪功心法,踩枝無聲,踏葉如拂風, 最適合潛伏追蹤。


    段柔藍回京幾日來, 住在麗正門大街旁的臨街小樓, 除了有探子為她打聽兩個孩子的蹤跡以外, 自己也每每靠窗靜聽外頭的聲響動靜, 故而才能在方才聽到太子殿下出神武門, 往陡山門街而去的事。


    她輕身功夫很好, 原來也有一對順風耳, 可惜因頭部受過重創的原因, 不能遙聽仔細遠處的輕言細語, 故而隻斷斷續續聽到了雪兔、傷害等詞,心裏已然對那個喚做顧景星之人起了怒意。


    其後看兒子並未落下風, 她便也按兵不動, 隻在顧景星揮拳而上, 瞧見那拳風帶著不可擋的銳勁時, 這才情急之下飛身而出, 一腳踹在了他的心口。


    這一刻的狀況委實尷尬。


    顧景星捂著胸口, 頭一次露出了茫然無措的神情, 江步寰被這白衫女子的背影震撼到怔怔然,唯有後知後覺的禁軍護衛一擁而上,以刀相抵,齊齊圍住了這天外來客。


    “你是什麽人?”江步寰疾走兩步,揮手示意護衛去扶顧景星,方才看著這女子的背影,厲聲喝問,“你能在此刻躍出,定是很早便潛伏在此,速速如實道來!”


    段柔藍沒有做好與兒女相認的準備。


    半分都沒有。


    可她卻又憑著一時的情切,暴露了行蹤,一如從前那般衝動而莽撞。


    她在滇南的這十三年,有十二年的時間,她完全沒有兒女的記憶,活的像蝴蝶泉邊無拘無束的蝶,一朝記憶翻湧,才知曉何為一夢萬載雪、輾轉三千秋。


    身後孩子的聲音年輕而蓬勃,出聲質詢時又有身為帝儲的不怒而威。


    十三年,她的孩子終於長成了最好的模樣。


    “我……”身後傳來的質詢令她肝膽俱碎,隻啞著嗓音應了一聲,“是陛下派來的暗衛,非十萬火急不得出。”


    她始終不敢回身麵對,隻赤紅了雙眸,唯有被她傷到後,站穩了的顧景星能看到,也許該覺得奇怪了吧。


    “父皇派來的暗衛?非十萬火急不得出?”江步寰冷笑一聲,腳步緩緩向前,每一步都踏的夯實,“先不追究你是否真為父皇所派,孤隻問你一句,眼下算什麽十萬火急的時候?”


    刀尖簇著的女子,束著中原婦人一般無二的發髻,衣著也是尋常的上衫下裙,雖戴了蛇骨耳環,腕上戴了串珠鐲,卻仍顯出了超凡脫俗之氣質。


    許是寂夜的山林發出的氣味,令江步寰每往前走一步,那股熟悉的味道愈發濃烈,鑽心入腦,把塵封已久的記憶往外拉扯。


    再近一步,他忽的就想起了幼時的夏夜月下,娘親把小小的他抱在懷裏蕩秋千,去踢楸樹上的紫色小花兒。


    不是花的味道,是娘親身上的香味。


    也正是此時此夜,他所聞見的味道。


    他愈近前一步,那股熟悉之感越強烈,那女子卻仍不回身,亦不開言,隻在他快要近前的時候,忽的騰空而起,腳尖踏在圍簇著的刀上,不過輕輕一點,便躍出了包圍圈。


    江步寰乍驚之下,來不及呼喊出聲,好在顧景星心神敏捷,在她躍出包圍圈的第一刻,縱身而起,一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手上用力,將她拽下空中。


    段柔藍萬沒料到這混蛋小子竟然如此好身手,被他拽下空中後,就勢向後翻,往山下奔去。


    護衛們聽從顧景星之令,紛湧而下,江步寰更是心中驚疑各半,一路向山下追。


    一時間,整個山中皆是跑動之聲。


    時間往回溯幾息,山下的酒家門前,轉鷺燈轉個不停,公主飲了一盞九醞春,兩頰有些微紅,此時正捧了腮同張垂恕閑話。


    “這麽說來,你十一歲來了帝京城,就再也沒回去過麽?”乘月其實對這些時局政務並不懂,聽了張垂恕的閑談,不禁幾分憐惜,“我不知鉞戎在哪兒,可是靠近大同府?”


    “殿下聰慧。鉞戎從前是漠北的蠻夷,之後歸附了我朝,王府設在了雲岡,臣父心向陛下,誓死效忠,才命臣在帝京城讀書明理。”


    張垂恕哪裏能不想家呢,隻是鉞戎歸附不到二十年,朝廷心有忌憚也很自然,想想那些征戰邊疆的武臣,哪一位的府衙宅邸不在帝京城呢。


    他從前小的時候心有怨懟,如今年紀大些明了禮,倒也明白了父親的難處。


    乘月卻覺得深有感觸,隻抿了抿嘴,心裏打定了主意。


    “倘或你能一年回鉞戎一回,同你的族人們、家人們圍著篝火唱歌跳舞,吃烤羊腿,也許每年回帝京城時就會多一年的快樂。”


    公主的聲音溫軟又熨帖,在深寂安寧裏的夜色裏幾分動人。


    張垂恕聽著公主說話,心田裏慢慢地就升起了暖意。


    “若當真能如此,便是臣之大幸。”


    兩個少年人閑話著,氣氛很是寧靜,正說著草原上打馬球、贏五彩神弓的高興事兒,忽見頭頂廊下的轉鷺燈轉個不停,其上的小荷金鯉像是發了瘋。


    並不是秋夜的風,而是有人從山上飛下,掠過酒家的風。


    乘月最好瞧熱鬧,聽著外頭的聲響跳出了酒家的門廊欄杆,往其側一看,一個身形翩躚的女子飛身從山上而下,後麵窮追不舍的,是著步軍司服飾的清俊身影,追上前方女子後,與之纏鬥起來。


    乘月嚇得躲在了柱子後,以她對顧景星的了解,隻瞧見一個後腦勺,就能知道那人就是顧景星。


    隻是那女子是誰啊?


    張垂恕是太子侍讀,文武都有涉獵,雖有禁軍護衛公主,卻也守在公主身邊,不錯眼珠地頂著那一處打鬥之人。


    頃刻之間,又有數二十多名護衛由山上飛奔而下,領頭的竟是太子殿下?


    乘月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哥哥加入了戰局,饒是如此,那女子似乎遊刃有餘,並不落下風。


    不過那女子似乎心有顧忌,似乎也並不願意袒露真麵目,隻在打鬥中,伸手敏捷地為自己的臉蒙上了帕子。


    盛玢牢牢守衛著公主,此一時手裏攥著跟馬鞭,拱手急切道:“連太子殿下都親自動手捉拿的人,一定是犯下了滔天之罪,臣護衛著您回宮去吧,萬莫被牽連進去。”


    乘月躲在柱子後看的不錯眼珠,心裏不知道為何覺得不勁兒,明明一個是自己的親哥哥,一個雖決裂卻仍在自己心上的青梅竹馬,可她還是偏向了那女子一方。


    正奇怪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忽聽得那女子厲喝一聲:“就此罷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這聲音鑽入乘月的耳朵,卻好生熟悉,乘月絞盡腦汁想啊想,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前幾日搶劫她的那個女賊。


    雖說是打劫,可她還給了自己一盒靈丹妙藥,乘月並不覺得她罪大惡極,反倒有些喜歡她的江湖氣。


    既想到這兒,乘月的眼睛裏多了些驚喜,便衝著那些正打得酣暢淋漓的人喊了一聲。


    “哥哥!別打了!她不是壞人!”


    公主稚軟的嗓音隨著風送到了段柔藍的耳中,她聽到這一聲哥哥,驚的停了手,震驚地看過來,肩背便中了一掌,她一時吃痛,腳下使起了輕身功夫,往公主這邊飛過來,深深地看了乘月一眼,旋即奪過了盛玢手裏的馬鞭。


    顧景星與江步寰見此人往公主這裏來,直飛也似的一起趕過來,卻在下一刻,那女子甩起了馬鞭,衝著二人的肩背一人抽了一鞭子,旋即騰空而起,往夜色裏狂奔而去。


    一瞬便消失了。


    乘月呆呆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隻覺得那女人委實英姿颯爽,再往側旁看去時,自家哥哥也是同樣的神情,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而顧景星……


    乘月第一眼便看見了他唇畔的血跡,此時一言不發地站在自家哥哥的身旁,額前幾縷發絲垂下,其下是一雙略顯疲累的眼眸。


    她扶住了自家哥哥,還不忘同張垂恕告別:“你的事我都記下了,過幾日再一道吃酒。”


    江步寰仍目色怔忡,由著妹妹與護衛將自己扶上了公主的馬車,這便一路往帝京城裏趕。


    一路無言,進了宮城,江步寰回過神來,牽了妹妹的手,同她一道進了乾清宮,皇帝正靠坐在寶座上生悶氣,見這兄妹倆一個髒的皮猴似的,一個一臉的茫然,氣就不打一處來。


    “哦,才亥時三刻,就回來了啊?”皇帝的語氣倒不算嚴厲,似乎還有點淡然,“太早了,怎麽不再多玩一會?明早回來也不遲。”


    這就聽起來陰陽怪氣了。


    江步寰沒有心情同父親爭辯,隻拖過椅子讓自己和妹妹坐下。


    乘月覷著爹爹的眼色,訕笑著挪到了爹爹的腿邊兒。


    “我跪著,跪著就行。”


    “父皇,今晚兒子在陡山門街跟蹤雪兔時,同顧景星打了一架,忽有一個女子潛過來踹了顧景星一腳。她身上,同兒子小時候的包被一個味道。”江步寰不想扯閑篇,直截了當說道,“她說是您派去的暗衛,非十萬火急,不得出。父皇,此事可為真?”


    殿外起了風,緊接著竟有雨落的聲音,皇帝緊繃著臉,良久才嗯了一聲。


    “是……”他頓了頓,下麵的話像是咬著牙說出來的,“是朕派去的沒錯。”


    江步寰聽到這個答案,顯然有些錯愕,他看了妹妹一眼,又將視線落在了皇父的眼睛上。


    “怎麽會……”


    皇帝的手下意識地捏緊了寶座的扶手,好在袖口寬大,擋住了他的緊張。


    “不必多問。你同她交手了?”皇帝又看向趴在自己膝蓋頭的小女兒,“你也是?”


    乘月茫茫然,“她前幾天當街打劫了我五十兩銀子。”


    江步寰聞言,眼神裏的錯愕愈發強烈,茫然不解地說道,“她踹了顧景星一腳,又拿鞭子抽中了兒子的肩背……”


    皇帝快繃不住了,隻喚宮娥內官去請太醫看太子的傷口,又叫女兒趕緊去睡。


    乘月未曾想自己竟躲過一劫,飛也似地逃走了,倒是江步寰,仍是看著自家父親的臉色,一步一步地去側殿治傷。


    兩個兒女一走,皇帝就站起身,走到龍案前狠狠地一拍桌子,像是極為生氣。


    阮升哪裏又不知道陛下為何而生氣,隻小心翼翼地端來清火的茶,勸了一句。


    “陛下,這是好事兒啊……”


    皇帝神色複雜,也不知是喜是悲,瞧在阮升眼裏,似乎有幾分閨怨。


    “朕辛辛苦苦十三年,把雪兔這個奶胖子拉扯成人,還承受著寰兒這麽多年的冷眼敵視,如今我們爺仨兒好不容易熬出來了,她想回來摘果子?哼,沒門兒!”


    作者有話說:


    抱歉,一直在寫了刪,刪了寫,來遲了。


    皇後有隱情,大家慢慢看,應該會有判斷。感謝在2022,06,22 17:20:26~2022,06,23 22:21: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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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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