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穿大宋為書童 學士離京贈薦書
明月當空,八角亭中,石桌上,瓜果豐,精緻小菜無人動,竹箸凈如初,壺中酒已空,風隨人意撒弄花香,氣死風燈搖曳光影。
一個落寞的背影長衫飄逸,身後十幾個垂首男女默然不語,唯獨一個形貌氣弱、形體輕飄、氣色昏暗,雙目緊閉的青年仰卧於地,容貌尚算清秀,可惜一雙眼睛細小狹長,雖未睜開,仍顯陰薄之氣。
「某乃閑人,正欲外調中山府,恐不復回來。你等皆東京人氏,背井離鄉甚是清苦,只留兩個看守宅院,其餘明日領些銀錢還家罷。」那人轉過身來又是低聲吟道:「寂寂東坡一病翁,白須消散滿霜風。小兒誤喜朱顏在,一笑哪知是酒紅。」
一布衣老者垂淚道:「主人莫攆,老漢等人省得。」說完,揮揮手,眾皆掩面而散。
那人遙望星漢,神遊太空,衣衫隨風擺動,宛若一尊神明,又似在思念何人。
此時,那仰卧青年醒轉,呻吟道:「不是吧?怎麼把我扔回片場啦?導演!我不演高衙內行不行?我完全可以駕馭好西門慶這個角色啊!」
這貨正是嚴政,看著眼前裝逼的「演員」,不禁坐起身來,只見那人年過半百,峨冠博帶長衫飄,寬額闊鼻眉目遙,麵皮白皙美須髯,八尺雄軀大肚腰。
嚴政輕輕擊掌嘖嘖贊道:「這是第幾場啊?嘿!這演員哪找的?我看能火!演的誰呀?」
那主人還未言語,一旁的老者斥道:「你這廝又去哪裡賒酒吃的爛醉,這般胡言亂語!」
那主人微微一笑,雙眸有些迷離,瀟洒道:「無妨。小嚴伴我以來,雖有些輕佻,然草札頗工,做事乖巧,又時常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撲頑耍,尋些開心,今日在外微飲而醉,也是謂我心憂,不枉主從一場,來來來,筆墨伺候,我與你書信一封,免得你再四處飄零,或有一番際遇也未可知。」
布衣老者急忙清理石桌,取出文房四寶、印章鎮紙,還不忘瞪嚴政一眼:「還不叩謝恩相公大人。」
嚴政迷惘,不記得自己有這一齣戲啊?
須臾墨好,那人筆走龍蛇,已是一揮而就,撇下信箋,自顧去也:「我有一瓢酒,獨飲良不仁……」
布衣老者仿若捧著聖旨一般,靜靜地等待筆墨風乾,而後小心的用印,折好裝入信封,面色肅然的遞給嚴政,叮囑道:「他日富貴,莫忘了大蘇相公提攜之恩,小心保管,早歇去罷。」說完,一邊喚人收拾一邊追隨而去。
嚴政驚疑不定,揉揉發麻的雙腿,勉強起身,拍拍身上的浮灰,借著燭光抽出信箋一看,這書法堪稱游雲驚龍、臻微入妙,雖然看不甚懂,卻端的是難得一見的佳作,頗有王右軍之神韻,連連贊道:「導演!這道具真是一流水準,製片人又追加投資了?這是要金雞百花通吃的節奏啊!」
他看到落款處有一方鮮紅的印鑒:眉陽蘇軾。可這貨如今成了半個睜眼瞎,竟然顛倒著念作:蘇什麼什麼陽。戲里哪有這個人物?算了,反正是道具,觀眾又看不到,不過現場寫字倒跟真的似的,現在拍戲也這麼講究細節了,嗯,好,有希望了!
「導演?怎麼不拍了?這時難道不應該喊cut或OK嗎?人呢?」嚴政環顧四周,只見兩個下人裝扮的姑娘在收拾石桌,走過去搭訕:「這妝化的真好,跟去過宋朝似的。導演呢?去哪兒領盒飯?我都快餓死了。」
兩個婢女莫名其妙,相視一眼,手上加快了動作,卻聽一人說:「莫要理他,許是失心瘋了。」
這時,一團烏雲遮住了明月,四下霎時昏暗下來,只有兩隻氣死風燈無力的對抗著黑暗。
「卧槽!」嚴政心裡一沉,該死的燈光呢?根本就沒有嘛!場務呢?布景呢?攝像呢?導演呢?監製死哪兒去了?
嚴政習慣性的摸手機,這什麼衣服?連內衣都是古裝的。他發瘋似的跑了一圈,園子雖小,卻也十分精巧,亭台樓榭、假山、荷塘一應俱全。遠處的天際看不到一絲光亮,即使片場位於市郊的宋城,也應該看到市區亮化的鐵塔或者百米高的銀行大廈啊!
他定定神試著問兩個婢女:「今夕何年?敢問當今皇上是?」
一個年紀略大的婢女噗嗤笑了:「還真是中邪了。虧你嚴大書童每日跟隨大蘇相公舞文弄墨附庸風雅,竟然連年號都記不得了。如今是元祐八年,癸酉年,趙官家名諱我們婦道人家如何知曉。」
另一個婢女奇怪道:「你前日還說太皇太后恐要駕鶴升天,勢必大赦天下,謀划接你那不成事的叔伯一家來汴梁營生,怎的就忘了?」
「噓——禁聲!」年長婢女趕緊打斷:「不要命了你?嚼什麼舌頭!」
嚴政痴了,就算不懂歷史,一聽這官家二字怎的還不知道?自己來到了大宋!特么的咋就穿越了呢?沒有遭雷劈啊?沒有出車禍啊?沒有.……有,想起來了!
該死的母夜叉!我這是傳說中的魂穿嗎?嚴政揉揉太陽穴,蘇大相公是哪位大神?自己就知道蘇軾蘇東坡,字什麼忘了,號東坡居士,一門三學士,「唐宋八大家」這一個戶口本出了仨,自己最愛的東坡肉便是此人原創。難道,剛才那人是他?那我是誰?路人甲?完全沒聽說有姓嚴的人物啊?唯一有印象的嚴嵩好像是明朝的大奸臣,完蛋!難道我穿越近千年還是一個死龍套?
他哆嗦著展開信箋,湊近燈籠仔細一看,果然對上了蘇軾二字!嚴政仰天悲嘆:老天爺,卧槽……不對!應該是:母之,誠彼娘之非悅或者直娘賊!鳥老天!嗚呼你娘個哀哉!
別了!我的白金VIP會員!再見!我的99級法師!告辭!我的豬隊友們!後會無期!我的爹娘!
一番傷感過後,嚴政既高興又糾結,高興的是初來乍到的竟然有幸抱上了蘇東坡的大腿,糾結的是蘇大學士好像一生顛沛流離,都沒過上幾年好日子。總體來說,大宋應該是最幸福的朝代,即使是南宋,只要不在戰火燃燒的土地上,無不過著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那般醉生夢死的奢靡生活,此時還是北宋,自己應該慶幸才是!大不了跟著朝廷走,最後一路南下,到那什麼呂宋還是爪哇當個華僑也是一條活路!
兩個婢女收拾妥當,飛也似的逃離了這個失心瘋的破落戶,臨走還議論:「你說這人好好的咋就瘋癲了呢?」
「興許是不能打著大蘇相公的旗號賒酒喝了吧?」
「相公甚是憐惜這廝,剛才還給他寫了薦書,不知又去何人府上廝混?」
「無非是常來的那幾個官人,相公也無幾個好相知了,聽說「同年」那章惇屢次暗算,定要大蘇相公身敗.……」
腳步遠去聲不可聞,嚴政默默的記住了章惇之名,他朝若有出頭日,必報蘇軾今日情。
當務之急是搞清楚自己的身份,還要抓緊學習,沒文化不識字怎麼混?就連這封薦書都看不懂,明日記得好生問問,這是寫給哪位大人物的。
這時月光復明,嚴政踅摸著回到前院,恰好遇到一巡夜小廝,胡亂言語一番,總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老蘇待自己倒是不薄,未曾想一個書童的宿舍竟然這般乾淨雅緻,頗有文化氣息,牆上還有蘇大學士的一幅字,飛龍舞鳳大氣磅礴,更勝剛才的書箋,可了個惜的不認識,反正肯定很值錢。
糟糕!沒有打火機怎麼點燈?總不能天天蹭月光吧?翻箱倒櫃一無所獲,嚴政不好意思煩人,只得怏怏上床,卻是輾轉難眠,索性披著大褂來到後園納涼。
此時應是晚秋時節,天階夜色涼如水,連蛤蟆和蟋蟀都調成了靜音,黑漆漆的園子,只有嚴政的嘆息和草木窸窣之音,然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一陣婉轉惆悵的歌聲飄蕩開來:
今夜微風輕送,把我的心吹動,多少塵封的往日情,重回到我心中。往事隨風飄送,把我的心刺痛,你是那美夢難忘記,深藏在記憶中。總是要歷盡百轉和千回,才知情深意濃,總是要走遍千山和萬水,才知何去何從。為何等到錯過多年以後,才明白自己最真的夢。是否還記得我,還是已忘了我,今夜的微風輕輕送,吹散了我的夢……
其實整個蘇府並無半個人入眠,全都各懷心事,卧榻憂思。
蘇軾天性豪邁洒脫,但空腹飲酒,本就難受,初時不悅,正欲喚人,卻聽得嚴政的歌聲飽含深情,似是由心而發,頓時感同身受,雖然詞句太白,然旋律如行雲般流轉,嗓音似朝露般通透,一股淡淡的憂桑直透心靈,不禁倚窗望月,嘆道:「人皆生子盼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復又嘆道:「未曾想這小嚴竟有如此之才,開曲樂之先河,不枉我另眼相看。卻道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呵呵,自己都覺得過於誇張,連忙搖頭撫須,倒也即刻釋懷,高枕而眠去也。
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聽到歌聲,都有不同的感觸,相同的是:這個小嚴沒緣由的突然變了個人,如此倒也算個性情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