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肯托的大門前（上）
這一晚，不知道是酒精的原因還是其他什麼緣故，里歐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睡得沉不代表睡得好，里歐陷入某種夢境，法師對於夢境有著敏銳的洞察力，他們總能在夢境中意識到自己在做夢而醒來，可里歐偏偏沒有。
不僅沒有從夢中驚醒，而且里歐還像個普通人一樣，醒來後記不得夢的內容，只記得幾個殘缺的，毫無參考價值的意向，和瀰漫在夢境里的傷感情緒。
雖然稱得上是糟糕的夢，但里歐醒來卻很清醒，昨晚的龍肉餐讓他精神百倍，連床上的被褥里都噴洒了凝神藥水，這用錢堆出來的旅館足以讓任何人都感到無比的享受。
這種享受不是每個人都拒絕得了的，但今天他們必須得離開，起床之後，才發現大皇子早已經離開了。整個偌大的旅館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和那些少女們，里歐早上吃早餐的時候餐廳顯得有些冷清，里歐的目光有時會不經意地掃過那張長桌，有時目光也會停留，就像審視著過去的回憶。
雷恩注意到了里歐的異常，問道，「主人，怎麼了？」
「沒什麼，」里歐連忙把散亂的目光收回來，努力凝氣精神，「只不過想到某些事——難免失神。」
既然主人這麼說，雷恩不會再問下去，他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走？我早點做準備，馬匹和補給都得花點時間。」
「辛苦你了，你吃完就去準備吧，我們儘快走，從來只有我等肯托，哪有肯托等我的道理。」
里歐這句話聽著讓人半懂不懂，雷恩似乎有些明白，但不是很清楚，他低下高大的身軀，認真而懇切地對里歐說道，「如果您真的把我當做您的騎士，就請允許我和你一同經歷那些苦難和危險。」
里歐沉默不語，不是因為他不想應答，而是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雷恩和烏鴉，都是他重要的夥伴，他不想辜負他們，又怎能讓他們和他一起陷入危險當中？
「騎士的命運和榮耀，本就是和他的主人牢牢綁在一塊的，除非心臟停止跳動，血液停止流動，靈魂停止思考，否則我不會在主人你面前退縮一步。」
過了許久，里歐才慢慢說道，「可是這不是在鐵手城，，你可能會死。」
同樣過了很久，雷恩找到了最好的答案，「我不怕。」
里歐點了點頭，就像某種默許，說道，「好的，那你先去準備吧。」
等著雷恩走出餐廳，消失在走廊的一端時，一直在喝湯的烏鴉才放下餐勺，說道，「為何不對你的騎士好一些？他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不管是在冰原上的那副塔盾，還是今天的這句話，我都能看出來他的勇敢。」
「我對他很好，不然他怎麼會願意做我的騎士？」里歐用餐巾擦了擦嘴，向門外走去，「他不僅勇敢，而且忠誠，我感覺他就像是那種從肯托城內流行的騎士小說里走出來的人一樣，他一定有一個傳奇的身世和過去。對他這種人來說，四處揚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他最好的命，是默默無聞但又衣食充足地過完這一生。因為我，可能不僅會使他陷入我的麻煩，更會給他帶來他自己的麻煩。」
烏鴉不了解人類社會，更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她有些疑惑，「不懂。」
里歐已經走出餐廳，他的聲音被拉得很長，「你以後會明白的，不然你父親讓你跟著我的意義何在？慢慢吃，一個小時后我們出發。」
里歐的背影背著光，顯得黑暗，而且很長，烏鴉看著里歐消失在餐廳的門口，大聲說道，「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隨便走走！」里歐的聲音也很大，在旅館里不斷迴響，好在現在旅館沒有其他人，不用擔心失禮。那些僕從少女顯然經過嚴厲的訓練，無論他們說些什麼，都面不改色，就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烏鴉看著空無一人的餐廳大門，就像那裡有什麼東西一樣，盯了許久，才轉過頭，喝她碗里的湯，湯還沒有涼。
經過在旅館的休整，所有人的感覺都好了很多，剩下的路程也比之前的路程舒服得多，雷恩從旅館廚房拿了很多食物，無論是原料還是風味，都比他們從鐵手城帶的軍用乾糧要好得多。
從奧丁茲哥到肯托的環境也要更好些，一方面是地勢逐漸變得平坦，另一方面是天氣逐漸變得溫暖，雖然冬意未消，但肯托的冬天和鐵手城的冬天不是同一種冬天。
在奧丁茲哥遇見大皇子是里歐沒有預知到的，但對里歐而言不是一件壞事，真正的壞事，在肯托等著他。
當肯托那五座高大宏偉的城堡率先進入里歐眼帘的時候，里歐的心情就變得格外複雜。
烏鴉不知道里歐為何發愁，她的感覺很敏銳，同樣她也很聰慧，有的問題不去經歷永遠不能知道答案，自從烏鴉王將她託付給里歐，里歐的問題就是她的問題。
烏鴉趴在窗戶，去看肯托的街道，肯托算得上她見過的第二座人類城市了，肯托又是人類社會的中心，她自然很好奇。
馬車還在外城的街道里穿行，外城都是窮人和平民的家，看到的街景也不能讓烏鴉滿意。街道上大體稱得上整潔，可無論是未經打磨的糙石地磚，還是街道邊低矮、灰濛濛的平房都透著一股窮酸氣和市井氣。街道不時出現一些行人，那些人都穿著寒酸、僅能保暖的衣物，臉上滿是風霜，就像裹著寒風行走一樣，被生活壓迫得沒有一毫生氣。
烏鴉一言不發，可里歐從她眼中讀出來失望的意味，里歐說道，「這還沒到真正的肯托，這是肯托的外城。這個世界的資源是有限的，而且大部分資源被少部分人佔有，你得明白大多數的人都是極平庸的，人類社會大多數都是這個樣子，怎麼，你是不是有點失望？」
烏鴉轉過頭，清澈的眼瞳深處彷彿還泛著漣漪，「有點，可我失望的，不是他們，而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