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賀
第9章 周賀
身旁母親仍是不釋手地拿著許家小姐的八字,左瞧右看,話裏話外皆是稱心的歡喜。
我幾次張口欲言,但一見那滿臉的欣喜,拒絕的話就全數堵在了嗓中,竟是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那冰人也是個會瞧眼色的,見母親喜歡得緊,便笑聲應和著,“真真是郎才女貌,大好的良緣呐!”
究是如此巧合,還是良緣本就如此易得?
我聽著那婦人恭維的話,腦子裏浮現出離開普救寺的前一晚,和襄兒在姻緣樹下解合八字時,那老僧也是一臉笑稱“大好良緣”。
心裏不禁泛起酸澀。
我知道,想要讓父親母親同意我求娶襄兒很難,但我不願如此輕易地放棄。“母親,兒子不……”,我正要出口說白,門外傳來了小廝的高聲通報,“老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父親大笑著地踏進廳室。許是急於歸府,他連官服都未換下,朱紅的袴褶亦襯得春日裏的喜色更甚。
我幾乎不曾看到過父親如這般欣喜若狂,搭在我肩膀的手因激動而不住地輕顫,眼裏更是有淚。
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望著我連聲道好,聲音裏帶著一絲喜而泣極的顫抖。
自立朝來,第一個還未及冠便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周家的根基確是在京中又深了一寸。
幾盞椒柏酒下肚,人不免多了分醉意。我心底裏那一直被壓抑的聲音便開始囂嚷。“父親,孩兒不想娶許家小姐。”我沉聲脫口道。
說完,我未看他們的神情,隻是猛地拿起麵前剛添滿的酒壺,一飲而盡。
一瞬間,堂廳裏靜得瘮人。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聲音中又是熟悉的嚴威。
——我知道啊,我怎會不知。
“不娶許家娘子,你想娶誰?普救寺裏那個鄉野丫頭嗎?”父親的話如一記驚雷,劈得我頓時酒醒了幾分。
原來他們什麽都知道。
我一下慌了神,壓住心下的害怕,急辯道:“您曾允諾,隻要此次殿試得中狀元便許我一個自主的條件。我想娶襄兒。”
“嗬——”,酒樽摔擊在食案上發出一聲巨響,我的心裏也更沉了一分。
“我看你是被這女人迷昏了頭。一個低賤的野丫頭還妄想做我周府未來的掌家女主人了!這事沒得商量。除了這,其他都可依你。”
“長吉,你醉了。先回去休息吧,別再說胡話了。”向來寬容的母親也並不認同。
我沒有醉。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隻是他們不想明白。
心中有氣,亦或許是酒意上頭,我踢開凳子,猛地站起身來,抓起桌上的酒壺仰頭傾倒。溢出的酒順著嘴角劃過下顎,流入頸脖,打濕了衣襟。
入口的酒,辛辣,卻比不得心中半分痛苦。
飲罷,隨意扔開手裏的酒壺,我大笑著,近似癲狂。
眼前視線有些模糊,我看不清周圍人的臉色與神情,但想來也不過是一臉的恐慌與不解,還有嘲笑。
恍然間,我瞥見了門外夜色中的一抹瑩白皎潔。我想起了那日印在她身上的夕陽餘韻。
再一晃眼,她好像就站在門外的廊道上,對著我笑,還是那樣的明媚。
我要見她。
此一念起,便開始著魔般地瘋狂地滋長。
我扔下了頭上的宮花紗帽,轉身跑向大門。
身後傳來母親和奴婢的驚呼,還有父親的氣急敗壞,但我都不想顧了,我厭倦了這些種種。
可現實怎會真如我願。
幾個大力的粗使家丁和守門的護衛一齊架住了我,我拚命掙紮一下跪在了通往大門的廊道上。
那扇朱紅的大門,就在我眼前。
方才進時,它大敞而開,我還是那個意氣的新科狀元;
然而此時,它嚴絲閉阻,冷漠地注視著我這個狼狽的世俗凡人。
我仿佛看到了它逐漸合上的門葉,還有站在門外流淚的她。
“砰——”,心裏某根緊係的弦被截斷了。
匆匆追來的父親看著失神頹喪的我,怒氣難掩,卻也無奈,“長吉,你這是要幹什麽!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的婚事不隻是你一個人的婚事啊……我和你母親,你祖父和祖母,這京城裏從來便是如此……”
是啊,這京城從來便是如此,我怎麽會有奢望呢。
貴府高門的聯姻向來是維護一個家族繁榮久盛的手段,從來不是一個人的可笑愛情。
我終究是要食言了。
從那日起,我便被父親軟禁在小院,除了送飯的陌生小廝,我不曾再見過任何人。
偶爾聽到院外幾個路過的女婢嬉笑閑談,她們說,大婚日提前了。
我隻覺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麽。
***
新婚當日,父親指派了四個功夫頗深的護衛守在我左右。
我沒有在意,穿著大紅的婚服騎上駿馬,氣宇軒昂的模樣,一如前時意氣的狀元郎。
可我內心卻無半分欣喜。
望著踏上婚轎的許家小姐,這個即將成為我妻子的女人,隱隱有些埋怨。
狀元娶親,百姓固然喜著圍上來湊熱鬧,更何況還是他們眼中的門當戶對、金玉良緣。裏裏外外把沿途的街道圍得一層又一層。
我本是無甚感想,直到我看見了她。
——襄兒。
她怎會此時來到京城。
那個我朝思暮想、寄月感念的女孩,此時就這樣,站在人群裏,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隻是那雙時常含笑的眼睛裏再也沒了往日的明媚。我好似看見了她發紅的眼眶,盈滿的淚花,還有那被欺騙的失望、怨恨。
我一時無措,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如果可以,我真想馬上衝過去,緊緊抱住她,告訴她,我沒有欺騙她,也不是故意違背約定,我也不想娶許家小姐,我也不想啊……
但是我什麽也做不了。
手心被越發攥緊的韁繩累出紅痕,我感覺趕不到一絲疼痛。不忍心再直視她眼裏的恨與落寞,我下意識偏過頭,閉上眼。
行了兩步,等我再睜眼回頭時,那處早已不見了她的身影,隻餘下歡呼賀喜的人群。
這最後一麵屬實有些好笑的荒唐。
我甚至都沒有機會與她解釋。
也沒有好好道別。
胸中突然間泛起陣陣絞痛,一股熱直衝入喉。我強撐著想穩住身形,卻還是抑製不住,口吐鮮血,栽下了馬。
我們終究是徹底斷了。
斷了姻緣。
斷了支撐著我執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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