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取舍
第109章 取舍
從淩晨一點接到葉逐明消息開始,梁賦就一直處在四處奔波接洽的狀態,連軸轉到接近晚上十二點,才暫時得了一點空閑。
他本想趴辦公桌眯一會兒,想到白日裏葉逐明說的全悠,洗了把冷水臉後,把煙紙撕了嚼著煙絲獨自開車去了酒店。
此前安排了八個輔警在酒店做安保,大廳有個人穿著大棉衣坐沙發上打盹,被梁賦一聲咳嗽弄醒。
“徐三,怎麽就你,我不是說至少兩個人守門嗎?”
徐三擦了擦嘴,指向衛生間:“老姚放水去了。”
“不能鬆懈啊。”梁賦沉聲道,拍了拍他的肩,“發的紅包你盡管收,熬過這陣梁哥再給你們補個大的!”
徐三笑眯了眼,拍胸脯保證。
除了他安排的人,葉逐明手下也有三個人留在酒店近身看護,除了遲諢巴麻,還有後來的遲宿。
“辛苦了,遲隊。”梁賦和她握手,笑著把手裏甜皮鴨遞過去,“趁熱吃點兒吧,我們市名小吃,當打打牙祭。”
遲諢客套著接過,葉逐明給她下了死命令,必須看住全悠,但凡出了差錯,葉逐明就把她腿鋸了接條魚尾上去抵數。
於是遲諢半步不敢離開酒店,梁賦和她交流了一下目前的工作進展,問起全悠情況。
“浴缸裏呢。”遲諢帶著他過去。
浴室門敞著的,一眼就能窺見其中景色。盡管白日裏從羊湖地下搜出過人魚屍體,但都很幹癟,可這會兒寬敞浴缸裏的人魚鮮活而驚豔,下身魚尾鱗片流光溢彩,絢麗奪目。女孩上身穿著遲諢的花襯衫,耳朵處的魚鰭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梁賦嘖了一聲:“這倒真是條美人魚。”
全悠警惕地把搭在缸沿處的魚尾縮進水裏,頭也埋進去,水麵咕嚕咕嚕冒出一串泡泡。
“跟個自閉兒童一樣,”遲諢扶額,“審了一天,嘴巴嚴得很,什麽都撬不出來。”
梁賦沉吟片刻,低聲問:“你們就沒有什麽,特別的方式來讓她開口?”
遲諢很詫異:“梁隊,想什麽呢,我們也是要講究文明執法的。”
梁賦:“…………”
二人相對無言,門突然被敲響。
遲宿立刻起身,握搶湊近:“誰?”
“幾位領導,我們在酒店叫了些宵夜,你們要不要啊?”
梁賦聽到聲音很耳熟,抬手示意:“是自己兄弟。”
遲宿看了遲諢一眼,在她點頭後收槍開門。
一個精瘦男人推著餐車立在門口,遲宿沒打算讓他進,接過來後道了句多謝,又把門合上了。
遲諢把甜皮鴨和宵夜擺上桌,叫著這湯真香,招呼梁賦坐下一起吃。
梁賦擺擺手:“不了,我得回市局去。人多事雜,我就是過來看看。遲隊,有什麽需求都直接提,咱們保持聯係。”
遲諢也沒強留,送人到門口就停了腳。
梁賦下樓,到大廳後發現還是隻有徐三在那裏,大約是為了醒覺在叼著煙走來走去。
他眉心微皺:“姚槐還沒回來?”
光是梁賦一上一下都有十分鍾,姚槐還在廁所,什麽尿這麽多?
徐三忙放下煙:“我去叫叫。”
他進了男廁,中氣十足地吼:“老姚!他媽什麽屎尿屁拉半小時,快出來,老大在外邊!”
梁賦聽到捶門的動靜,眉頭越擰越擰,徐三推開最後一個隔間都沒見人時,驚奇地咦了一聲。
“老大,姚子沒在裏邊兒啊,”
話沒得到回應,出來時看到梁賦已經狂奔進了電梯,神色無比焦急。
“通知所有人戒備!沒我的許可就是蒼蠅都不準放出去!”
徐三連忙應聲,摸出對講機傳達。
“兄弟們注意,全員戒備!不要放任何人進出!姚槐!聽到請回複!”
直到電梯升到17樓,對講機裏也沒有傳來姚槐的回應。
梁賦飛奔出電梯,跑過拐角就看到一個人抱著濕漉漉的全悠,正好從門口出來。
“別動!”梁賦喝道,持槍對準那人,“姚槐!你他媽瘋了?!誰指使你這麽幹的,把人,把魚,把人魚給我放下!”
門口守衛的那兩個輔警也早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沒喝完的湯撒在地毯上。
電光火石間,梁賦想起遲諢那句“這湯真夠香的”。
全悠似乎也陷入了昏迷,軟趴趴地躺在他懷中,腰部以下都被毯子裹著,不看耳朵倒像個普通人。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梁賦怒不可遏,想一槍崩了他!
這時姚槐抬起頭,往日常見的嬉皮笑臉完全消失,表情麻木眼神空洞,直愣愣望過來時,梁賦竟然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你他媽是中邪了?”子彈上膛,梁賦冷聲道。
姚槐一言不發,在寂靜的長廊裏沉默地和梁賦對望,梁賦在這種對峙裏浸出冷汗,突然廊燈滋滋作響,幾個火花閃過,陷入一片黑暗。
“操!”梁賦差點扣動扳機,想到全悠又生生忍住。
電梯樓梯都在他身後,姚槐想走怎麽都得經過他,於是梁賦一邊繃緊肌肉蓄力,邊退邊掏出手機憑記憶調亮電筒。
可還沒看清景象,身後突然傳來嗷嗚一聲悠長虎嘯,廊燈又是滋啦幾下,竟然又亮了。
再一看,姚槐已經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休,全悠也摔在了他身上,薄毯滑落,露出一截絢麗魚尾。
偏頭,旁邊走過一個女人,短發勁裝,非常有氣勢。
女人看著三十幾歲,睥睨他:“你誰?遲諢呢?”
梁賦的槍口微微垂下:“秦微公安禁毒支隊,梁賦。遲隊應該還在前邊房裏。”
女人鼻腔裏意味不明地哼了聲,踩著長靴朝前麵走去,地麵落下一串泥濘腳印。
梁賦收槍跟上:“你是……”
“都承夷靖局,盤慕。”
梁賦立刻肅然起敬:“久仰。”
早聽說都承夷靖係統裏有個非常牛逼的人物,好些顯貴想找她辦事,隻是苦於對方神龍見首不見尾。他也是聞名已久緣慳一麵,竟然在這種情況見了真人。
盤慕十分高冷,並不回應他,在進門前指指地上的姚槐全悠:“把他倆拖進來。”
她使喚人倒是順手,梁賦隻好收起槍,做個聽話的小弟。
當他把二人拖抱進來,就見盤慕端著一碗水從浴室走出來,手裏拿著張黃符紙,點火燒成灰放進水裏,攪了攪,手指蘸水一一撒在昏倒的眾人臉上,於是盡數轉醒。
“這是……中邪了?”梁賦驚疑不定。
盤慕很輕地嗯了聲,見遲諢擰著秀眉拍腦袋看她,薄唇抿了抿,解釋:“湯裏混了鬼血。”
巴麻本就頭暈目眩,聞言嘔出聲。
盤慕走到還在抽搐的姚槐身邊,指間撚出張黃符紙,啪貼在男人額頭,並起食中二指從符頭滑到符腳,拽著末端猛地一提!
一個虛幻的身影竟然從姚槐身體裏被拽了出來!
姚槐瞬間昏死過去,梁賦看著那被拽出來的“人”,眼睛都直了。
“江鋒?!”
本來靠坐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全悠突然撲到那魂魄身上,哇地哭了出來。
她的眼淚溢出眼眶就成了珍珠,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出車禍那天早上梁賦才和他見過麵,如今那件皮夾克上血跡斑斑,物是人非。
“你……怎麽……你,”梁賦看著江鋒神色溫柔地摸著女孩頭發,恨鐵不成鋼,“你糊塗啊!”
江鋒苦笑搖頭。
盤慕凝眉打量他:“你身上並無怨氣,誰讓你化的鬼?”
鬼魂模樣的江鋒臉色慘白得過分,梁賦不懂怎麽才算怨氣,但自江鋒現形,這房間裏溫度都降了許多,明門窗緊閉卻還還陰風陣陣。
見江鋒不言,盤慕眉頭鎖得更緊,彈指一道符,江鋒肩上立刻冒出一簇黑色火焰。
“不說?那留你也沒用。”
眼看著那團火越燒越大,江鋒痙攣跪倒在地,全悠尖叫著用手去拍,卻怎麽也弄不熄,她哭得更厲害了,尖叫著。
“華辛眠!是華辛眠!你別燒他,我什麽都說,我求求你放過他!”
盤慕又一揮手,那黑火倏爾消失。
遲諢看得咋舌: 這小姑娘,明明之前怎麽威逼利誘都不開口,江鋒一起火她竟就願意招了。
“華辛眠?”盤慕目露精光,言辭狠厲,“這狗東西,我隻知道他想修成仙想得魔怔,原來真幹了不少‘好事’。”
她很不耐煩地抓住全悠手臂,將人撈起來。
“這鬼什麽來曆,你和他什麽關係,和華辛眠又有什麽關係,他在謀劃些什麽?事無遺漏每一件都說給我聽,”她疾言厲色,“不然我當著你的麵燒死他。”
全悠麵色悲戚,梁賦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燒死江鋒”刺激到,竟然搶在她前麵把江鋒身份以及與全悠、華浮蓧的糾葛竹筒倒豆子說了一通。
“這麽說來,”盤慕來前聽了趙凰石粗略講過一些,“鳳棲山脈周邊失蹤的案子,一開始是你在跟,後來才給的華辛眠?這當中有什麽內幕,講清楚。”
江鋒被那黑火燒過後身形更淡了些,像劣質投影儀投出的模糊效果。
他隻是看著全悠,幾次張口又忍住。
“別再浪費我的時間。”事態緊急,盤慕本來脾氣就不好,愈加暴躁,操起桌上的水果刀朝全悠魚尾來了一下。
紅藍相間的血液立刻噴湧而出!全悠登時發出慘叫。
“別!”江鋒紅著眼爬過來,被盤慕一腳踹開。
她拿著火機啪一下打燃:“你附身那八字輕的男人是為了救她吧,知不知道人魚的油脂一點就著,她這身軀可以一直燒到明天晚上,你想看嗎?”
江鋒:“我說,但是你要保證她的安全,”
“閉嘴,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盤慕一臉肅殺,“大不了先弄死你倆,再去找華辛眠算賬。”
所以能讓葉逐明畏懼三分的女人,是不簡單的。巴麻瑟縮了一下,卻被遲諢一腳踹起:“做記錄!”
要搞華辛眠,沒點兒實質證據沒法動手。
江鋒抿了抿唇,長長歎了一口氣並不存在的氣。
“鳳棲山脈上失蹤案集中爆發,是在六年前,那時我還隻是刑偵副支隊長,上級把工作交給我,我確實傾盡全力,但找回的寥寥無幾。鳳棲山脈裏有座霧山,經年傳聞鬧鬼,我隻能求助夷靖局求助華辛眠,讓他調查孩子頻繁失蹤是不是和那霧山有關。華辛眠查了一段時間,給了我肯定的答複,他說這項工作應該由夷靖局接手,寫了報告,工作就轉交了過去。”
江鋒不是怕事的人,並沒覺得燙手山芋甩掉一身輕鬆。盡管被華辛眠分走擔子,可失蹤案卻持續高頻發生,江鋒一直關注著,暗中調查,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霧山裏確實有妖,華辛眠和他、還有景區管理人全霜,也就是小悠的父親,三個人互相勾結,在研究一些把人變成人魚的方法。小孩子八字不穩,比成年人成功率高,所以才導致了那麽多孩子走丟。丟失這麽多孩子,案子一直沒鬧大,是因為華辛眠和全霜搞出了一種毒品,叫天築,他們利用天築斂財,又將得到錢拿去打點賄賂。景區一直出事都沒有關、孩子一直在丟都沒有上麵都沒有查,全是因為很多……領導,都被錢堵了嘴。”
盤慕:“你和他們一條賊船上的吧,不然能知道這麽清楚?”
江鋒苦笑:“一開始確實不知道這麽多,我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又不知道能信任誰,把材料整理了送到紀委。然後,”
江鋒閉了閉眼,聲音有些嘶啞:“華辛眠第二天晚上找了我,帶我去新開發的落玉海洋公園,把小悠帶到了我麵前。”
全悠嘴唇哆嗦著,一臉難以置信。
“她當真就是華浮蓧?”遲諢也驚了。
江鋒低頭不敢麵對全悠,淌下兩行血淚:“浮蓧與我青梅竹馬,華辛眠是她哥哥,我和華辛眠相識也有二十年,知道他工於道法,他說小悠就是浮蓧,兩人魂魄從沒變過。隻因為小悠是七月半出生的,體質陰邪,必須放在這具人魚軀體裏。而且小悠現在這個狀態必須要吃一種藥……我其實感覺到那應該是毒品,偷了一粒去化驗過,果然就是天築。我想讓她戒掉的,專門買了房子想幫她戒毒。可是小悠一天不吃那個東西都不行,我見過她發病的樣子,比毒癮厲害百倍,那東西裏麵有未知成分,既是毒也是藥。她要是真的斷了藥,會死的。
“我已經害死了她一次,不能害死她第二次。華辛眠告訴我,那種藥叫天築,隻有他能配。如果我不放過他,他就帶著小悠一起死。”
江鋒終於哽咽:“我沒、我沒有選擇。”
房間一時間陷入寂靜。
盤慕忽地嗤笑,冷嘲道:“怎麽沒有,你不是在良知和私心裏選了後者嗎?那幾百條人命,在你眼裏抵不過一個死去多年的魂魄。”
全悠抱著頭,失控般低吼:“我不是別人,我不是!我是全悠,不是華浮蓧!我隻是出過車禍失了憶,才會不記得以前的事情,”
盤慕被叫得心煩,故技重施用符紙將全悠的魂魄抽了出來。
一個嬌小的女生呆呆立在空中,她長發披肩,T恤衫牛仔褲,明明是青春洋溢的打扮,偏偏胸口小腹被捅了四五個血淋淋的窟窿,還在汩汩流著鮮血。
明明已將凶手繩之以法,珍愛又失而複得,江鋒以為自己多少能看開一些。可當這副模樣的華浮蓧出現在眼前,江鋒一瞬間被拉回十幾年前那個雨夜,他在血泊裏抱著毫無溫度的心上人,哭得撕心裂肺。
即便是變了鬼這種痛楚也毫無減輕,江鋒隻覺肝腸寸斷,匍匐在地嚎啕不止。
我本已心如死水萬念灰,
卻不料三九寒夜透春光;
莫不是天意偏憐幽穀草,
怕隻怕世態炎涼多風霜。
,越劇版 莫愁女
這電影b站就有(1983版),我在某評論區刷到這段詞後專門去看,講富家子弟和落魄貴女之間的愛情故事,台詞文采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