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169章
紀舒在機場焦急地等候著。
她手裏舉著一個牌子, 上麵用中文寫著“汪佩文女士”,英文寫著“Joyce Wong”。
一個站在她旁邊接人的司機大叔還戴著白手套,應該是為酒店接人的, 給紀舒指點:“你這個牌子太小了,到時候人一窩蜂出來, 人家肯定看不見。看樣子你接的應該是新加坡人、馬來人或者香港人,你就大聲叫中文名字,他們都一般能聽懂的!”
司機說的應該是經驗之談。這時候在涉外酒店做司機, 也是一份十分體麵的工作, 司機麵色紅潤, 聲音渾厚,言談間都是滿足。
普通勞動者感到滿足的時代,大概就是一個好時代吧。
紀舒點頭致謝,好心的司機大叔笑一笑又說:“小姑娘年紀輕輕, 在外企上班的哦,老洋氣額!現在在外企上班,噶好!”
謝過熱心的大叔, 紀舒四下打量現在的機場。
1990年的虹橋機場,已經修得比較現代化了,地板上是大塊的瓷磚,被擦得很幹淨,反光能映照出人的形象來。
從玻璃落地窗朝外望去,藍藍的天空上, 一架架飛機劃破長空,留下白色的尾巴, 意猶未盡似地落下來, 或者躊躇滿誌般地飛上去。
隨著廣播的聲音, 紀舒等待的航班也降落了。
紀舒趕緊對著地板上的反光麵,把頭發略微整理了一下,又掏出小鏡子,看自己的口紅有沒有花掉,她拿鏡子的手竟然微微發抖。
“冷靜!我好歹也是個小老板!”紀舒對自己說。
90年代的上班女郎追求時尚的心態比後世尤甚,高跟鞋、包臀裙、長袖襯衣必須穿上,即便是冬天,大衣底下也是穿裙子的。
不過紀舒接受了後世的觀點,時尚隻是一方麵,舒適也十分重要,因此就穿著一條闊腿的厚呢子褲子,一件駝色的羊絨衫,配著一件簡單的黑色大衣:她不想風頭太過,可不能壓過自己的老板。
根據小王說,汪佩文是新加坡人,四十歲了,年輕的時候留學美國,在紐約工作了幾年,後來回到新加坡,任職這間 JMs&Hills CO家族企業的亞洲代表處首席代表。
米爾頓還告訴小王,JMs&Hills CO 是有著80年曆史的家族企業,管理著數億美金的家族資產,熱衷於投資亞洲,如今瞅準了改革開放的機會,準備第一批吃螃蟹。
公司選擇汪佩文來海市籌辦辦事處,就是因為她中西合璧的經驗和亞洲人的身份。
當然,她會講中文、英文和馬來文,這樣的人才,可不多見。
正是因為聽了小王的介紹,紀舒對汪佩文十分敬佩,初見也格外令人忐忑。
紀舒剛把小鏡子放進包裏,嘩啦一下子,從到達口湧出許多人來。
紀舒倚著欄杆,探出身子,拚命把手裏的小牌子往上頂,她希望這樣汪佩文能更快發現她。
她們之前已經通過電話,電話裏的汪佩文講著新加坡味道的中文,隔著萬裏距離,探不出她的個性,隻覺得中規中矩。
“這裏!”
“媽媽!”
“皮特先生——”
果然,在一眾咿咿呀呀的呼喊聲音中,紀舒被淹沒了。她想起司機大叔的建議,便大聲叫著:“汪佩文女士!汪佩文女士!Joyce——”
一隻纖細有力的手突然拍了拍紀舒的手臂,從人群裏一個中年女性的臉對上紀舒的臉:“Hello!”
她個子不高,精瘦精瘦的,齊耳的中短發擦在肩膀上,戴著一副玳瑁色邊框的眼鏡,眼鏡片後麵的眼睛很大,眼角有一些細紋,可是她的脖子直直的,沒有一點頸紋。
她的膚色是南亞特有的那種小麥色,眉毛肯定精心修正過,一絲不苟。
汪佩文皺皺眉:“請別喊了,我在這裏。”
紀舒趕緊伸手:“汪女士,你好,我是紀舒。”
汪佩文點頭,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紀舒等她從鐵欄杆裏麵繞出來,對她說:“酒店我已經定好了,就在錦江飯店,他們的車在停車場。”
汪佩文說:“辛苦你。”
她聲音低沉,語速很快,有特有的新加坡口音。
根本不等紀舒搭訕或者說什麽,汪佩文就旋風一般往前走,兩人沉默著上了車。
車上,汪佩文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大疊文件,遞給紀舒。
“這是JMs&Hills CO的資料,還有一些授權文件,這些文件,中文,有英文,你都讀得懂的哦?”
“嗯嗯,我盡力。”
“Nonono,Miss 紀,我不要聽到這樣模糊的答案,你隻需要回答“可以”,還是“不可以”。而且,你已經是我們公司的雇員了,我隻想聽到“可以”。”
紀舒有點結巴,沒想到汪佩文一點也不平易近人,甚至根本沒有任何個人情感,說話直接到令人震驚。
“可以。”紀舒立即說,她也是活過兩輩子的人了,怎麽在汪佩文麵前,跟個小學生似的?
汪佩文又伸出手,指著窗外說:“明天我們就要開始尋找一個合適的辦公室,那一棟建築,很高,我看可以,你記得列入參考。”
紀舒從窗戶看過去,可是那建築早就一晃而過了,她根本沒看清楚。
但是她說:“好的。”
她已經決定要回去研究地圖,把這條路上的每個高層建築都列入參考了,這樣,看你汪佩文不滿意?
她憑空生出些氣惱來,怎麽汪佩文和她想象中彬彬有禮卻又專業的老板不一樣呢?說不上刁難,就是那種公事公辦的生硬態度,很有距離感。
容不得紀舒細想,車已經到了錦江酒店,汪佩文起身就下去,紀舒本想幫她提行李——一個很小的拉杆箱,沒想到汪佩文一把從司機手裏接過箱子。
“我們明天早上在錦江飯店的會議室裏開會吧,我會去預訂的,你準時到就可以,明早——”
她抬起手臂來,紀舒注意到她的手很美,那麽纖細,手脖子上的皮膚也很緊致,要麽她天生如此,要麽她非常注意運動,體脂率很低。
汪佩文看一眼手表:“9:00。來大堂找我。對了,紀舒,雖然我們明天還沒正式上班,但是我希望你注意一下dress code。”
紀舒也看過美劇,尤其又刻苦學了一年多英文,她立即明白,這意思是要她穿得再正式些。
“好的。”紀舒心平氣和地答了。
……
第二天一大早,紀舒就來到錦江飯店,比9:00早了半個小時,她穿著特意去買的西裝,墊肩的款式,沉穩的黑色。
果然,汪佩文看到她,滿意地點點頭。
汪佩文已經預訂好了一間會議室,服務員提前準備好了咖啡和茶水,汪佩文端起咖啡杯,皺皺眉,還是喝了下去。
紀舒拿出列好的單子:所有海市看上去不錯的高層建築,她都寫上了。昨晚她查資料到晚上10點,還問了許多人,甚至拜托了小王。
本來公司準備投資浦東,應該把辦公室設置在浦東,可是浦東連像樣的寫字樓都沒有,甚至浦東的開發委員會的辦公室都相當對付,如何能找到合適的?
經過和汪佩文的商量,兩人決定先在浦西設置代表處,再謀求機會搬去浦東。幸虧紀舒沒有直接在浦東租房子,不然還得搬回來。
而在沒有互聯網的時代,找信息一點也不簡單。
汪佩文拿著單子,問:“這些樓是都可以出租的嗎?”
“有的可以,還在確認。我隻是先找了一些高層建築。”
汪佩文皺眉,似乎不太滿意,不過她沒說什麽。
“昨天的材料看了嗎?我們需要去找工商局,辦理許多證件,還有你的工作證等等。我是首席代表,需要我出席的地方你提前電話我就好。”
汪佩文喝一口咖啡,語速依舊很快,像是那些話語來不及要蹦出來一般。
“好的,沒問題。”
“對了,是我們公司總部的一位副總推薦你的,說你的英文很好,不過我知道你沒有念過大學,是這樣嗎?”
“是。但是我念了夜大。”
其實推薦紀舒的是公司的總裁的好友米爾頓,不過為了不太引人注意,是請總部的一位副總寫的推薦信,因此汪佩文並不知道紀舒的引薦人地位很高。
紀舒挺想給汪佩文科普一下,國內的教育體係下,中專生並不一定比那些大學生差,況且她也是得過了武市大學生英語演講比賽的第三名的!
可是汪佩文並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推了推眼鏡,埋頭去看胸前堆著的小山一般的文件了。
“另外,你的薪資——我想你還不知道,你作為我司在海市的二號員工,月薪為300元,沒問題吧?”她又抬頭說。
紀舒心裏想,居然才300元,這也太低了吧?
她以前論壇看到帖子,說90年代外企的工資都高到離譜才對啊,難道?!
一個靈感穿過腦海,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紀舒輕輕地問:“是……美金還是港幣?我確認一下。”
“我們是美資企業,當然是美元。”
汪佩文頭也沒抬起來,接著說:“帶薪年假10天。每周上班五天。”
紀舒心髒狂跳,原來是真的!她以前聽說,90年代初,外資企業到海市招聘,就想找會英文的,結果很難,每年英文係畢業生都被搶著要走。
外企的工資不但高,還有機會去國外出差,有帶薪年假,而且一周隻工作五天,而這個年代的其他企業,基本都還是六天工作製,更不談帶薪年假了。
所以,90年代,誰家孩子能去外企工作,那家裏都要到處炫耀,這也是外企黃金年代的開端。
她在一個論壇上看到過,外資企業這時候發工資,都按美元計算。
她的月薪300美元,這時候的匯率接近1:5。
也就是說,作為職場新人的她,居然月薪有1500元左右,這是妥妥的打工皇帝了。
“哦,還有——”像是想起來什麽,汪佩文接著說:“還有置裝費,每月50元,美元。”
紀舒笑一笑:“沒問題,謝謝老板。”
這工資,紀舒想,汪佩文冷冰冰又怎麽樣了?大團結熱乎啊!
隻要錢到位,幹啥都不累!
……
紀舒這幾天都是去錦江飯店的會議室辦公,她絞盡腦汁,也找不到合適的辦公室。
這時候海市的寫字樓市場非常小。
80年代中期之前,寫字樓市場約等於無,外資企業想要設置辦事處,都隻能在酒店租個套房改裝一下。
1985年,海市的第一幢涉外寫字樓,聯誼大廈建成,外資企業才算有了個安身的地方。
然而,85年之後,外資企業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都衝到海市來設置辦事處、聯絡站,不管有沒有業務,先占個坑。
聯誼大廈早就滿了,其他能出租的樓也都沒有了,紀舒擔心地不行,萬一不能找到合適的辦公樓,後續工作也很難展開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老覺得不想讓汪佩文看扁了,想證明自己的想法空前強烈。
紀舒跑了幾處,不是說沒位置,就是說不能接待外資企業,實在是愁人得很。
現在沒有互聯網,紀舒又不認識地產圈子的人或者相關部門的人,偌大的海市,她真覺得無從下手。
又是一天,早上,汪佩文拿著紀舒寫的簡報,翻看了一陣,提到:“你跑寫字樓的事情也有幾天了,我覺得你的工作方式有問題。”
“什、什麽問題?”
紀舒的氣都不順了。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青年節快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