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與血的初遇（下）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又是難以預料的進展。之前的一切已然擊潰了維娜絕大部分的理性，而現在，無法理解的現實則讓她的頭腦在混亂的盡頭上更加增添三分迷茫。
怎麼會是這樣的進展呢？
思考已經變成了幾乎無法進行的事，頭腦之中終究只餘下一片空白。酥軟的觸感令她的面色漸成赤紅，感受到呼吸的困難，無力感開始佔領女人的全身。
「咕……」
喉嚨里殘留的血腥氣令她更加本能地抿緊了嘴巴。
——怎麼會這樣呢？
此刻，教堂之中所發生的事態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事情本不複雜，但是，結合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這件事的到來就太過匪夷所思了。維娜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到，在自己完全無法反應過來的時間內來到了自己的面前，周身散發出噬心殺意的陌生男人對她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並非是第一反應的那樣痛下殺手，而是——
——吻了她。
換句話說，瞬息萬變，電光石火，明明以為要被全無反抗之力地殺死的維娜，卻在事情發生了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就這樣全無反抗之力地被陌生的男人強吻了。
只有全無反抗之力這點是一樣的。
唇瓣與唇瓣相貼合，他的唇毫無疑問地更寬大，卻也更加乾燥、粗糙。為何在這潮濕的雨天里卻有著這樣乾枯的唇？腦中浮現的奇怪想法令她更加趨近於沉溺，身上的力量也流失得更快了。
——為什麼越來越無力了呢？
這是此刻，維娜唯一能夠產生出的相對正常的疑問。
問題的原因倒也簡單。
其一，維娜的理性在此前早已崩潰。
其二，接吻對於懷春的女性而言本就是一件殺傷力極大的事。
其三，這是維娜的初吻。
其四，這是重中之重，男人的行為並非是「接吻」這樣簡單。
「……！」冥冥之中的一點思維火花忽然觸及到了上面所提到的第四點，由此引發的思考不由得令本已要沉入深淵的女人突然驚醒過來。的確，人類將兩人嘴唇相接的行為稱之為「接吻」，這一點並沒有任何錯誤，但是，這樣的動作對於此刻的維娜以及男子來講卻只不過是一種表面現象。
而本質現象則是，「他在吮吸著她的嘴唇」，更加準確一點的話，就是「他正在吮吸著她唇上先前咬出的傷口」……
——是血！
些微的痛感在瞬間放大，思緒混亂到極致之後，男人那意料之外的舉動反倒令維娜一度被混沌所淹沒的，心思異常機敏的特質再度顯現出來。浮上的驚訝表情，意味著維娜終於發覺了事情的真相。那個一臉平凡的男人所做的事情並非是「接吻」，而是以此來掩蓋住他正自維娜唇上吸取血液的事實！
——嗚，力氣被……
血液是生命的通貨，知曉了男人的目的是自己的流出的血液之後，那麼，之所以會感到強烈的無力也就能夠簡單理解了。
理解的同時，維娜也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比「被強吻」更加兇險百倍的境地之中。血液連同生命力一同被吸走，察覺之時，雙腿已經開始了劇烈的顫抖，這說明，她甚至連站立的力氣都要失去了，更別說是將高大的男人推開這種事。除此之外，另一個可怕的事實也開始浮現，原本，維娜在進入教堂之前所聚集的大量火焰魔法元素，此刻，竟似乎隨著血液和氣力一起向著那個男人流去了。
——怎麼辦？
現在並非是怯懦地詢求解決辦法的時機，當機立斷！留給維娜的時間並不多。那麼，對於本就缺乏強大體魄，此時更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力氣的女人而言，她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一件了不是嗎？
雙眼暴睜，因為悲慟的感情而纏繞上無數血絲的眼中滿是猙獰，維娜豁出了身上最後的一點力氣，驀地，以顏色轉為慘白的唇后那銳利的牙齒狠狠地咬上了緊貼的那雙唇。
絕不會坐以待斃，維娜的選擇正是——
比血液的顏色更加亮麗的火焰元素自垂下的手掌中爆發開來，飄搖閃爍的精靈組成了蠢蠢欲動的火霧。
——以魔法來宣洩自身的怒火！
並非是顆粒分明的個體，事實上，魔法元素這種東西本就是成片聚集之後才能被肉眼所捕捉到的極小「物質」，而對於各種組成元素魔法的魔法元素而言，只有冰的魔法元素才是個中例外。
「吼！」沒有因為維娜突然的襲擊而產生痛苦或是憤怒表情的男人，卻因為此刻魔法元素的流動而如同被觸怒的野獸一般高聲嘶吼起來，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理應是預知了危險的來臨，無視自己被狠狠咬了一口的嘴唇，目光瞬間轉為敵視的「平凡男人」一個後仰倒躍主動遠離了維娜身邊。
下一刻，衝天火柱自他之前的位置上拔地而起，正是維娜利用殘存的魔法元素所發動的火焰元素魔法。
魔法在極短暫的時間裡就發動了。
速度很快，但就質量而言並不能算是上乘，火柱的顏色相比自然生成的火焰來說實在太過明亮，這是對於魔法元素的掌控未臻精純之境，尚不能發揮出魔法元素全部力量的體現。不過，就是這樣速成的火焰魔法也足夠讓身處其中的人經受高溫與灼燒的洗禮，在掙扎中化為灰燼了。
不過，對於已經進行了又一次倒躍，距其已達數米的男子而言，這也就僅僅是「在濕冷的環境中多感到一點溫暖」的程度。
「唔？」
明明毫無威脅，只是，他卻在半空中發出了驚訝的低鳴。
驚訝的原因卻竟是，女子那嬌小的身影竟在他第三次向後倒躍的過程中「唰」地出現在了他身邊，身體橫倒，雙手對準男人的身軀，眼中卻充滿了無匹的憤怒與怨恨，
「受死吧！」
雜亂的心緒里並沒有絲毫的羞怯，之前「接吻」的情景早已被遺忘，唯一能夠理解的內容是，力氣在「接吻」停止的同時就迅速的回歸了。現實條件不會給予她說出「受死吧」三個字的時間，所以，維娜只得在心中咬牙切齒地默念。憤恨的原因則是，她已將這面貌平凡舉止卻怪異的青年認作了製造這一切慘案的兇手，外面那些屍體的詭異狀況正可用「被吸血而死」來解釋。當然，不管真實情況是否如此，女人心中的那份凄切的情感都必須得到釋放！
——給我變成灰燼吧！你這個混賬東西！
所以，伴隨著心底的唾罵，伴隨著充斥上整個胸腔的怒火，伴隨著記憶之中，逐步遠去的摯愛之人的背影，將地面與屋頂相連接起來的閃亮光焰，是她的審判，也是救贖。魔法化成的火柱絲毫不會留情地將男人的身軀完全吞噬。
「咚！」
燃起的火焰令維娜痛苦的情緒多少消解了幾分，只是興奮並不能夠延續太久，稍後，她的身子也同樣毫不留情地撞到了牆壁，然後再狠狠落到堅硬冰冷的地面上。頓時，劇烈的疼痛擴散，以至於維娜的半個身子都失去了知覺。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能讓她以不亞於一個健壯男人的速度自第一發火柱的面前逃開，又后發先至地追趕上男人的東西也就只有魔法了。這一次，雖然同樣是以「漂浮術」來驅動自身移動，但是，附加於其上的魔力卻是維娜所能操控的極限，而極端的情緒則使得這個極限比正常來說更強了幾分。其結果，也就是速度雖然到達了「可怕」的程度，但疏於鍛煉身體卻無法承受這樣的速度，從而給身體帶來的巨大的負擔，令本就被吸取了大半的體力更加無法支撐。同時，在本人並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一味提升魔法的強度而導致了對於魔法的掌控不足，最終使得漂浮術失控而直接撞上了牆壁。
「咳！」
衝擊令五內翻騰，喉頭嗆血，這一撞相當不輕，甚至牆壁都因此而產生了細微的搖晃，幸好有來得及調整身體的角度，否則以這樣的速度直接撞上牆壁的若是頭部的話，其結果很有可能是直接投入死亡的懷抱。不過，雖然婉拒了死神的邀請，但是，劇痛加上隨著身體失去知覺而來的不安與恐懼感仍然一同侵蝕著她，狀況還是不容樂觀。
——不會就這麼倒下的。
痛苦無法消除，維娜卻仍還有著堅強的意志，從結果上來看，藍斯的死亡並沒有讓她因為失去了心靈支柱而變得脆弱，反而令她比起平時更加堅韌不屈。幾乎是倒地的瞬間，硬撐著一半僵硬的身子，維娜立刻以單臂重新支撐起自己，與此同時，喉嚨泛起一陣甜意，卻是再也壓制不住口中的血腥，終於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藍斯隊長……堅強起來的我能夠讓你刮目相看嗎……
心中所念，疼痛稍減，失去的半身知覺也漸漸迴轉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加強烈的疼痛，身體上的疼痛卻並不能讓她退縮。
然後，抬頭的瞬間，看到了藍斯那慘烈異常的屍身。
——我……必須要正視現實，必須要放眼未來，但是……嗚……隊長啊啊……
只是看到了一點就立刻將雙眼緊閉，必須要面對如此慘痛現實的壓力令她再一次表露出了女性，不，人類的軟弱。會因為種種殘酷的現實而產生悲哀的情緒，這是人類通有的弱點，但是，這也是人類之所以稱為人類必不可少的一環。
因為不想失去，所以會感到悲傷。
因為不想悲傷，所以，更加不想要失去。
所以，為了不讓本就艱難的生活被失落和悲傷所困擾，在難以計數的時間流逝之中，人類「不得不」更加珍惜生命之中的希望與光芒，並最終將之融入了自身的「本能」之中。
悲傷是本能。
無論發生什麼，不斷地、不斷地抬起頭顱，面向明天前進，同樣也是本能。
足以令人類驕傲的本能。
「咕……藍斯隊長，這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讓你見到我這麼軟弱的一面。
維娜如此發誓，但是她知道，此刻的誓言該是多麼無力。支撐著讓身子坐起，雙目緊閉的她眼淚不知何時早已決堤。多麼、多麼，她是多麼想痛快地哭上一場。只是，能夠依靠的那個人，能夠於其中痛哭的懷抱已經不存在了。儘管，於幻想之中重複了千次以上的擁抱在現實中一次也未能鼓起勇氣讓它實現。
——所以，要堅強。是這樣的道理嗎？
維娜似乎能夠理解了。
淚水如同瀑布般涌下，心中的決心早已堅定，但是，還是不由得吶喊。
就那麼一小會兒……再讓我多當一會兒柔弱的孩子吧……
她向真神祈禱。
……
人類的思維意識是十分神奇的東西，它並非受到我們完全的控制，很多時候，它並不能發揮其完整的功效，我們時常會突然忘記某件事，而後卻又能再次想起便是例證。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否認它的力量，很多時候，只是一點細微的想法，一點朦朧的思緒，就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決定，經而對局勢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個閃念，能夠讓維娜自混沌的深淵中驚醒。
一個想法，同樣讓她自痛苦但安寧的幻境中回到了現實，卻驚出一身冷汗。
——魔力……那個男人的魔力沒有消失？
經歷了剛才的一切，維娜已然確定之前那困擾她的詭異魔力正是出自那個衣著樸素相貌平凡的男人身上，甚至於，進一步推敲的話，她幾乎能夠斷定，那股熟悉而不祥的魔力正是男子通過某種方式「吞噬了」藍斯隊長的魔力而形成的。
維娜並不知道有哪種方法能夠讓一個人完全吞噬掉另一個人身上的魔力。
同樣，在此之前，如果有誰告訴她，有人能夠通過吸血的方式而吸取一個人的力量和他所聚集的魔法元素，她也絕對不會相信。
常識本來就是用於打破的。
「必須先帶著隊長離開，至少要先和大家匯合才行。」
無暇考慮常識與現實之間辯證關係的問題，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扭頭動作就讓她痛得咧開了嘴。伴隨著「噼啪」的聲音，視野之中，兩道火柱雖然失卻了之前的氣勢，但仍在自顧燃燒著，燒灼著空氣，也燒灼著地面和屋頂。「啪……咚！」是燃斷的木製房梁落下的聲音，小教堂似乎要塌了，而維娜環視四方，卻未曾見到其他任何人的身影和異常之處的存在。
一條火柱之中仍有什麼東西燃燒著的黑影，但是，太詭異了，為何沒有任何聲音？
這樣的想法令她不由得心生寒意，沒有繼續讓猜測加深恐懼，維娜很快，幾乎是立刻掩去了怯懦的表情，淚水止息，強忍身體與精神上的雙重痛苦，她迅速地揮手，聚集魔法元素和發動魔法的過程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魔法的勁風化作利刃，不多費半分力氣，恰到好處的衝擊將教堂一側的簡陋窗戶擊碎。
沒有再流淚，堅韌的女人將藍斯的屍身抱在了懷裡，而後，選擇了對她而言最痛苦，但也最迅速，也就最能避免意外發生的方式自打碎的窗口中縱身躍出。
——像這樣的魔法再來一次就是極限了。
再次施展漂浮術推動自己自教堂封閉的空間之中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劇痛令維娜清醒，也令她明白，就算意志多麼堅強，她的身體也無法承受再多了。
——所以，如果你還沒死……
「你」指的當然那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子。
開什麼玩笑！有那樣的能力的話，哪裡能夠稱為「普通」了！
——就繼續來見識我的怒火吧！女人的憤怒可不是那麼容易就會消失的！
下意識地進行了「吐槽」的同時，維娜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讓我的火焰將你燒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