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阿方斯·努博拉（下）
「想要騙過敵人，就必須先騙過自己人，您沒有什麼該和我道歉的。」快步走到仍對自己鞠躬致歉的女領主的面前，凱爾知曉對方此舉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發泄情緒的途徑，而他當然不會真的因此而怪責已經足夠盡職盡責的依卡薇婭。
這件事情完全怪不得她，更何況這還是阿方斯自己的提議。
「關於哥哥他是卧底的事情我已經明白了。」這也並不是凱爾會怪責依卡薇婭的地方，相比來說，他更加在意這次的事情，也就是凱爾為何會出現在海賊營地的事，「雖然高興不起來，但我還是應該高興，哥哥他並非是一個背叛者，他始終忠誠於半島。」
「嗯，阿方斯對半島的忠誠並沒有什麼可以質疑的。但是可惜，我還無法為他正名，不但無法正名，我還想著要宣傳你除掉『叛徒』的功績。這才是我該對你道歉的事。」
「哈，我能……理解。」
眼前依卡薇婭將頭壓得更低，凱爾的回應則滿是苦澀，理解是一方面，而真正能接受則是另一方面。客觀來說，為「叛徒」身份的阿方斯正名，以當前依卡薇婭在半島的威望並不是什麼難事，而問題則在於與布魯斯肯的爭鬥，目前那邊似乎還並不確定阿方斯卧底的身份，而若是因為這邊的舉動而暴露了，那麼之後再想以此種方式從那邊獲取情報就十分困難了。
雖然，自從依卡薇婭上位后，半島聯盟在和布魯斯肯帝國的戰爭中一直處於優勢，但情況卻仍不樂觀，兩方的戰力資源比實在還是相差太過懸殊了。
「那麼，接下來就是你更該關注的事情了，關於這一次剿滅海盜營地的事件……」看到騎士能夠為了半島的大局而暫時放下個人榮辱，終於挺起胸膛、面上稍感欣慰的依卡薇婭立刻將話題帶入了更為重要的下一部分。
既然阿方斯是卧底，那麼，因為沒有知曉這其中原委而將其殺死了的凱爾便十分難以自處，而他之所以會找上自己則是因他認為「無所不能的依卡薇婭大人」絕對不會不知道阿方斯會出現在那裡。
唉，「優秀」到會讓人產生這種誤會的程度真是件麻煩的事情。
這樣想著，稍微舔了舔有些乾燥起來的唇，也算是說了不少話的依卡薇婭突然感到口渴了。
「要是我說我沒有想到阿方斯會出現在那裡，你相信嗎？」
將目光瞥向另一側，無論怎麼想都是在說謊的女領主看起來又犯起了「老毛病」。與其說是「捉弄」更該說是「考驗」，要是對方會屈服於自己的權勢地位而承受了這種級別的蹩腳謊言，那麼，依卡薇婭就並沒有和他繼續交流的理由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惡劣得很。
「我相信……」凱爾的回復卻在一本正經之後話鋒一轉，「但是您自己相信嗎？」
「嘖，和我說這個？這些年還真是把你寵得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哈，這是您教導有方。」
「不說這個了，看到你還能頂幾句嘴，我就知道無論真相是什麼都不會令你一蹶不振了，或許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現實，但你還會是你。」
「……大概吧。」
凱爾自己並不是很肯定這一點。人總該積極向上，但是知道和做到也是兩碼事，命運彷彿是十分喜歡玩弄脆弱的人類，這世界上總會有無法避免的悲劇發生。
所以才會有人會說出，想要「創造一個沒有悲哀的世界」這種乍聽上去之後只會覺得可笑的言論。
「哼。」面對凱爾的回應，依卡薇婭直接給予了輕蔑的冷哼，「要不是在這種事上故弄玄虛太過惡劣……嘛，事實上是，我的確知道阿方斯在營地里，沒錯，我就是在知道他在那裡，並且你們二人想見一定會戰死方休的情況下還派你去的。」
在非正式的場合里，依卡薇婭偶爾也會像任性的孩子那般小聲嘟囔幾句，不過馬上，女領主一臉誠摯的發言就使人不得不信服，反轉之大令人咋舌。
「那，然後呢？」
凱爾相當清楚女領主的習慣，類似於這種的「勁爆」發言之後往往還會有令情況立刻逆轉的下文在。
「唉，這就是另一個巧合，準確地來說這是我的誤算。」眼中閃爍過些其它的東西，轉身走回躺椅前的依卡薇婭將被自己隨意丟到一邊的，凱爾關於此次事件的報告拾起，再次將其「唰唰」地翻動，「我告訴過他要他儘可能地配合你們的襲擊行動，但是更重要的還是避免和你的見面，為此就算是直接逃跑也好，但是，阿方斯好像並沒有聽取我的『建議』。」
「他……果然如此嗎？哈……」
——果然如此。
四個字道盡了心中的無可奈何，此時此刻，心中早已有了大概，並且知曉連依卡薇婭都不清楚的部分內容的凱爾真想要長嘯一聲，但開口卻只有凄然的嘆息。
——阿方斯，哥哥，你可真是個……唉……
「你知道了？我看你的這份報告上有幾點地方並不太清楚，其中一點就是你們與他發生戰鬥的原因，可以再把那時的情況詳細點告訴我嗎，凱爾？」
「我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了！」
「凱爾？」驀然回頭，發覺凱爾狀態有異的依卡薇婭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焦急的神色，幾步走來的時候，騎士高大的身軀已經向後倒下了。
他倒在了依卡薇婭的懷中。
「辛苦你了。」局勢竟是急轉直下，然而訝異和焦慮卻沒能在看不到絲毫歲月痕迹的女領主臉上停留太久，「這樣也好，明白了就好。只是可惜了我之後準備的說辭，最重要的『巧合』還沒有說明呢，而且……你所隱瞞的東西，你所被迫『隱瞞』的東西也還沒有告訴我……」
撐起騎士穿著鎧甲的沉重身子對於女領主而言並不困難，她甚至只使用了左手，右手則溫柔地撫上凱爾的額頭，話語之中卻似是暗藏玄機。
「啪。」
突然，緊閉的窗戶打開了，一個聽來只覺深邃刺骨，卻又富有迷人魅力，使人寧願冒著被「凍傷」的危險也想要接近的男聲自窗外悠然傳來，話語里卻彷彿還帶著令人頭暈目眩、失神迷亂的迴音。
「那個男人的情況是，在被人篡改了記憶的情況下又產生劇烈的情緒波動，而這份波動卻又喚醒了並未被徹底消除的記憶，兩者相互衝突，使得他因無法接受這樣的衝擊而暫時昏了過去。要是你取悅於我的話，幫他恢復也不是不可以。」
淡漠的迷人男聲傳來，卻竟只傳入了依卡薇婭一人的腦海之中。
「我可不想再欠你一個人情了。唔，能讓你開口說話的事情可不多見，不，你開口了嗎？還是我的錯覺？」將曖昧的目光投向窗外，依卡薇婭的嘴角浮現出異常歡愉的笑意，「你也開始在意這個在你眼中只是『渣滓』的男人了嗎？」
「叮。」
回應她的只有這一聲脆響，似乎像是豎琴的聲音。
「還真是不坦率的男人。」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盛，剛剛，那個男人在女領主的思維之中留下的信息是「我只是在意你為何如此在意這個資質平庸的男人。」
「資質平庸啊。」眨眼之間眼中多了幾分蕭瑟，依卡薇婭一點一點地沉下身子，竟是跪在了地上，讓昏迷的凱爾枕上自己豐滿的大腿，「在你眼中，像凱爾這樣在常人而言足可以稱之為「天賦異稟」的資質也不過是『平庸』嗎？哈。」
輕笑，卻沒有除了輕蔑之外的任何情感，沉默了一會，目光恢復了溫柔的女領主忽然揚起了頭，下一句話則是令人頓覺毛骨悚然的殘酷發言。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就算阿方斯並沒有那般區別於人類的瘋狂，資質完全比不上凱爾的他被我『捨棄』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周圍的空氣竟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彷彿變得冰冷了。
「開玩笑的，依卡薇婭怎麼會忍心捨棄掉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人呢？」
再下一句卻又是反轉，始終保持著盈盈笑意的女領主將脖頸轉向另一側，擺放在古樸講究木桌之上，依卡薇婭所關注的則是兩個裝飾華美，不但上了鎖，更施加了七重結界魔法的小匣子。
「依卡薇婭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只有儘可能地在『那天』到來之前守護這片土地，為了這個目的，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
原本清澈透亮的雙眸陡然黯淡無光，垂下的目光不輕易間瞥到了彷彿熟睡的凱爾，卻令她臉上的顏色卻又變得平淡下來。
「真羨慕你。」
——真羨慕你們這些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這是她此刻的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