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短篇2：忙碌的依卡薇婭
依卡薇婭最近「感覺」自己很忙。並非只是感覺，這種主觀上的判斷，從客觀事實上來講她也的確很忙。
非常，
十分，
以及極其之忙碌。
如果要做描述的話，那就是，吃飯的時間幾近於無，只用藥劑來維持身體所必須的營養，睡覺的時間儘可能地縮短到極限，一天只睡兩到三個小時是常有的事，而最忙碌的一段時間裡她甚至在三天內只進行了一小時零四十五分鐘的有效睡眠。
然而，最可怕的則是，在如此高強度的忙碌工作之中，她甚至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疲憊，飢餓感也未曾太多造訪她的胃——那些用來補充養分的藥劑之中還添加了飽腹的效果。或許，上天是公平的，這接近三十天的「充實」生活就像是要她來償還再之前的三十天里，整日癱倒在床上，精神恍惚的那些無所事事的日子。
所以全部都是拜她所賜。
「嘖。」握住鋼筆的縴手狠狠地發力，輕而易舉地將筆尖穿透了薄薄的紙張，連同整隻筆的過半直接刺入了紅樺木精心雕琢出的辦公桌上。
——拜那個可惡的小鬼所賜。
「我一點都不生氣。」裸露的小臂上一瞬間暴起的青筋和鼓脹的肌肉在說出這句話的時間裡平復到尋常的模樣，依卡薇婭抖了抖她英氣的眉毛，將那散發出絲絲勾魂魅力的亮棕色瞳孔隱藏在眼皮之下，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算是稍作休息。提到依卡薇婭的眼睛，她的眼睛是相當值得描述的，其深邃的光芒大於這世界上最為華貴的鑽石，最為靈秀的祖母綠，最為神秘的紫水晶，最為魅惑的貓眼石，最為威嚴的紅寶石以及最為清新的藍寶石的總和。人類的眼睛，在人類自身的文化之中本來就是被描述為超越寶石存在的珍貴之物，而依卡薇婭的這雙眼睛，其風韻更是可以滿足任何人的幻想與追求，滿足任何人的夢境與尋覓。
這就是人類所能想象得到的所有美好之物的總和。
依卡薇婭的雙眼完全能夠擔得起上面的這些描述。
不過，在這裡稍稍有些其它的東西，要做一個概括的話就是，上天從不會創造過於完美的事物，而完美，則是通過人類的努力才能夠觸及的東西。
讓我們回到這位「半島的獨裁者」，「花月之都的女暴君」，「權術的走狗，金錢的奴隸」，「蠱惑人心的鍊金術師」，背負了這些等等飽含著惡意與不屑的稱號的女人，花月之都康美瑞克城現任領主，「半島聯盟」的促成者，聯盟首席執政官，集政客，將軍，戰士，法師等等相互之間充滿矛盾的身份於一體的傳奇人物，依卡薇婭·特羅度身上。拋去這些光是念一遍就要花去不去時間的稱號——事實上念過一遍之後會令人感到莫名的興奮，她在很多時候都不過只是一名普通的女人而已。
一名，
既「柔弱」——可以輕易拉開三名力可開山的大力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都無法拉開一支的古代長弓；
又「弱小」——其魔法造詣早已超越了一般魔法師的水準，若非時間精力所限，則足以開創自己的魔法流派；
既「溫順」——因為全半島上下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惹她生氣，就算在半島同盟議會中的其餘長官中也是一樣；
又「順從」——明目張胆地對她呼來喝去，或是妄圖指使她去做事的人幾乎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會徹底明白自身的愚蠢……
像這樣普通的女人。
所以，就結論而看，這些在傳統觀念之中用於描述女性的詞語完全不適合依卡薇婭這樣一個人，一個強勢而又富有侵略性，一個透徹而又善於思辨的，似乎無論如何都與「普通女人」找不到任何交集之處的「女人」。
對應「男人」與「女人」，兩種性別的相關屬性或許更多是由社會所賦予的，是後天形成的東西，所以單純地用「不像女人」，「與眾不同的女人」，以及類似的描述來形容依卡薇婭實在是顯得不夠明智。
像依卡薇婭這樣，很多焦點人物身上的光輝往往會掩蓋他們自身的弱點，任何人都存在弱點以及不擅長的事這句話直到目前為止還並未能找到一個反例來駁斥，另外，太多的「光環」會令人迷失，無論是他人還是自己，所以，接下來才是真正有價值說明的地方。
「唔……哈哈哈……哼哼哼……呵呵呵……」睜開了稍稍收斂起一些光彩的眼睛，依卡薇婭一邊不慌不忙地將插入桌面的鋼筆抽出，隨手扔到室內左側張貼的地圖上，任其在「咚」的一聲之後又「啪」的落地，另一邊，嘴角卻開始不經意地抽動，從中漏出來的則是似笑非笑的聲音，這麼說似乎有一些不妥，笑聲是自然至極的笑聲，不但沒有任何的違和感，而且由依卡薇婭的聲音表現出來還十分的動聽，如同一隻靈動而輕鬆的小曲兒。而重點在於，她的臉上除了嘴角那點些微的動作意外在無任何錶情，是以配上這樣的笑聲實在有些「可怕」。
「呼……哈哈……嘿嘿嘿……我受夠了……」笑聲漸漸停止，依卡薇婭一邊小聲嘟囔著無法聽清但大概是抱怨的話，一邊從桌角的筆筒之中取出另外一隻與之前的筆制式相同，唯一的區別只在於鑲上了一圈金絲的鋼筆，重新投入了桌上那數堆一人來高的文件所鋪就的海洋之中。
依卡薇婭的弱點，或者說她不擅長的事情就是，處理這些細碎繁雜，甚至於重複多次的瑣事。沒錯，這就是她最大的弱點，可能與大多數人的印象不符，政客一向善於處理這些，然而依卡薇婭卻相當不擅長，甚至於厭惡這些東西。
「天天給我製造出這些麻煩的愚鈍凡人們，你們乾脆都去死好了！」發出了不得了的小孩子式的發言，依卡薇婭有些絕望地將頭深深垂下，手裡卻一點不含糊，對報告的審閱，發展建議的回復，工程項目的批否，一切都被這身上散發著迫人的消極情緒的女領主處理得有條不紊。雖然本人十分痛苦，但是客觀來講，正是在這種被迫去做的環境之中，依卡薇婭才磨練出了嚴謹的政務處理能力和精準的政治眼光。
不得不說，依卡薇婭絕對可以稱之為天才，這種天才也絕對不僅只表現在政治上。
但是，天才的困境就在於，就算表現出了天才的能力，也獲得了人們對其作為天才的認可，她也仍然不得不要去做這些她厭惡至極的事。
從另一種角度來說，這也是天才的獨裁者不得不面對的困境。
「……領主大人？」門外傳來猶豫的壓低了稍顯稚嫩的女聲，「……唔啊，現在……是時候該吃飯了！」最後也許是鼓起了一點勇氣，聲音算是稍微提高了一點。
「知道了。」比起那個聲音的斷斷續續，猶豫不決，依卡薇婭的回應可以說是乾脆利落，她一點也不希望在這種小事上面浪費自己本就緊迫的時間，要處理的文件連數都數不過來。不，也許可以？一厘米厚的紙大概約有九十張，每一摞文件則約有一百二十厘米厚，像這樣的「文件山」在這桌上共有五「座」，所以，九十乘以一百二十再乘上五，最後的結果是五萬四千件！什麼啊，這不是很簡單嗎！不對，為什麼要去算這個？
揉了揉自己發漲的額頭，依卡薇婭輕聲嘆息著接下從空中「飄落」的文件。它們毫無疑問是受了魔法的作用，無論怎麼想，女領主也不會愚蠢到要靠人力去拿取距地面足有兩米高的頂端文件，不如說，如果要靠人力的話，那麼為什麼要把文件堆到這麼高？就算可以夠到頂端——當然可以夠到，站起來再坐下也是很費力氣的。
全是些無用無聊無意義的邏輯。自己已經空虛到這種地步，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排解情緒了嗎？這可不像是你啊，依卡薇婭。
「進來吧。」飛快地處理完手邊的三份文件，女領主的最終決定是，稍事休息。
「……太好了……啊不不不，我什麼都沒有說……那麼領主大人我進來了！」先是如釋重負，接下來是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話而慌亂起來，最後，門外的女人還是如同之前那般鼓足了勇氣，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推開了門。依卡薇婭房間的門幾乎從來都是虛掩的，在這座有實無名的城堡之中，如果沒有極其重要的事或是受到傳喚的話，根本就不會有人膽敢靠近這裝點華麗的大門。
啊啊……卓米婭我好想你啊！！！！！
絕望一般地將整個身子靠在了柔軟的椅背上，雙手無力地垂下，脖頸後仰，依卡薇婭彷彿要宣洩一下這近三十天來的沉悶無味一樣，她輕咳了兩聲，然後。
「人家不幹了啦！」
如此的吼聲響徹整間屋子——只響徹了整間「屋子」的原因是這裡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不，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只是馬上，保持著之前姿勢的依卡薇婭就不得不偏過了頭，如此說道。
原因則是……某名侍女打扮的可憐少女在剛踏入房間內的一瞬間就被女領主突如其來的「可怕」發言嚇到，此刻正顫抖不止地蜷縮在偌大屋內的一角，驚嚇過度的同時卻沒忘記保護手中的托盤——上面是依卡薇婭的「午餐」。
「不不不不不幹了？難難難難難到到到到……是是是我我我我我的錯嗎？不要啊啊啊……我不要被被被……我不要被殺啊！誒？天黑了嗎？啊！」
在侍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間內，行動力遠超常人的女領主就已經颯然其身，轉瞬間已走到了如同小兔子一般的年輕侍女身邊，而當侍女反應過來有什麼東西遮住了陽光之時，依卡薇婭則做了一件更加令人無法想象的事。
她緊緊抱住了眼前這身材單薄的侍女。
「領……領領……」面對這與自己身份相聚懸殊的女領主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小侍女本就緊繃的神經終於斷掉了，張開嘴，一如之前的吱唔，然而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念出後面的內容。
然而就算是這樣，她持拿著托盤的纖細手臂也依然沒有放鬆。
「不要叫我領主，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另外，我又不可能因為一點點冒犯就殺了你，真是的，在平民的眼中我真的有那麼可怕嗎？還是說，你是特例？」
雙膝跪地——還好的是「可憐」的小侍女已經因為過度的恐懼和驚嚇而沒能注意到這一點，依卡薇婭將雙臂環抱的姿勢改變為，一隻手臂向上，從后往前劃上侍女的肩及裸露的鎖骨，另一隻手卻抽了回來，如同一條蛇般緩慢地纏繞爬上了侍女端起托盤的胳臂。
果然是個平民小女孩呢。肌膚的粗糙程度可以驗證自己之前的判斷。事實上，依卡薇婭以前從未在自己的侍女隊伍中見到——並不是注意到——過這樣一個容貌身材都並不出眾的少女，原因則應當是，在兩個月前自己吩咐過凱爾從平民中雇傭一批少女來充當自己的侍女，而馬上自己就碰到了那個「可惡的小孩子」，所以，自己沒見過她是很正常的事……
感覺神經一下子就放鬆了。
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真正的笑容」，然而笑容卻在瞬間改換了意義，眼前這個少女身上所散發出的淳樸和單純讓依卡薇婭忍不住想要作弄一下她。
對嘛，我就說是哪裡出了問題，原來是自從把可愛的「夜鶯」送給利昂那混小子之後，自己太寂寞了啊。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依卡薇婭那張絕美的臉上浮現出相當不懷好意的笑容。想了便要去做，將臉頰貼得更近，一雙紅唇慢慢靠近侍女的耳垂，另外一方面，纏住侍女手臂的那隻手也不安分起來，開始對手腕處進行輕輕的騷動。
還是沒什麼反應嘛，難道被我嚇傻了？那樣就不可愛了的說。
哎呀，這個口癖果然很可愛，但是，唔哼哼哼……過了三十歲的女人還充什麼小姑娘！
結束了對自己的檢討，依卡薇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後。
「啊呀！」「咚！」耳邊的強烈觸感將侍女的意識從模糊的虛空之中拉回了現實，接下來的全身無力卻令端起托盤的手臂不由得垂下，然後，托盤連同上面五顏六色的藥劑終於一同摔落到了地上。
「誒？唔？嗯？啊啊啊！」先是三個可愛的疑惑語氣詞，接著，被依卡薇婭戲弄得臉色通紅的侍女便慘叫著「唰」地站了起來，不住地鞠躬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要殺我……」
嗯哼。鞠躬道歉的樣子超可愛！咳咳，感覺自己的心態似乎有放鬆過頭了，這樣可不好，工作可依然堆積如山啊。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始作俑者的依卡薇婭早在托盤落下的一剎那就一溜煙地「飛」回了椅子上。
「你，抬起頭來。」輕柔但不乏威嚴的聲音，不如說這才是依卡薇婭最為常用的語氣，「嗯，很好。」
看著慢慢抬起頭，已然是一副泣顏惹人垂憐模樣的小小侍女，大概只有十五歲的樣子吧，依卡薇婭覺得自己的惡趣味似乎得到了一些滿足。
就讓你作為卓米婭的替代品好了。雖然這麼說對這個孩子來講有些悲哀，但是，欺壓和服從是這個世界的真理，無論誰都無法打破，除非……
具有力量。
就像那個男人一樣。
心跳加快了，唔哼哼哼，就是這樣呢，但是，真的太久了。
——我想要一個擁抱。不，這遠遠不夠。不，還不是時候。
現在還並不是能夠隨心所欲地乞求溫存和憐惜和時候，並不是，遠遠不是。自己要走的路還有很遠，相對的，那個男人要走的道路比自己要更遠，更遠得多。
我才不要多想那個男人的事。
——然而這樣的思路卻似乎說明了什麼。
啊啊，果然很有趣。像那個男人一樣，這樣子「為自己的思路添加標註」著實有趣。
嘴角一撇的神情只持續了片刻，依卡薇婭讓自己的目光盡量顯得溫柔些，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少女身上。她知道，這名少女即將要陪伴在自己身邊好一段時間，所以，至少在開始，也許自己應該做的稍稍溫柔一些？
她已經下了決定，而她的決定從來都不會改變。
「我並不會處罰你，更不會殺了你。你要做的就只是告訴我你的名字。」陳述一般的話語彷彿具有著魔力，令少女一下子停止了抽泣，只痴痴地盯著依卡薇婭的眼睛，「沒錯，告訴我你的名字。」
如果還是之前那個冒失而膽小過頭樣子的話，這孩子是絕對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的，所以說，是我剛才的一系列動作有了效果嘛，她是不是已經不那麼怕我了？
不不不，這孩子只是單純被我嚇傻了吧，嘖，真可憐。
「領主大人……我……『在下』沒有名字！」神智稍稍恢復了一點，基本的應答似乎還是能做到的，然而少女使用的奇怪自稱卻令依卡薇婭這樣不露神色的功夫有相當修為的人也險些笑出了聲。
另外一點是，差點忘了，在這片大陸上，平民是不被允許使用姓氏的，而在很多地方，窮苦人家的女孩子更是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
姓氏與名字……嗎？
「那樣的話，你的家人如何稱呼你呢？」只是想起了一些並不太愉快的回憶，依卡薇婭的眉毛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
「回稟領主大人……家人……我沒有家人，我是個孤兒！」原已停息的淚水再次決堤，由自己直接說出這些內容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來說未免有些殘忍了。
「不要哭了。」比起命令更像是安慰，說出這句話的下一刻，依卡薇婭已然再一次來到了少女的身前，再一次用高挑而有力的身軀將她摟入懷中，「沒有家人的話，就把我當做你的家人如何。」
時間在決絕如此的女領主面前也不得不放慢腳步。
「哇……嗚哇啊啊……領主大人！」如同料想那般，對於依卡薇婭「遞來的這根稻草」，少女毫無疑問地放下了全部的戒備和疑慮與全部的恐懼與不安，一下子撲到了女領主的懷中，全不再掩飾地痛哭起來。
「還有，就像我之前說的，不要叫我領主大人了，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大人』不『大人』的倒是沒什麼干係，當然，若是公眾場合還是要對我表示出應有的尊重。」將少女的臉頰貼到自己的胸前，依卡薇婭的臉上流露出慈祥和藹的表情，那是如同母親一樣的神情，如同太陽一般溫暖的神情。
然而這只是表面。在那張充滿著光芒的臉上，其背後，依卡薇婭卻在思考著一些其他的東西。
似乎一切都沒什麼不妥，但是，不太正常的地方卻又如此明顯。
所以，如果你是刺客，要殺我的話這可就是最好的機會了哦——
一邊輕撫著少女的脊背，另一邊頭腦里卻絲毫沒有放鬆警惕。事實上，無論何時，依卡薇婭都是一個十分謹慎的人。大人物總是十分謹慎的，不然的話，他們也肯定不會爬到今天的地位。
大人物對於刺客這一群體也有著莫名的偏愛和警惕，一方面，他們往往十分喜歡這一工具來「最為行之有效的」達到自己的目的，另一方面，這些人似乎也具備著天生的，對於自己周圍想要謀害自己性命的刺客的敏感性。
不過，與其他大人物有些不同的是，當發現了危險之後的處理方式。依卡薇婭總是十分地享受這份危險，她喜歡享受這種感覺直到最後一刻。尤其是，當刺客那冰冷的刀鋒已經能夠觸及自己嬌嫩的肌膚之時，那種深入骨髓的緊迫感令她陶醉。
「可惜」的是，依卡薇婭這一次沒能體驗到這種「快感」。直到最後，當柔弱的侍女離開這件房間的時刻，她都沒有做出任何「其他的」舉動。
……
這裡跳過了許多東西。
「時間不等人啊……」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將全部的疲憊一掃而空的女領主再次來到了那張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前坐下，她忽然嘆了一口氣。
「我已經開始後悔把卓米婭送給你了……」在魔法的作用下，原本位於頂端的一張文件輕飄飄地落下，落到依卡薇婭的手裡，她正喃喃自語，「我是多麼希望這孩子會是你派過來的『刺客』啊……不，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你才是對我而言最美妙的「刺客」啊。
拿起筆，然後馬上又放下，女領主在椅子上呆坐了三十秒，然後緩慢地起身，同樣緩慢地走到身後不遠處的窗前，伸了個懶腰，保持著伸展手臂的姿勢，復又一臉倦怠地將目光投向窗外。
依卡薇婭的「辦公室」位於三層，從高處俯視下去，庭院的風光一覽無遺。常綠的灌木分作四邊，邊緣經過精心修剪，卻沒有尋常園林必然會具備的華貴圍欄。整體則被規劃成高低不一的立體圖像，這邊是栩栩如生蜷縮歇息的小白兔，那邊是昂首長嘯，張爪欲撲的蒼狼，遠處是仿若騰雲駕霧，翱翔天空的巨龍，近處是，憨態可掬，靜如處子的大海龜。
人們往往將動物的形象代之以其他的含義。
「全都是誤導。表面永遠都是誤導。」依卡薇婭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將目光從自己庭院的中心——「天枰」圖樣的地磚之上的復古式噴泉，移向了視野的盡頭，船舶的風帆消湮在海天交接處的景象，「如果不保留這樣的批判意識，我們永遠也不會到達真相。」
——到達之後呢？
「多麼美麗啊……」她的眼中浮現出神往的顏色，卻不知，將雙臂搭在窗檯，從屋中向外眺望的自己才是更加美麗的風景，「可惜，風暴就要來了。」
她呢喃道。
遠處的天空已悄然蒙上一片陰霾，不過轉瞬的工夫。
大海的面貌總是難以捉摸，如同女孩子的心情，除此之外，世事更是如此，無數的人構成了無數次相遇，無數次相遇演繹出了無數的故事，從而匯成了無數的「流」，這是連真神都無法把握住的東西。
「卓米婭是『夜鶯』……伯爾德歐娜，則是，『百靈』。呼，誰能猜到我根本就不喜歡鳥呢？」
她輕蔑地笑了一聲，腦中回想著剛剛為即將，已經成為自己「貼身侍女」的少女，那將要在或短暫或漫長的未來一直背負下去的這個，聽上去充滿了高貴與智慧，這些似乎與她並不沾邊的氣質的名字，依卡薇婭不由得撇了撇嘴，然後轉過了身。
今後也許會過得很愉快。
讓一名潔白無瑕的女孩子沾染上自己想要的顏色。當然，她確實是一名善於隱忍的刺客的劇本還是更加有趣。
「決定了，我要讓自己過得輕鬆一些。」說著，她的臉上又換作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淡然神情，然而，雖然這樣說了，依卡薇婭卻還是坐到了書桌之前，「我也應該找幾個人來分擔一下這些繁瑣的工作了。」
「從明天開始。」
她又補上了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