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黎明之前（十一）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太大的問題。
維傑在心裡默念到二百，腦海里則不斷翻閱著以前零星的愉快記憶，用以對抗這隔絕了感官的黑暗所帶來的恐懼。
黑暗與恐懼在很多情況下的確是有著直接聯繫的，這一點不能否認。
就像是現在這樣的情況。維傑自己完全不能分清，到底是因為遮蔽感覺的黑暗而產生了恐懼，還是因為恐懼而使得自己認為是這黑暗遮蔽了感覺。
有什麼區別嗎？
維傑在心裡輕蔑地笑，他知道自己的想法總是很奇怪。並非是從跟隨利昂大人時才開始的，從有記憶以來，自己一直都是這樣呢。
奇怪嗎，不奇怪嗎？
總在思考如此這般全無意義的自己，是否是和別人不同的呢？
利昂大人說過，自己是與眾不同的，而正因為自己是不一樣的，所以才會被他選中，能夠呆在他的身邊，從而見識到了，原本只是一個全無憑依的可憐孤兒一輩子也絕對無法見到的東西。
能夠誕生在這個世界實在太過美好了。
世界真的很大，很美，是的，在見識了這些之後，我才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不想讓自己停留在原地，想要前進，想要見識我所未曾見過的東西。
但是，恐懼，我在憧憬著未知的時候又在畏懼著什麼，如同此刻，我所置身於的這片黑暗。
恐懼令我產生了這樣的懷疑，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變得像一個「普通人」了？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是否已經失去了我的「與眾不同」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樣的我，是否就會被利昂大人所拋棄呢……
哈啊……哈啊……要我回到遇到那位大人之前的孤兒院去嘛？
只是想到這種可能性，全身的肌肉就都開始抽搐了。
哈啊……差點忘了，孤兒院已經被一把火燒掉了……啊哈哈……
能夠感受到的，冰冷。感覺回來了，但是，回來的只有身體的觸感。這並非是重點，其實我全都明白的。
黑暗會令人陷入恐懼，然而，他也能能夠令我安靜地思考，回憶。
我回想起，那天，在燃燒的村莊前，那個小小的身影所發出的微弱無力的呼號。
我回想起，那天，在陰冷的孤兒院里，那位大人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所帶給我的震撼。
我回想起，在那些日子裡，我的歡笑，遭遇挫折時咬緊牙關的堅強，見到那些厚厚典籍時的興奮，第一次觸摸到真正的刀劍時的不安，以及幾分鐘后就將其拋之腦後的，勇敢。
我回想起了許多，陰沉的歷史學者和那被他當作寶貝一般的無字書，生活在極北山脈上那些或熱情或冷漠的「蠻族人」，那個瘋狂的「煉金師」和那個甚至可以和我的師父——直到現在我還認為他是這片大陸最強大的人——和他交手一招而不落下風的小姑娘，我記起了西卡萊薩湖前，那個竟敢孤身阻攔數千兵士的吟遊者所吟詠的詩篇，記起了那個完全不像是將軍的將軍，一劍將躍動的湖水斬為兩段時，士兵們那驚愕的神情。是的，我還記得，記得獨自生活在群山之中，以伐木為生的老者說出的那句箴言，我還記得，在卡蘭波里的神殿前，比利昂大人的穿著更加奢侈誇張的男人禱告時臉上的虔誠，是的，我記得，我記得大敵當前時，女領主三言兩語令在座的一眾政客們啞口無言的從容，記得在花月之都的小巷裡，與夜幕一同降臨的女刺客那曼妙的身姿……這些全部都是我的記憶。
這是我的記憶，也是令現在的我，自認為自己與眾不同的「資本」。
一個事實是，這幾乎全是，在我與利昂大人相遇之後才得以留存下來的記憶。在和大人一同遊歷的三年中，我所學到的東西簡直無法計數，我所經歷的事件早已遠遠超越了同齡人。是的，其實我一直都明白的，我的「與眾不同」，其實只來自於我被那位大人所選中了。
是的，我明白，所以才希望能夠留在那位大人身邊。
我幾乎已經遊歷了整個索瑟韋爾，這是這片土地的絕大多數人一生都不可能做到的，當然，很多人也從未想過要做這樣的事。
是的，我曾因此而滿足過，認為接下來只需要按部就班的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去追求我自己所謂的理想就可以了。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就是利昂大人失蹤了，這件事情令我突然察覺到，如果那麼大人不在身邊的話，僅憑我一人，那樣就什麼都做不到。
第二嘛……就是，我遇到了洛耶。洛耶的存在太過稀有，像這樣無暇的女孩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不，或許有一個……那樣的話就是，像這樣無暇而且擁有著強大力量的女孩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她的存在令我更加地反思自己，她有著和我相差無幾的年齡，如同一面鏡子一般，卻有著遠比我更加耀眼的光芒，是的，從洛耶身上，我看到了，在鏡子的另一面，可以令我繼續前進的可能性。
貝史達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呢？在這片大陸之外，又有多少我完全無法想象的瑰麗景色存在呢？
是的，現在，這樣的強烈好奇心才是令我「與眾不同」的地方。
我不再迷茫了。
找到那位大人！然後，沒錯，不管成功與否，我要向洛耶表白！
呼……所以說，這點黑暗又算得了什麼？
這樣想著的同時，手上傳來了岩壁那冰冷的觸感，從進入黑暗以來，我第一次感受到它的存在。然後，另外一種想法令我再次踏入了思維之中那「空白的房間」里。
「子爵大人！洛耶！普諾先生！」
我在裡面全不顧禮儀地大吼，沒有回應。
該說我早就想到了嗎，或許我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會如此大吼大叫的。事實上，當進入這裡之後，從數到五十五的時候開始，我就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