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九月初九那天, 紅葉做了重陽糕。


    外院廚房用白糕和糯米,加一些薄薄的豬油和糖粉;二院小廚房加一層紅棗和栗子,味道香甜起來;紅葉額外加了芝麻、豆沙和青紅絲, 撒些葡萄幹, 就成了上好的重陽花糕。


    咬一口, 軟綿綿粘絲絲,甜的像蜜。


    展定疆嚐了嚐, 讚一句, 展南屏吃了一塊就放下了,對大多數男人來說,確實甜了些,隻有展衛東,哢嚓哢嚓吃半盤子,稱讚“嫂子手藝真好。”


    紅葉大受鼓舞, 送回娘家一些,給香橙彩燕送去一些,餘下的用彩紙剪了小旗子, 裝飾在花糕表麵,送到鄰居家。


    周少平和吳三定是一等護衛, 住的廂房朝向好,寬敞明亮,離得也近, 僅次於展家父子。


    周家兩個男孩一個女孩, 吳家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白天玩在一起, 一窩蜂地叫“展叔叔呂嬸嬸”, 一邊伸手就抓重陽花糕。


    米氏喬氏一個哄孩子“洗手去”, 一個熱情地邀請展南屏和紅葉“坐, 坐”,去屋裏沏茶。


    看得出,三家交情很好,米氏喬氏對展南屏沒什麽避諱,孩子們也非常熱情,熟稔地坐在展南屏腿上,糕點上的桂花掉了他一褲子。


    紅葉忍著笑。


    米氏比她大幾歲,親親熱熱喊“妹子”,把展南屏誇成一朵花:“大展兄弟呀,跟我們家那是沒話說,我們當家的常說,若不是展大伯、大展兄弟,早就沒我們家了。”


    喬氏沒米氏口齒伶俐,不停地給紅葉剝橘子,又把梨水端出來,喬氏小兒子喉嚨疼,一大早就熬了梨水喝。


    米氏拍頑皮的小兒子一下,“旁邊玩去”,小男孩不肯,摟著展南屏大腿嗷嗷嗷。展南屏寵溺地把孩子托到肩膀,小男孩神氣活現地揪著他耳朵,大喊“騎大馬嘍”。


    米氏笑眯眯地對紅葉說:“妹子,看見沒有,快點生一個,展大伯呀,盼孫子盼著脖子都長了”喬氏也說“大展兄弟脾氣好,哪像我們家那口子,自己兒子都躲著走。”


    回家的路上,紅葉滿心憧憬,自己以後也會像米氏喬氏一樣,丈夫出門去了,就在家做家務,帶帶孩子吧?

    這個時候,長春院的秀蓮也在吃重陽糕。


    往年人人都有,也能吃到院裏小廚房的,到底不如今日,錢媽媽巴巴地派人把糕點送到秀蓮的院子,錢媽媽是馬麗娘的陪房,眼孔高的很,對主子恭恭敬敬,其餘的,就見人下菜碟了。


    有一次馬麗娘出府赴宴,秀蓮心血來潮,想吃個香菇肉末燉蛋,派小茉莉去小廚房,半日才端回來。小茉莉哭喪著臉,說,紅葉姐姐幾個要吃素炒麵筋和酸辣湯,錢媽媽巴巴地捅開爐子給做,還額外送了一碟醬肉一碟烙餅,等把紅葉的人送走了,才輪到小茉莉。


    那時的秀蓮忿忿地想,有什麽了不起!紅葉不就比自己多了個陪房的身份!


    是什麽時候,紅葉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紅葉和秀蓮相差一歲,一個跟著馬麗娘入伯爵府,一個第二年就被人牙子賣了進來,一起伺候主子、一起從末流丫鬟做到二等丫鬟。


    一起長大的緣故,無論是身邊人還是主子,都把兩人相提並論:一樣的水靈嬌俏,一樣的可造之材。慢慢地,兩人年紀大了,越來越不一樣:紅葉針線好,細心,老實,不愛得罪人;秀蓮嘴上來的,能哄主子,反應快,嘴上不饒人。


    馬麗娘知人善任,紅葉留在屋裏,秀蓮跟在身邊。


    內院丫頭等閑接觸不到外男,出出進進的,隻有姑爺和兩位少爺。


    秀蓮到了思春年紀,不由自主地,目光落在英俊瀟灑的二爺孔連捷身上,眉眼含笑,舉止風流,伯爵府的嫡出爺們,身上兼著指揮使的職,出手豪爽,對身邊人也很關照,有一次隨手賞了秀蓮一錠銀子,秀蓮藏在身邊,沒告訴娘和哥哥,

    夜深人靜之際,秀蓮想,若是能留在院子裏就好了。


    誰曾想,有一天秀蓮聽到,馬麗娘和徐媽媽商量,把紅葉給二爺。


    為什麽不是她?


    秀蓮不甘心!


    她暗自窺探,果然,二爺的目光偶爾落在紅葉身上,就像看著碗裏的肉,轉一轉又移開去,

    現在好了,紅葉打發出去,配了個下人,自己成了主子,半個主子,也是主子。


    想到這裏,秀蓮的目光從重陽糕移到粉彩花鳥碟子,移到黑漆方桌,移到牆壁掛著的花鳥圖和豆綠掛瓶,移到青花瓷梅瓶中兩支盛開的淩霄花,移到糊著嶄新窗紗的窗欞,


    這裏是屬於秀蓮的。


    強過兩個丫鬟合住的屋子一萬倍。


    門外人影閃動,小茉莉和一個瘦高條的丫鬟並肩進來,把紅漆托盤放到桌麵,端出一個霽紅小碗,“姨娘,柳黃姐姐做的芝麻糊和我們做的不一樣呢!”


    秀蓮是姨娘了,身邊一個小茉莉就不夠了。馬麗娘從新買來的丫鬟裏挑了個叫柳黃的,按二等的例,又找了個十三歲叫芳霞的,按三等丫頭,一起指到秀蓮身邊。


    芳霞就罷了,柳黃機靈勤快,懂得看眼色,才來幾天,就把秀蓮哄得舒舒服服。


    聽到這話,秀蓮來了興致,見碗裏黑灰色的芝麻糊表麵撒了一圈金黃色的幹桂花,中間點了兩滴蜂蜜,“會不會太甜了?”


    柳黃雙手墊著帕子,把調羹遞到她手邊“姨娘嚐嚐看,若是吃不慣,奴婢還按以前的方子。”


    秀蓮嚐一口,發現芝麻糊裏麵沒放砂糖或者冰糖,拌著表麵的調料,味道清香甜美。


    “湊合。”她矜持地說,推一推桌麵盛著糕點的碟子,“賞你們了。”


    柳黃露出喜悅的笑容,道過謝,就抱著托盤退到門邊,不吭聲了。


    小茉莉把今天打聽到的消息低聲說出來,不外是“夫人吐了藥”、“老太太來了信”、“二小姐約著大小姐,去大相國寺祈福”。


    秀蓮全神貫注聽著,不時問“孫姨娘和馬姨娘呢?”


    到了傍晚,秀蓮對著菱花銅鏡描眉畫眼,發髻怎麽梳都不滿意。柳黃低聲問“要不奴婢試試”?

    她點點頭,柳黃便拿起梳篦,靈巧地給她梳了個彎月髻,又從首飾盒裏選擇一根垂著流蘇的步搖,一朵鑲寶石珠花,都是馬麗娘賞的。


    秀蓮對著鏡子,怎麽看怎麽滿意。


    傍晚時分,院門有了動靜,秀蓮想也不想就奔下台階,一身寶藍素麵錦袍的孔連捷大步走進來。


    秀蓮笑容如花,“二爺~”


    孔連捷握住她雙手,笑著問“可見是想我了。”又打量她:“今兒是什麽日子,打扮的這麽齊整?”


    秀蓮搖晃他衣袖,“今日您過來嘛!”


    “小沒良心的!”孔連捷捏捏她下巴,調笑道“爺哪天沒過來?”


    一邊說笑,兩人一邊相攜而行,鶯歌麵無表情地遠遠跟在後麵。


    進門的時候,孔連捷隨意瞥了打簾子的柳黃一眼,見這丫鬟脖子白白嫩嫩,像一段粉藕,不由多看一眼。


    上茶的時候,他不經意地問:“那邊的是誰?”


    秀蓮沒當回事,“今年六月買進來的,夫人指給我使喚。”又嗔怪“怎麽教你的,怎麽不來拜見二爺?”


    柳黃忙低頭過來,屈膝給孔連捷行禮,細聲細氣地“奴婢見過二爺”


    孔連捷揮揮手,把人打發下去,轉身把秀蓮抱在懷裏:“我的乖乖,猜我今天帶了什麽來?”


    秀蓮嬌聲道“我的爺,奴婢怎麽猜得出?您告訴奴婢吧”,見他笑嘻嘻地從懷裏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封麵沒有字,打開一瞧,花花綠綠的,卻是一男一女不穿衣物,在榻上擺出各種奇異姿勢,是一本春工圖。


    羞得秀蓮捂著臉,把冊子拋到一邊,孔連捷興致正好,就近把她按在桌邊,解了大紅汗巾子,脫鞋褪襪,“今天不許扭扭捏捏,要不然,爺就不疼你了。”


    院子另一個角落,鶯歌把從徐媽媽處領的紅花藥材放進一個小鍋,細細煎熬,褐色液體慢慢冒出一個個蟹眼般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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