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吉他

  第46章 吉他

    錄像的畫麵最後停在舞台邊緣。


    駱熾坐在那裏。他把吉他放在一邊, 雙手撐著舞台的地板,頭安靜地後仰。


    他穿著簡單的T恤,光太亮了, 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剪影。汗濕的短發稍微有一點亂, 因為攝像機的角度, 邊緣帶有幾乎像是可以碰觸的柔軟光暈。


    這種強光會讓直視時的視野變得一片雪白。明危亭看著那片雪白,他收回視線, 轉向沙發裏的駱熾,想要開口。


    “這時候。”


    駱熾比他更先彎起眼睛,忽然一本正經:“粉絲要說, 不信, 除非簽名。”


    這顯然已經差不多是大冒險的範疇了。明危亭幾乎是在駱熾說完的下一秒, 就毫不猶豫地原樣重複了一遍。


    他不了解合適的語氣, 所以聽起來依然有些生硬,但說出的內容還是讓一旁的明祿詫異地迅速看了過來。


    迎上明危亭的視線,明祿輕咳一聲, 起身快步去給幾個人泡茶。


    壁爐旁的沙發前,明危亭又把剛才的話駁倒,在嚴謹地解釋:“沒有不信。”


    明危亭抬起手, 碰了碰駱熾被壁爐烘得暖融融的短發。


    駱熾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怎麽打理過頭發,比之前稍微長了一些。額發垂下來, 靠在沙發裏蓋著薄毯,看起來幾乎比錄像裏顯得還要小。


    “現在就很酷。”明危亭說,“一直很酷。”


    駱熾被他誇得耳垂泛紅, 連嘴角也抿起來, 嚐試著挪動一直垂在身旁的右手。


    明危亭有所察覺,剛要詢問, 忽然想起剛才的話:“簽名?”


    駱熾點了點頭。


    明危亭立刻站起身:“等我。”


    郵輪上其實準備了讓駱熾簽名的東西,但都暫時沒帶下來。明危亭就去找明祿要了大張的紙筆,把紙在茶幾上給他仔細鋪平。


    駱熾用左手扶著右手,接過他遞來的簽字筆。


    ……


    明祿端著泡好的茶,回到沙發旁時,駱熾還在寫那個簽名。


    駱熾做什麽事好像都異常有耐心,也從不會覺得沮喪。他被明危亭扶著,趴在茶幾上一筆一劃地慢慢寫,有幾次看起來馬上就要握不住筆,卻又都立刻及時收攏住了手指。


    還好,“火苗”兩個字都不算難寫。駱熾越寫越找到感覺,描完最後一筆甚至還意猶未盡,在後麵又免費附贈了個火苗的簡筆畫。


    駱熾對著那張紙,左看右看都相當滿意,鄭重交給幸運粉絲:“收好。”


    “收好。”明危亭點頭,“掛在辦公室,每天看十遍。”


    倒也沒到這個地步,駱熾忍不住笑出聲。他在茶幾上趴了太久,一直起身就有些頭暈,意識短暫空白了片刻,慢慢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明危亭抱住。


    駱熾被抱著放回沙發裏,他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影子先生,心情更好:“下一輪嗎?”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多說,隻是在他身側又多放了幾個軟枕:“好。”


    海螺還躺在托盤裏。明危亭握住他的手指,抵住螺身輕輕撥了下,那個海螺就在托盤裏轉起來。


    駱熾手上根本沒有力氣。他用的力道剛好,海螺在托盤裏轉了幾圈慢慢停下,螺尖就停在了他的方向。


    “到我。”明危亭問他,“火苗累不累?”


    駱熾沒有拿到提問機會,還在遺憾海螺多轉了小半圈,聞言回過神抬頭。


    大概是因為不熟悉這種遊戲,明危亭問的問題非常簡單。簡單到放在這種遊戲裏,都有些浪費機會。


    駱熾輕輕吸了口氣,剛要回答,眉弓忽然覆上指腹的柔和溫熱。


    明危亭彎下腰,溫聲提醒他:“真心話。”


    駱熾的“不累”就停在了嘴裏。


    他不太情願,偏偏又被遊戲規則所限製,半晌才小聲開口:“累。”


    他不知道自己的頭頸無力,被明危亭攏著才坐直,隻是因為承認了這件事而覺得失落,垂下眼睫,看著覆在腿上的薄毯。


    明危亭輕聲問:“為什麽不睡?”


    這回等了許久都沒得到回答,明危亭抬起頭,剛好看見駱熾牢牢抿住的唇角。


    一次隻能問一個問題。駱熾理直氣壯地不回答,彎著眼睛看他,眼裏是有些得意的亮晶晶的神氣,剛才的失落一轉眼就被衝散了。


    明危亭有些無奈,挪動手指,按了按他的額頭:“五歲。”


    大火苗一向不介意承認自己幼稚,受扳回一局鼓舞,主動伸出手,推著那個海螺轉起來。


    駱熾的力道實在不足,海螺尖隻是稍微挪了些許距離,就停在明祿麵前。


    明祿有些驚訝,看向兩人。


    他倒是想問問駱熾喜不喜歡別墅,還有沒有什麽地方想要修改。這幢別墅畢竟是駱熾的,設施和安排上都應當以駱熾為準,盡量讓他住的舒服。


    明祿想了想,正要開口,忽然迎上明危亭的視線,這才跟上前麵的對話。


    明祿也隻好咳嗽一聲:“……為什麽不睡?”


    駱熾難以置信,睜大了眼睛控訴看他。


    這下連明祿也忍不住笑意,端起茶杯假裝喝茶,向後挪了挪。


    這個問題按理說也不難,明危亭其實早察覺駱熾今晚困極了也不肯合眼,他願意被駱熾拉著玩遊戲,卻依然難免在意駱熾的身體狀況。


    明危亭仍蹲在沙發前,抬頭看著駱熾,等他的答案。


    駱熾這次思考回答的時間比之前更長。


    駱熾靠在沙發裏,他的身體幾乎陷進那些堆起來的軟枕間,頭頸靠著明危亭的手,視線落在別墅沒有被燈光照亮的角落。


    明危亭慢慢蹙起眉。


    他察覺到駱熾的狀態似乎有些變化,握住駱熾的手,把聲音放輕:“不問了。”


    “換個問題。”明危亭說,“明天要不要去沙灘玩?”


    駱熾果然被這個問題吸引了注意,睫毛慢慢眨了下,眼睛跟著亮起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明危亭原本就想帶他去,隻是那片沙灘要被重新整理布置,所以才拖到現在:“有沙灘椅,還有冰飲料。”


    駱熾立刻生出期待,他下意識邀請影子先生:“和我們一起去,我開車——”


    他的話不經思考就脫口而出,隨即胸口才後知後覺地倏而收緊。像是忽然踏空了一步,整個人全無防備地墜下去,偏偏心髒還留在原處。


    駱熾睜著眼睛,坐在壁爐前的沙發裏,看著那裏麵跳動的火光。


    他看到影子先生伸出手把他抱住,又轉動那個海螺,讓螺尖衝向他的方位,把提問的機會交給他。


    ……


    駱熾的胸口輕輕起伏。


    他張開口想要說話,卻暫時找不到聲音,隻是覺得身上很冷。


    怎麽會這麽冷,別墅裏明明暖和,這是他最喜歡的別墅。


    駱熾當然早就察覺到別墅有變化。他對這裏太熟悉了,即使是稍微有異樣也會立刻察覺,現在這麽多地方都變得不一樣,不可能不覺得奇怪。


    因為這種細微的、解釋不清的奇怪,有久違的隱約不安悄悄長出來。


    “……明天。”駱熾輕聲說。


    明危亭攬著他的手臂不動,讓他在沙發和軟枕間靠穩。


    駱熾慢慢挪動手指,握住影子先生的手臂。


    他的語速很慢,努力地抬起眼睛,回答著剛才的真心話:“不想……去沙灘。”


    駱熾說完這一句又覺得不準確,他的喉嚨動了動,想要糾正,卻越著急越難以把想法說清楚。


    “不想一個人去沙灘。”明危亭握住他的手,“想和姨姨去。”


    明危亭背對著壁爐,逆光讓他的神色很難被看清,影子落在駱熾的腿上。


    他跟著駱熾一起叫姨姨,語氣放得很柔,又因為嗓音裏原本冷沉的特質,讓這句話顯得尤為溫和鄭重。


    “還想邀請影子先生,帶影子先生一起去玩。”明危亭輕聲問,“是嗎?”


    駱熾嘴唇抿得泛白,用力點了下頭。


    不是不想去沙灘。


    他想和影子先生、想和任姨一起去沙灘。


    他帶了幸運粉絲回家,一直到天黑,居然都忘了邀請人家進門。


    好不容易想起來,居然還沒進門,自己就又先不小心睡著了。


    被抱回別墅的路上,駱熾做了個很短的夢。


    他夢見自己帶著影子先生回來,把影子先生領給任姨看。


    ……


    夢裏的任姨對影子先生還有點警惕。


    這當然完全不能怪任姨,這件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大概是駱熾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在那場篝火晚會過去不久。


    那之後不久,忽然有很奇怪的人敲門拜訪,想要請年僅十二歲的駱熾從此四海為家去彈吉他。


    任姨當然火冒三丈,不由分說就把人轟了出去,從那以後就對一切意圖拐走小火苗的人十分警惕提防。


    但現在已經不是十年前了。


    駱熾早就成年,就算真的想四海為家也沒關係,隻不過要經常回來。


    任姨這些年的身體不好,必須要在很安穩的地方調理身體養病,不能帶他到處瘋跑瘋玩了。但他可以到處走,把所有見過的景色都帶回來給任姨。


    還可以帶回來喜歡的人。


    夢裏的駱熾做了一大桌子飯,把最嫩的青菜芯和剝好的蝦仁都給任姨,但是飛快抱走了任姨偷拿出來的酒。


    駱熾也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緊張。他坐在桌子前麵,隻好意思埋頭扒飯和夾眼前的土豆絲,悄悄看任姨又看影子先生,耳朵又熱又紅。


    他太緊張了,好像都沒怎麽聽清楚任姨和影子先生聊了什麽,就知道埋頭和著米飯一起吃土豆絲。


    他好像很久沒大口吃過飯了,他想快點好起來,努力吃努力嚼,被任姨戳著臉頰叫小鬆鼠。


    小鬆鼠把飯咽下去,抱著海螺耳朵通紅,熱騰騰地找一張好大的紙寫上自己的名字,又寫上影子先生,中間還畫了團火苗。


    他把這張紙舉在影子先生身後,舉得老高,生怕任姨看不見。


    ……


    夢到這裏都是順理成章到不可思議的。


    駱熾讓任姨和影子先生坐在沙發裏聊天,自己去收拾碗筷,又找機會把那瓶葡萄酒抱回去藏起來。


    他還想檢查任姨的保險箱裏有沒有酒——醫生說任姨絕對不可以喝酒,但任姨總是饞,有時候會趁他不注意偷偷喝。


    駱熾早就養成了習慣,他心不在焉地按著保險箱密碼,卻發現密碼輸錯了。


    他把任姨的生日翻來覆去排列組合了幾次,又試了自己的生日,從天亮一直試到天黑都沒能打開。


    他想去問問任姨,剛站起來就摔倒了。


    大概是弄出的動靜太大,任姨敲著門問他出了什麽事,聲音急得要命。


    他蜷在地上,頭痛得完全沒有力氣站起來,渾身都在不停發抖。


    頭暈和耳鳴的情況其實早就有了,他甚至很難找出第一次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好像也的確頭疼了幾次,但這些平時又不是沒有。


    他剛被領回來、送去醫院做檢查的時候,醫生就已經說過當初的舊傷會有後遺症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右腿根本站不起來,手也完全使不上力氣。比這些更麻煩的是他的頭好疼,他疼得意識都已經開始模糊,身上的力氣也被抽幹了,隻能先把呻吟盡力咬碎了吞回去。


    他閉著眼睛,在心裏一遍一遍祈禱著快點熬過去、快點恢複力氣站起來,然後就立刻去找任姨道歉,解釋清楚他隻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再後來,這種疼果然熬過去了。


    他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原來還在客廳,和影子先生一起在沙發裏烤火。


    因為離海太近,即使是夏天的晚上氣溫也很低,風很涼,所以壁爐的溫度就變得非常舒服。


    身上感到溫暖舒適,他也從那個夢裏一點一點放鬆,拉著影子先生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打發時間。


    他一邊玩一邊撐著不睡,悄悄瞄著門口,心裏想任姨究竟什麽時候回來。


    ……


    明危亭攏著駱熾,輕輕揉他的頭發。


    他陪著駱熾不停輕聲說話,直到駱熾的呼吸變得平穩,才抱著駱熾在沙發上躺下來。


    影子先生守在沙發前,替駱熾把薄毯蓋在身上,答應了隻要任姨一回來就立刻叫醒他。


    駱熾在承諾裏慢慢放鬆,閉上眼睛。


    明危亭仍握著駱熾的那隻手。


    他碰了碰駱熾闔著的眼睫,整理好薄毯,抬眼迎上明祿的視線。


    ……前兩天,明祿去了一趟《火苗》的劇組。


    了解了明祿的身份和來意,龔寒柔帶著趙嵐親自過來,把他請到會客室,和他聊了很多。


    在聯係上“火苗”和任霜梅口中那個孩子的身份後,龔寒柔終於對應上了很多事情。


    在她們的通信和電話中,任霜梅經常會忍不住,要麽炫耀、要麽發愁地和她聊起一個懂事過頭的孩子。


    龔寒柔原本一直誤以為,任霜梅說的這個孩子是任塵白。


    “提過非常多次……我之前一直沒有細想。”


    龔寒柔按了按額角,啞然苦笑:“要不是不想讓我聯係起那個故事,大概每封信裏都要提了。”


    這些天來,龔寒柔一直在整理她們聊過的內容。


    她和任霜梅原本就是覺得投緣做了筆友,不刻意相聚,就連電話也隻是偶爾聯係,多數時候都是寫信。


    任霜梅寄來的信裏,總是忍不住提一個孩子。


    又聰明又厲害,什麽事一教就會,誰都喜歡,唯一的缺點就是懂事得過了頭。


    懂事過了頭,在外麵和人打架了,傷了委屈了,叫人欺負了,回家從來都不知道說。


    不過回回都能靠自己報複回去,這一點倒是像她,特別值得鼓勵,還應該繼續發揚。


    但怎麽對她也不肯說,晚上腿疼得整宿整宿睡不著,都是第三天她發現房間裏燈亮著,才抓了個正著的。


    什麽都不說,多疼多難受了也不告訴她,生怕她擔心。


    ……


    病情確診後,任霜梅其實還和龔寒柔聊過幾次。


    那時任霜梅已經不太方便寫信,她們在電話裏聊天。任霜梅其實一點都不在乎能活多久,隻是有些遺憾這輩子還沒玩夠,又有些放不下家人。


    放不下家人,放不下公司裏的一些事,最要緊的還是放不下那個孩子。


    “他把他自己照顧好,就是為了不讓我擔心。”


    任霜梅在電話裏頭痛地歎氣:“要是以後我沒辦法擔心他了,要怎麽辦?”


    任霜梅問,要不要幹脆列一個遺願清單,把爬山潛水衝浪滑翔翼蹦極跳傘全列上,讓那個孩子挨個替她玩一遍?

    ……


    這個想法還沒成型就又被她自己否了。任霜梅覺得,那個孩子以後一定會喜歡潛水衝浪滑翔翼。她不想讓他在玩這些的時候,還要因為想起她傷心。


    任霜梅又準備給那個孩子錄一段深情的話,但她實在不是這個脾氣,醞釀了半天,反倒把自己搞得麵紅耳赤,連那些平時能大大方方說出來的話都不好意思了。


    到最後,任霜梅還是決定,用那個孩子送他的衝浪板找人做一把吉他。


    那個衝浪板超酷,木料溫潤光滑又結實,她超喜歡,本來想帶走的。


    不行,還是給那個叫人怎麽想都操心到不行的孩子。


    這樣那個孩子隻要一彈吉他,她就聽見了。


    ……


    明祿沉默了片刻,看向麵前神色疲憊的導演:“昨天,您去了醫院。”


    “我犯了錯。”龔寒柔用力按了按眉心,“我以為那個孩子是任家的……”


    她替任霜梅保管那把吉他,承諾在那個孩子最傷心的時候,把吉他送給他。


    她去參加任霜梅的葬禮,聽任家人說,任霜梅的兒子因為承受不住打擊住進了醫院,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我去了醫院。”龔寒柔收回心神,低聲說,“去見了那個人。”


    她不願意再稱呼任塵白的名字,隻是簡單說了當時的情形。


    她被帶去了特殊監護的病區。


    那裏的病患都有著高攻擊性和暴力行為,存在嚴重危害他人安全的可能,基本都是被送去強製醫療,每天都要靠鎮靜劑和束縛帶控製。


    龔寒柔做過相關的紀錄片,知道這些人大都已經沒什麽理智可言,每天隻是沉在無邊的渾渾噩噩的狂躁裏。


    所以,在看到為數不多醒著的患者時,她甚至稍微有些驚訝。


    ……事實上,如果不是荀臻提醒,身份信息也的確對得上,龔寒柔甚至並不確定那是任家過去的繼承人。


    瘦得脫了相的人麵無血色,眼底青黑雙目無神,但的確醒著。他一眼就認出了龔寒柔,幾乎是跌跌撞撞衝過去,死死攥住了欄杆。


    “讓他們把我弄瘋,求你,怎麽瘋都行,做夢也行。他們不是會催眠嗎?讓他們催眠我。”


    那個人沒有發現一旁的荀臻,定定盯住龔寒柔,眼球微凸,聲音壓得格外低:“求你,龔阿姨,讓我死了也行,把我裝進口袋扔到海裏,讓他們放過我……”


    龔寒柔沒有理會他這些胡言亂語,隻是問他,那把吉他在了什麽地方。


    “他的神誌清醒,但意識已經混亂了……他給自己編了一個故事,霜梅帶著駱家那個孩子一起生活,那兩個人每天都來折磨他。”


    龔寒柔低聲說:“我聽了很寒心。”


    不論任霜梅還是駱熾,都不像是駱家那位同樣被收治在這個病區的夫人。即使是對一個人再失望、再遺憾,不可能做得出這種事。


    “他有時候記得那兩個人都不在世了,有時候不記得。我問他要那把吉他,他就以為我是替駱熾來要。”


    龔寒柔說:“沒過多久……他忽然就開始歇斯底裏地喊,他沒做錯。”


    “他說,他把吉他藏起來,不給駱熾是對的。”


    龔寒柔低聲說:“他說駱熾受不了這個打擊,會抱著吉他昏過去,駱熾的身體很不好,這種刺激會讓駱熾的病情惡化……”


    她既寒心黯然又覺得厭惡,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沉默著站在窗外。


    那個人很快就又變了臉色,驚慌失措地不停對著空氣裏的某個地方認錯,沒完沒了地道歉,哀求著“弟弟”回頭看自己一眼。


    離開醫院的時候,荀臻對龔寒柔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瘋得掉的。


    和駱家那些人不一樣,這種個體狀況非常典型,本身就是極端偏執的感情缺失狀態,要瘋掉本來就很難。


    這種完全清醒的、被困在幻覺和現實夾縫間的絕望,大概要伴隨任家這位曾經前途無限的繼承人一輩子了。


    ……


    “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我想,以後大概沒有必要去看他了。”


    龔寒柔苦笑了下:“按照他的說法,那把吉他應該就在任家靠海的那座別墅裏。”


    “他看了就厭惡,所以叫人扔在儲藏室,一次都沒碰過……這大概是我能給出唯一的一個還算好的消息。”


    “把它帶走吧,讓它去該去的地方。”


    龔寒柔用力按了按額頭。


    她沉默了良久,輕聲說:“本來就是衝浪板的木材,那麽自由,大概會很喜歡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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