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告別
第52章 告別
劇組外那場歇斯底裏的爭吵, 是怎麽都不可能不被傳出去的。
地點是近期熱度相當高的紀錄片劇組,主角是最近被關注的輿論中心,就連爭吵的內容也是的鬧得滿城風雨的話題。
……
隻是在這之前, 沒有多少人把它們聯係在一起。
沒有多少人把它們聯係在一起, 即使的確有很多蛛絲馬跡, 有很多其實不難發現的線索和暗示。
《火苗》第一期被放出來的時候,甚至引起過一波小範圍的討論——有人覺得影像資料裏那個十歲的孩子很眼熟, 有一點之前那個驚鴻一現又被全網黑的吉他手的影子。
下麵立刻有人反駁,怎麽可能,那是淮生娛樂的總經理。之前出道的時候, 還被人追著噴過仗著家世欺人、打壓同榜歌手的。
接著又有人反駁, 這是哪年被胡謅出來的黑料了。指路淮生娛樂官博, 該放的證據全放得清清楚楚, 還有不少一手官攝高清作品,新人剛入坑,正忙著追星呢。
這一條評論下麵有不少人留言, 大多數也都是新來淮生的官博下蹲守的,忍不住來澄清黑料的事。後來多少有些發散得遠了,有人想起來駱枳的身體也不好, 駱枳小時候好像也受過很嚴重的傷,聽說駱枳正在養病……
最後又有人回, 噓,別打擾他了吧。
別在這裏打擾他了吧。
《火苗》的先導片已經說得很清楚,幸存者已離世, 這一單元不再有後續。
紀錄片的主題就是受害者被解救回歸後的生活, 時間線也從這時候起。
攝像機跟隨的是趙嵐的視角,她想要找一個叫火苗的男孩。她收到了十三年前的禮物, 他們在那個時候做了約定,約定了等她好起來,等好起來就要見麵,要開香檳慶祝,火苗說她是最勇敢的姐姐。
趙嵐履約去找他,去看他是怎麽長大。
趙嵐是帶著父親的信來的,那些手寫信有厚厚一遝,想家的時候就可以拆。
坐上車的時候,母親抱著她又是心疼又是驕傲地抹淚,妹妹握著拳在窗外蹦起來大聲給她打氣加油,先生坐在她身邊,牽著她滿是猙獰瘢痕的手。
父母和妹妹見過火苗,讓她帶上了一個旅行袋的回禮。妹妹一邊往裏麵塞遙控車一邊苦惱,十三年過去了,弟弟是不是到了不喜歡玩具車的年齡了啊。
……
原來不是所有故事的結局都會這樣。
父親給她的信裏說,要相信所有的傷都會長好,雖然那些疤痕可能不太美觀、甚至有點可怕,但它們早晚會恢複到永遠不再疼。
趙嵐坐在台燈下給父親回信。她落筆的時候筆尖還在發抖,燈光柔和溫暖,筆尖底下藏著一小片漆黑的陰影。
趙嵐埋著頭寫,寫爸爸我相信,寫我的疤早完全不疼了,寫先生說我的疤像蝴蝶。
她寫爸爸,原來有那麽壞的人,他們把別人的傷口撕開。
……原來真有那樣的人。
原來被找回來的孩子不一定被期待,也可能會打擾到那一家人平靜圓滿的生活。所以就要被藏起來,被隨便塞進哪個角落,被扔去眼不見心不煩的地方。
不過還好,不全是那樣的人。還好弟弟被領回家了,還好那是位非常好非常溫柔的姨姨。
弟弟超級努力地走出了那些事,變得超級開心,他學了做點心,還在學畫畫……
那封信最後沒有被寫完。
趙嵐沒有再寫下去。
別打擾他了吧,他好不容易才休息。
那麽努力地走了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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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生娛樂的官博下,甚至沒有在第一時間出現詢問這件事的評論。
因為最新的那一條微博,實在不知道該怎麽留言。
怎麽留言去問,駱橙和她母親互相指責的時候,口不擇言說出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火苗》的原型就是駱枳,是不是這就是駱枳身體不好、總被他那一家莫名其妙針對的原因。
是不是當初那場莫名其妙的全網黑,也是這麽來的——養子在母親的協助下把黑料滲透出去,立刻就成了別有用心的人手中牢牢攥著的把柄。
而在這件事裏,駱家幾乎是默許甚至縱容的態度……是不是也因為讓駱枳變成一個頑劣的二世祖,總要比讓駱枳真那麽出道爆火後被挖出過往、讓所有人都來評判嘲諷這一家人強得多。
這種態度給了那些惡意太強的定心丸。那些瘋狂的鋪天蓋地的謾罵和詆毀徹底不再有任何顧慮,另一方的聲音幾乎打不起水花就被迅速吞沒。
如果真是這樣,謊言下的真相實在諷刺到了極點,甚至像個最離譜最荒誕的黑色幽默。
駱枳的黑料甚至是他用家世壓人。
他用什麽家世去壓人?他的家恨不得壓死他。
……
可最新發出的那一條微博,實在叫人不知道該怎麽留言。
駱枳參加比賽的錄像已經被放完了,現在陸續放出來的,是他們公司內部團建或是慶功宴的一些影像資料。
其實前幾條就已經叫人隱約有些不安了,雖然也沒人說得清那種不安究竟是什麽——那些畫麵如果不特意去看,其實根本察覺不到有什麽問題。
駱枳隻是比之前看起來顯得累了一點,還是會笑會聊天。那個穿著T恤光芒四射的吉他手是不見了,可小駱總也一樣超級酷。
尤其穿著正裝打領帶,靠在沙發裏看著一群因為大爆了一部劇興奮瘋了、把辦公室搞得一團糟的部下,無奈地歎一口氣,搖搖頭跟著笑。
……
有不少人甚至還是從這時候開始,才忽然垂直入坑的。
駱枳其實並沒來得及長成那種特別成熟的、完全理性和冷靜的大人。
他也完全沒到這個年紀。
他們公司團隊裏最年長的是影視製作部的經理,是在上家公司叫人坑得差一點就鋃鐺入獄,被駱枳贖身挖過來,也還沒到四十歲。因為資曆和經驗都豐富,自覺當起了這一群人的大管家,公司的具體章程環節運轉都有他帶著人做。
所以駱枳也並沒沾商場那些繁瑣的流程、錙銖必較的談判、勾心鬥角的明爭暗鬥。
他被推著走到這一步,在最有壓力的時候把公司的責任擔過來,在最受質疑的地方決策,在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時候往前走,身上卻還固執地保有當初的影子。
上一條微博裏,駱枳剛在慶功宴的KTV包廂裏醒過來,被一群人圍著起哄複出,卻又敲著一邊耳朵笑著搖頭。
這一條的時間線是追著上一條的。
他們在KTV裏熬了個通宵,天蒙蒙亮的時候睡了一兩個小時,卡著時間被影視製作部的經理一個一個薅起來拎出門,去海邊看日出。
短暫的睡眠不足以恢複多少精神,倒是很成功地解了酒。一群人在海風裏揉著額頭或蹲或坐,攝像機在方航手裏拿著,毫不客氣地掃過每個人形象全無的黑眼圈和雞窩頭。
鏡頭晃了一圈轉到駱枳,小駱總還是超級瀟灑的襯衫加領帶,風衣折了兩折搭在肘彎,靠在礁石上笑著看他們胡鬧。
“太狡猾了吧!”市場業務部的經理大喊,“小駱總是不是偷著不睡覺,就為了亮個相!”
日出前的海邊漆黑一片,附近漁民點的風燈搖搖晃晃。駱枳被海風吹得有點咳嗽,笑著敢作敢當:“就要亮相!”
“小駱總必須有形象!”風聲很大,方航也在風裏喊,“小駱總要複出!耳朵會好!”
藝人部的經理很有些職業性的敏銳,把攝影機塞給別人,自己帶頭舉著胳膊喊:“給我們當台柱子!”
駱枳被他們起哄得跟著笑出聲,也跟著一起喊:“當柱子!”
他大概是沒什麽在海邊亂喊的經驗,嗆了風咳得更厲害,接過不知是誰遞過來的水喝了兩口,擺了擺手,撐著礁石慢慢坐下來。
反正也是出來放鬆,駱枳索性徹底配和,更像樣地矜持地整理好了領帶,接受方航舉著那個礦泉水瓶亂七八糟的采訪。
方航什麽都說,他什麽都應。答應將來公司徹底穩定了就原地洗白複出開演唱會,答應第一排的票全走後門內部消化,答應開一場最大的記者會,把當初所有的黑料都砸回那些人臉上……
說著說著就到了日出的時間,這場隨機采訪也被暫停,攝影機的鏡頭轉向海麵。
剛冒出來的太陽並不刺眼,像是能摸得到。
從水天之間冒出來的是種濃鬱得叫人心驚的紅色,那種顏色的飽和度實在太高,幾乎讓人生出它要把自己融化在那片水裏的錯覺。
太陽出來了,夜色還沒盡,遠處還是黎明前尚未醒來的黑沉,不為所動地壓下去。
沒有人說話,視頻的背景隻有風聲。
呼嘯著的響亮的風聲裏,正在緩慢變化著的一切像是一幅完全不真實的、被某位畫家在畫布上塗抹出來的油畫。
駱枳坐在油畫的角落,暫時沒有人發現他,所以他闔上眼低頭,把額頭安靜靠在礁石上。
不知道是因為畫麵中央的飽和度太高,還是因為淩晨的海風的確太冷,他搭在膝上的手是種異樣的冷白。
又過了片刻,那一塊的天空像是顏料終於慢慢在水中散開。
太陽的顏色開始淡了,四周的雲反而被染紅。翻滾著的紅雲向遠處延伸,四周的天空被徹底照亮,變成明淨透徹的藍。
光亮不斷向遠處延伸,把海水照得波光粼粼,海鳥盤旋鳴叫,聲音清脆。
駱枳的身體沿著礁石慢慢下滑,被業務部經理飛快在肩上拍了一把,輕輕打了個顫,迷茫抬頭。
“誰家的藝人啊,要形象不要身體。”業務部經理痛心疾首數落他,“一整宿不睡覺。”
駱枳揉揉眼睛,也跟著笑,自我批評:“誰家的藝人啊。”
“剛才不睡現在睡。”
方航拿回攝影機,他也才發現駱枳居然就這麽睡著了,過來補充:“日出都沒看見。”
“下次。”駱枳保證,“下次再看。”
小駱總接受批評的態度這麽好,他們也不好意思再起哄,隻是強行讓駱枳把風衣穿上,免得剛睡醒就著涼。
KTV包宿再熬夜看日出是淮生娛樂的保留項目,氣氛都已經烘托到了這,當然就得衝著海再喊兩聲,抒發一下情緒再許幾個願望。
他們喊的大都是跟公司有關的事。希望能更進一步,希望一切都能順利,希望明年再來兩個大火的劇本,希望現在這些人永遠不散夥。
方航想了想,補著喊了一個兒子能快點把話說利索,叫小駱總小叔叔。影視製作部的經理起起落落,已經沒了太多爭強好勝的想法,隻要事業家庭都平穩順遂就很滿足……
一群人亂七八糟喊得差不多了,才發現駱枳還坐在那塊礁石上,一直沒跟過來。
這下他們是真擔心起駱枳不舒服了,趕回去把人圍住。才發現駱枳的精神倒是還好,手裏正拿著手機,在便簽上記他們剛才喊的話。
“怎麽還拿這個記?”方航依然不太放心,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
駱枳愣了下才回神,笑了笑:“最近記性不太好。”
“總忘事,頭暈。”駱枳敲了敲額頭,“回頭我去醫院看看。”
方航皺了皺眉,連忙點頭,把那個攝影機也扔在一邊:“快去,別是神經衰弱——不舒服跟我們說一聲就行了,跟著來這大半夜吹海風?”
駱枳的心情很好,倒是還記得剛才那個半截采訪,抬手理了下領帶:“剛買的衣服,就等今天擺造型亮相呢。”
“那必須亮相,誰家藝人有這麽帥。”業務部經理正好聽見這一句,撿起攝影機,“快,駱先生許個願,就差你了。”
駱枳被那個攝影機的鏡頭正對著,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愣了下。
業務部經理在鏡頭後麵催他:“快啊,駱先生,你的願望是什麽?”
他把方航那個礦泉水瓶搶過來當話筒,遞到駱枳麵前。
駱枳沒忍住輕笑出來,撐著手臂使了兩次力,還是坐回去。
駱枳單手撐著身體,仰起頭,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
他靠著礁石整理了下衣領,清了清嗓子,相當專業地對著鏡頭找了個角度。
他這樣是真的特別帥,尤其身後就是剛升起來的太陽,披著風衣,領帶在風裏翻飛。
在場的都是圈內人,有好幾個職業病發作,要不是實在沒處可發,恨不得當場按著他拍一組硬照。
業務部經理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想要找個更合適的角度,不等反應過來,攝影機已經被守株待兔的小駱總伸手敏捷地一把撈走。
畫麵亂成一團,那個攝影機被他們搶來搶去,鏡頭晃個不停,駱枳把攝影機藏到懷裏誰也不給,又被不知道誰嗬癢,一邊咳嗽一邊笑得停不下來。
……
這條微博的閱讀量很高,評論和彈幕卻異常的少。急著過來想要問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想要弄明白發生了什麽的人,都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所有的人,直到這個時候,好像才終於把每一塊拚圖湊齊,拚起了整件事。
那份隻剩一個人的海難失蹤者名單不是重名,淮生娛樂忽然幾乎玉石俱焚的決策也不是偶然。
這段時間裏的各種應接不暇的輿論反轉,任塵白微博裏那些反常的內容,李蔚明遭到的近乎瘋狂的報複,駱氏遲來的一個又一個澄清聲明……
直到這個時候,所有剛剛看到駱枳、剛剛喜歡上駱枳的人,好像才終於不得不接受一些其實顯而易見的事實。
視頻的最後幾秒鍾,鏡頭裏隻剩下衣角。
駱枳最後的願望是什麽?
“來個人拉我一把吧。”小駱總笑著說,“我站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