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為難
「夫君,你在想什麼?」簡薇見顧青雲正直愣愣地盯著小兒子看,偏偏眼神沒有焦距。今天是兒子的滿月禮,即使有外婆的幫忙,可要宴請夫君的朋友同僚,還是忙了許久。
加上自從夫君入職后,她幾乎沒有出去和其他太太們應酬過,一直在家安胎。現在孩子滿月,算是她第一次在夫君的圈子亮相,自然格外重視。
所幸一天都沒出什麼意外,就是太累了。
顧青雲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沒什麼大事,我只是剛剛想到一個問題。薇兒,你還記得咱們成親前老師想讓咱們的兒子過繼給他們的事嗎?」想想現在簡薇都出月子了,這件事不會對她的情緒造成很大的影響,他這才說出口。
要不然他還想再等一段時間再說。
簡薇一愣,良久,才點頭道:「記得。」她怎麼可能不記得?因為自己是母親唯一的女兒,外公外婆從小就對自己非常好,尤其是外婆,把未來傳承香火的希望都壓在自己身上。也因為有這個要求,她的婚事從小看到大,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不是有這樣的不足,就是有那樣的不好。
這才導致她已經進入花期,還是沒能找到合適的對象。
幸運的是,她的運氣十分好,他們還是為自己找到了這麼好的夫君。如今,她非常感激外公。
「那你的意見是怎麼樣的?」顧青雲忙輕聲問道。
簡薇默然,雖然從小就知道自己未來的孩子可能會被過繼出去,可當時他們成親的時候,外婆已經想通了,說不必如此。這樣一來,她就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沒想到現在夫君會突然提出來。
「外婆不是說不用了嗎?」她看著搖籃里睡得正香的小兒子,他的小名剛定下來,夫君說他是漏網之魚,就稱他為「小魚兒」。
一想到這個孩子要被過繼出去,以後不能稱呼自己為娘親,她的心裡就非常難受。
「外婆是這樣說的。」顧青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在床沿邊坐下來,和她一起看著小魚兒,小聲道,「可我總覺得不好意思,畢竟老師給了我太多的幫助,沒有他,可能就沒有如今的我。」可是他認為對小魚兒又有點不公平,畢竟他以後可能還會有兒子,小魚兒長大後會不會問自己為什麼偏偏是他被過繼出去?
這世道,一般都是小兒子被過繼出去的。
「我明白。」簡薇握住他的手,知道他對外公很是感激,只是想了想,她還是問,「你問過公公婆婆他們了?他們可同意?」
顧青雲聞言,點點頭:「當然,這次回家他們知道你懷孕后都很高興,我就趁著這次機會說了一下過繼的事,除了我大爺爺有些不高興,爺奶和爹娘都沒意見。」畢竟這是一開始他拜師時,方家提出的條件,顧家人早就有心理準備。
只是後來他拜師,方仁霄從來沒有用這個條件來綁架,到了成親前,連氏更是宣布不會再有過繼的事……就是因為如此,顧青雲才會越發地愧疚,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內心深處,他當然是不想過繼的,誰樂意自己的孩子不叫自己為爹娘。而且古代的過繼程序很嚴格,就是現代,你過繼了,繼續叫生父生母為爸媽都不好。在古代,涉及到財產分割、血緣繼承,更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
要不是方仁霄的地位在方家族人中最高,最有話語權,他想要過繼一個外姓孩子是非常不容易的。
可同時,他又希望自己能幫上忙。可這是他自己的人情,用兒子去還他心裡又過意不去。如果師母沒有說出不過繼的話,他就不會如此糾結。
一時之間,顧青雲鬱悶極了,所以簡薇一說,他才這麼痛快地說出來。
顧青雲把自己的顧慮說了一遍。
簡薇默然,許久沒有作聲,最後只說了一句:「夫君,你想如何做,我都聽你的。」
「那我去問問老師的意見,沒什麼意外的話,就把小魚兒過繼出去吧,就當做履行我之前的諾言。」顧青雲考慮良久,終於開口。事實上,自從簡薇懷孕后,他就已經考慮很久了。
反正到時他們還會一直住在一起,即使兒子不能叫自己為爹,但等他大一點,告訴他就是了。只要有感情,叫什麼都可以接受的。
夜已深,一時無話,兩人這晚各自睡下。
顧青雲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簡薇也是,他知道她心裡有些不舒服。
接下來的幾天,顧青雲和簡薇都有些悶悶不樂,雖然他們掩飾得很好,但方仁霄和連氏是誰啊,大家一起同住這麼多年,加上他們人老成精,很容易就看出來了。
面對方仁霄的詢問,顧青雲忙搖頭:「沒有,在翰林院都挺好的,沒人針對我,我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也不是最差的,在那裡我過得挺好的。」雖說他的殿試成績排在第四名,可前十名中有幾個的背景很深,就是方子茗,人長得俊美,岳父是吏部的官員,最近有傳言說可以再升一級。
那就是從四品官員了!
四品是一道門檻,可以說是從中層官員踏入高級官員最關鍵的一步,畢竟從四品以上就可以天天上早朝,可以經常見到皇帝,這是絕對不一樣的!很多人一輩子都會卡死在正五品上。
比如說方仁霄,他的品級已經卡在五品將近十年,現在已經是快致仕的年齡,沒什麼意外的話,不可能在最後幾年晉陞的。
所以怎麼看都是方子茗比他的前途更遠大,更別提比起他來,子茗的交際能力和說話辦事方面都比自己要好一些。
再加上還有譚子禮呢,他雖然自傲,但在一些前輩前面還是很謙遜的,世家子弟的風度展現無遺。
方仁霄一聽,滿意地點點頭,道:「你在算學方面有天賦,但又拉不下面子去鑽營拍馬,和老夫很像,這樣一來,指望你以後位極人臣是很難的事了。從翰林院出來后,可以直接去工部或戶部,這方面老夫有一點人脈。」
顧青雲有些羞赧,拍拍腦袋道:「還是老師懂我。」不得不說,出身是一個人最深刻的烙印,他前世是一個普通人,出身農村,一路讀大學,等到畢業直接在鄉鎮做一個基層的普通公務員。這一世,他的環境更差,雖說通過自己的努力,現在大大小小也是個官員,可有些東西可以通過學習來改變,有些東西就很難改變了。
比方說他的身份地位可以通過讀書來改變,他的禮儀風度也能通過學習來改變,可對政事的敏銳和對人心的揣摩,這方面他就不足了。
於他而言,對官場上的這些彎彎繞繞,自己的腦子好像缺那麼一根弦,不怎麼明白。不像方子茗,幾乎是一點就通。
「那你現在可以說了,是不是最近還有其他事讓你心煩?」方仁霄開始泡茶,風爐上的茶壺水已經燒開了。
顧青雲想了想,還是老實說出口:「我這段時間在琢磨著小魚兒過繼的事。」
方仁霄一怔,放下手中的茶罐,皺眉道:「你怎麼突然琢磨起這個事情了?」
顧青雲用火鉗把腳邊炭盆里的木炭撥弄一下,低聲道:「我這不是想起成親前的事嗎?現在我有兩個兒子了。」
方仁霄忍不住欣慰一笑,捋捋鬍子,道:「你還能想到這個問題,老夫就很高興了。不過老夫是不介意這個的,介意的話,早就納妾了,何必等到現在?是你師母一直放不下,她總覺得對不起老夫,不想讓老夫這一脈的香火斷絕。」
震驚過後,方仁霄重新開始泡茶,繼續說:「老夫是不相信死後有什麼陰曹地府的,也不相信香火能對老夫有什麼影響,到時老夫都入土了,死後的事想知道也難。再說了,天底下絕對不止老夫一人斷絕血脈,其他人能過老夫也能。再者,即使現在有子孫如何,萬一子孫不肖,遲早有一天也會把自己玩完。」
顧青雲沉默下來,他和方仁霄接觸這麼久,早已了解他的想法,有時候他真的覺得這時代的精英知識分子想法都很超前,很現代,特別是沒有經過元朝和清朝的閹割和文字獄,大家的思想開放多了。
自己有時候更像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
「你師母既然已經在成親前說過不要求過繼,那說明她真的放下了。你現在重提這件事,那不是自找麻煩嗎?」方仁霄笑得很是開心,為自己的弟子有那份心。
「不過老夫可說好了,以後老夫和你師娘的養老,就靠你們了。」方仁霄第一次這麼明確地提出以後的養老問題。
顧青雲一驚,隨即就是大喜,連忙應道:「老師,那是我的榮幸。嘿嘿,子茗知道了,非得生氣不可。」
之前方子茗認為,如果方仁霄不過繼的話,以後養老什麼的可能都是他負責,他也一直做這樣的心理準備。
顧青雲知道他的想法,於是自己就時不時流露出以後和方仁霄一起住的想法。而方仁霄知道后,一直沒有表態,就這麼沉默著。
對於弟子顯而易見的喜悅,方仁霄頗為欣慰,笑道:「至於過繼的事,你們就不要提了。現在小魚兒還小,得精心養護才行。」
不得不說,有一剎那,他還是有點心動的。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妻子。他相信,青雲只要這麼一說,妻子有可能會心動。
只是一想到他和妻子都是半截身子埋入土的人了,即使現在過繼曾外孫回來,他又能陪他幾年?
等他老了,到時可能還是青雲他們撫養,這樣一來,小魚兒就是他們兄弟中的異類,畢竟是外姓人。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親兄弟都是親密無間的,婚前還好,婚後就要先顧著自己的小家,資源就這麼多,你得了別人就不得。
至於把小魚兒留在方家?他和他弟弟關係可不好,雖說阿茗和自己關係好,可他也有自己的孩子……一想到這裡,方仁霄就把這個念頭按下。
顧青雲一聽,明白他的意思。在古代,幼兒的夭折率實在是太高了,即使是小石頭,他的身體一直養得很健康,可偶爾一個不注意,還是會生病。
即使真的要過繼什麼,還是先等小魚兒過了最危險的三歲再說吧。
顧青雲鬆了一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起來,又覺得自己虛偽,心裡頗為難受,自我厭棄起來。
「老師,來,我給您倒茶。」顧青雲收拾好心情,連忙獻殷勤,準備接手泡茶的活兒。
方仁霄卻不領情,啐道:「一邊去,給你泡茶還糟蹋老夫的好茶。」說著還動手打了一下他的手掌心。
「那您泡給我喝。」顧青雲厚著臉皮,若無其事地縮回自己的手。
又打人!唉,都怪老師,老是動不動就體罰自己,偶爾會被小石頭看見過,難怪小傢伙認為家裡地位最高的人是曾外公了。
「你又不喜歡喝茶,給你喝是牛嚼牡丹,浪費。」方仁霄不理他。
最後,顧青雲只能落寞地看著他忙得不亦樂乎,自己只能添加木炭。今年的冬天還是這麼冷啊,幸虧自己不用再去參加會試,否則現在就得穿少一點衣服來抗凍了,怎麼可能在這裡烤火坐得舒舒服服的?
不過一想到在自己眼中天大的事,在老師眼中卻不值一提,顧青雲又哭笑不得。虧他們夫婦這段時間還為此寢食難安。簡薇還差點就回奶了,把他們嚇了一跳。
過繼的事解決后,顧青雲和簡薇就把注意力投在小魚兒身上,小傢伙現在還看不出長得像誰,不過顧青雲覺得肯定像自己。
除此之外,小石頭也不能忽視,否則他非得不高興不可。令他們欣慰的是,小石頭對小魚兒很好奇,很關心,每天都會來看過弟弟后才去睡覺。
顧青雲就期望著小石頭大一點后能更懂事,做一個好哥哥。
倒是方子茗的兩個女兒非常可愛,這兩個孩子比小魚兒早出生一個月,因為天冷,不能抱到這邊,可顧青雲可以去看啊,兩個玉糰子長得白白嫩嫩的,相貌幾乎是一模一樣,和方子茗相似的面容讓她們受盡寵愛。
顧青雲不禁幻想她們長大后的面容,絕對好看。
二月底,顧青雲這天散值后照樣冒著小雪回家,京城的道路因為有人打掃,路倒是不難走,只是為了安全,他騎馬的速度特意放慢,回到家時,天已經快黑了。
現在還沒到六點呢,天就暗下來。
顧青雲讓門房把馬牽走,自己走回後院,簡薇就給了他一個驚喜。
「呵呵,我的稿費有了!」顧青雲拆開看了謝長亭送來的信,頓時興奮起來。算了算,新話本才發表三個月,沒想到現在就有稿費了,以前都是半年一結的。
「看來長亭還是很善解人意的,知道我最近缺錢。」顧青雲喃喃說了一句,今年過年要花的錢更多了,他一個月就去參加了四五場酒席,連他頂頭上司蘇大人的父親進京來看他,都請他們這些庶吉士去吃酒。
這樣一來,他們就得隨份子錢。
顧青雲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應酬,可沒辦法,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要不所有的邀請全部不去,要不就全都去,否則有些去有些不去,別人會以為你輕視自己,絕對會得罪很多人。
他現在還沒有這種特立獨行的勇氣,也沒這種地位,只能隨大流了。
「有多少?」簡薇一邊給小魚兒縫製肚兜,一邊問道。
「剛過一百兩,明天休沐日他就送上門來。」顧青雲很是滿意,這樣一來,一年就有三四百兩,一座小院子的錢就出來了。決定了,他年底還會繼續去買房出租,不過房子要放在簡薇名下。
不能只靠話本,這個市場的事說不準,還得有固定資產才行,細水長流才是王道。
像他的那本遊記,寫出來出版,一點浪花都沒翻起。雖說看過的人都覺得好看,可傳播的速度太低了,它不像話本,有這麼多人喜歡看。
最主要的是,遊記的署名他用的是另一個筆名,畢竟遊記裡面的有些內容可能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在這時代,文人有幾個筆名是正常的。
「我聽說很受歡迎。」簡薇停下手中的動作,驕傲地看著他,道,「昨天我去參加一個聚會,會上那些夫人小姐們都在看,大家都很喜歡。」
顧青雲瞭然,這本書雖然女子很喜歡看,可一些男人就不喜歡了。謝長亭和他說過,有些老讀者以為他的新書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是修仙就是冒險故事,沒想到這次他的故事是這種較為平淡的,都紛紛說他江郎才盡,還寫得太娘氣。
謝長亭說的時候還義憤填膺的,比他這個當事人還要生氣。
顧青雲倒是不生氣,前面的內容的確比較平緩,都是男女主角幼年的一些事情,都是寫日常生活,不刺激,衝突不激烈,現在剛進入逃荒的副本,有些讀者不滿是很正常的。
而且這本的確和前三本不一樣,他現在偶爾去書店,有時會遇到兩方人馬的罵戰,有支持他的,也有反對他的,各佔一半。
謝長亭為了收集大家對話本的意見,就在他店裡留下幾本本子,讓大家把自己的意見寫下來,結果漸漸發展成一個罵戰的地方。
不過似乎因為罵戰的原因,吸引更多人來看他的話本,所以即使現在分成降低,他的稿費還是比之前高一些。
話本的成功讓顧青雲心裡鬆了一口氣,總算是不再擔心收入了。現在,他開始把全部心思放在算學上。
想要陞官,通過他自己的總結,主要有幾個途徑。
一是看政績,他現在還不算是正式的官員,只能老老實實地適應官場規則,很難做出什麼政績。這個略過不提。
二是樹立自己的形象,比如說孝子等道德楷模。這方面,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包拯。
顧青雲最近在看宋史方面的書籍,他看完包拯的生平,覺得很有意思。
包拯中進士時已經二十八歲了,可他中了后沒有去當官,反而辭官回家,說要贍養父母。等到他父母相繼去世后,守喪結束此時他孝子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大家都知道他這種行為,對他很有好感。畢竟這種孝舉是符合當時的道德標準。
於是,在父老鄉親的勸說下,包拯勉為其難出仕,第一個官職就是縣令。當時他已經三十六歲,可他有政績,當縣令時做得不錯,最後陞官很快。
顧青雲看到這些資料時,才真正了解包拯這個人,大為驚訝。
雖然他知道有這種方法,可他不會去運作,而且也來不及了。
除了有關係外,還有一種方法,那就是展露自己的才華。這方面大家都在努力,尤其是皇帝偶爾駕臨翰林院時,更是大家展示才華的最好機會。可惜皇帝來過幾次,都是正副主官接駕,他們這些人都沒機會近身。
顧青雲覺得除了這種方式外,還可以向外界展現出自己著書立傳的才華。本來那本遊記他是寄予厚望的,雖說是用了筆名,可一旦仔細推敲,還是可以知道這是他寫的。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沒掀起什麼水花。
而且遊記不算有說服力,可寫什麼經注之類的,他又不感興趣。他現在最想的反而是寫出一本算學書,內容不用很深,主要是寫給剛啟蒙的人看的,或者說,是寫給要考秀才的人看的,裡面還會引進阿拉伯數字。
雖說現在沒有閉關鎖國,可和外海的交流還沒有繁榮起來,在京城的外國人都非常少,顧青雲得等待機會,找到一個精通數學的外國人,通過交談后,他才能把這本書寫出來,現在在積累中。
否則別人肯定會好奇自己怎麼會懂得這些新的符號。
所以書先寫,但不能發表出去。
翰林院的日子過得很平靜,一轉眼,兩年多的時間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