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我的妻子復活了也變小了04
入了北地后, 徹徹底底連一絲綠色都看不見了。南方的冬日裡, 仍舊有蔥籠樹木, 南上京此時雖也是秋末了, 但菊花肥碩,裴舜卿離京之時還是滿城的花香。然而北地寒苦, 未及入冬便已寒風徹骨。
馬車粼粼, 已經能隱約看見遠處成片的灰色軍營帳篷頂。裴舜卿喉中發癢,壓抑住想要咳嗽的感覺后, 呼出一口白氣,拉上了馬車帘子。
盛勇侯應朗早早便得到了消息, 此刻站在軍營門口,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裴舜卿, 他幾步上前去道了聲:「裴大人, 此行辛苦了!」
裴舜卿同樣, 態度恭敬的下了馬車后,行禮道:「下官裴舜卿見過侯爺, 此番是來傳信的,北寧駐軍二十萬, 明日便到。」
盛勇侯身後的幾個將士聞言都露出笑容, 顯得輕鬆不少。
「來來,裴大人快進營去, 外邊風大, 這回可多虧裴大人了, 唉, 前些日子糧草吃盡,大傢伙吃不上飯,禦敵都沒力氣,現在好了,糧草也有了,援兵也有了,這回可要好好把那些狼戎殺殺威風!打的他們再不敢來犯!」
一行人進了軍營,商量過正事後,已經過了兩個時辰。帳子里點上了燈,其他將士們全都離開了,軍帳里就只剩下了兩人。
裴舜卿從一旁的位子上坐起來,來到盛勇侯應朗面前,深深一鞠,「岳丈在上,小婿沒能照顧好妻子,她在上月初十那日,已經去了,請岳丈節哀。」
盛勇侯是個長髯大漢,五十多快六十歲的年紀,看上去身體還很硬朗,但兩鬢已經斑白。此刻的盛勇侯不復剛才的果斷自信,眉間深深的溝壑布滿了痛楚,他彎腰扶起了裴舜卿,口中道:
「我已經知道了,前些日子收到京中來信……你沒有哪裡做的不好,你把嫻嫻照顧的很好,也沒有違背我們當年的約定,我該感謝你,我知道作為一個父親,我是自私的,你怪我也好,不怪我也好,如今我也該向你慎重道謝以及賠禮。」
說著,他站起來就要跪,被裴舜卿一把扶住。「岳丈萬萬不可!我怎麼能受你這一跪。」
盛勇侯卻不管,執拗的給他行了一禮,然後才站起來,他一個多年征戰的鐵血男兒,此刻卻是雙眼發紅,語氣里都帶著兩分沙啞。
「我的嫻嫻啊,從出生起就有幾次差點死去,養活的那麼艱難。她剛出生的時候,小的還沒有我一隻手大,我都怕說話大聲點也會震著她。這麼多年,我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娘的把她拉扯大,生怕哪天她一個不小心就死了,我這二十多年,沒有一天睡過好覺。」他摸了摸自己的白髮,「從知道嫻嫻活不過二十歲開始,我這頭髮就白了。」
「連清台山的柳真人都說,嫻嫻活不過二十,但她現在卻活到了二十一,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這已經是上天保佑了,裴舜卿啊,我真的應該感謝你,作為一個父親,我這輩子已經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去保護我的孩子,現在她死了,我雖然心裡難過,但我更希望她早早去投胎,下輩子做個健健康康的孩子,有個健康的身體,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裴舜卿看到盛勇侯說著說著,伸手捂住了臉,從指縫裡溢出透明的水漬。
聽說當年這位盛勇侯跟隨先帝北征的時候,在戰場上半個身子幾乎都被劈開了,也沒吭一聲,可現在,說起去世的女兒,他再也忍不住悲痛的落下淚來。
裴舜卿坐在他身邊,什麼話都沒說。他很清楚盛勇侯是什麼樣的心情,因為他也是如此,心上的人走了,心裡也空了一塊,日日夜夜都冰涼透骨,空虛難言。
良久之後,盛勇侯收拾了心情,他抬起皸裂的手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看向身旁的裴舜卿,認真的說:「雖然這話不應當我說,但是,你家已經沒有長輩了,我也算是你的長輩,於情於理我該說兩句。」
「我家嫻嫻走了,你別想著她了,早些再娶妻生子吧,莫再耽誤了。」
「我很感謝你當初娶嫻嫻的時候,願意同意我無禮的要求,即便其中有其他緣由,但我相信你是愛嫻嫻的,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你還是聽我一句勸,人生那麼長,不要太死心眼了。」
裴舜卿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說什麼,稍坐一會兒就直接告辭離開了。
帳篷中只剩下盛勇侯一個人後,他望著跳躍的火光,想起三年前那會兒的光景。那會兒先帝越老越糊塗,幾個兒子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而他應朗就是個人人都想爭奪的香餑餑,大皇子說要娶他的女兒做側妃,七皇子更是讓出了正妃之位,就為了能得到他的支持。
這些人明明知道他的女兒是個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還是為了他的支持,到處造勢要娶他的女兒。先帝也是個傻的,臨死了還把心偏到了天邊,竟然聽七皇子慫恿,想給女兒和七皇子賜婚。
應朗又不傻,他怎麼會願意把女兒嫁進那種七皇子府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要是真進去了,怕是沒幾天就要被氣死了。不得已之下,他找了不少的青年才俊讓女兒挑選,想趕在賜婚前把女兒安頓好。
那些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好男兒,不管女兒要嫁哪一個,他這個當爹的都能保證以後女兒的日子過得舒心。這些男子雖然家世不好,可是好拿捏,至少不會讓女兒嫁過去后受委屈。
但是那天,裴舜卿找上了門。
應朗對裴舜卿早有耳聞,當年的殿試他不在,但是因為宰相宋淵和翰林院的老學士都跟他說起過這個年輕人,稱他為今後的朝中棟樑,假以時日定能成大氣候,所以應朗就記住了他。
應朗也知道裴舜卿是五皇子的人。最開始他以為裴舜卿過來,也是因為五皇子那邊出手,可是接下來裴舜卿的一番話,卻叫應朗驚訝。
裴舜卿他是愛上他家嫻嫻,才會主動來求娶的。如果不是這一遭,他恐怕要一直等到功成名就才會上門來求娶,而不是如今這樣,像是為了交換利益一般。
應朗並沒有立刻答應他求娶,卻鬆口讓他一起在那裡等待。最後果然就如應朗所料,他的女兒選擇了裴舜卿。確實,裴舜卿不僅有才,還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即便應朗欣賞的是軍隊里那些硬漢子,也不得不承認小姑娘家確實會比較喜歡裴舜卿這種俊美至極的男子。
可是那時候就算女兒選擇了裴舜卿,應朗心中也不太樂意把女兒嫁給他,因為他感覺到女兒非常喜歡裴舜卿。
只是見了一面而已,若是真的嫁給他了,朝夕相處,女兒日後一定會愛上他的。若是他的女兒身體健康,裴舜卿又是個佳婿,兩情相悅他自然沒什麼好阻攔。
可是,清台山的柳真人說了,她的嫻嫻若想活到二十,便不能乍驚乍喜,不能極喜極怒,任何太過劇烈的情緒波動她都最好不要有。
這樣無法承受正常人一般喜怒哀樂的嫻嫻,他就連書畫下棋之流都害怕會耗損女兒心神,如何能看她沾染世間上最傷人的情愛,他寧願給嫻嫻找個不那麼喜歡的,平平淡淡,過完她剩下的那兩年。
可終究還是抵不過裴舜卿的執拗,所以應朗告訴他,應嫻最多只能再活兩年了,她的身體無法承受男女之間的歡愛,所以他不能碰她。還有,他必須保證,不和應嫻太過親密,不能讓應嫻愛上他。
他裴舜卿若是一定要娶,就只能是像這樣,請回去一個玉娃娃一般,不能接近,不能表露自己的喜愛,不能牽動對方的心緒起伏。
就連應朗自己都覺得這對於一個心中有愛的人來說太過過分,可是裴舜卿沉默良久后卻答應了下來。
「即便如此,我也不願意看著她嫁給他人。」裴舜卿那時候是這麼說的。
後來,女兒嫁了過去。裴舜卿遵守著他們的約定,和女兒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應朗對他很滿意,可心裡也忍不住覺得愧疚。他自己明白,愛一個人卻要硬生生藏住,是多麼難忍的事情,可裴舜卿做到了。
他的女兒被照顧的好好的,還活到了二十一歲。
「嫻嫻啊,爹希望你下輩子投胎個好人家,有個健健康康的身子,還能有一個人願意這樣愛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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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裴舜卿準備離開,應朗前去相送。裴舜卿站在馬車旁遙望一眼遠處滿是風霜的城牆,然後對應朗道:「她的屍身我令人收殮,用冰制棺木保存完好,等岳丈得勝歸京,再去見她一面后,我才會將她下葬。我想她也希望,最後能有岳丈相送。」
應朗握緊拳頭,大聲應道:「好,待我得勝歸去,送我愛女最後一程,定不會讓她久等!」
裴舜卿點點頭,上了馬車,離開了寒風凌冽的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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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盛勇侯大軍在琅塬城外三十里,殲敵十萬,大勝。狼戎殘兵敗逃,連同王帳一起遷入了草原深處。